清水村在这个初秋的清晨显得格外宁静。
薄雾像一层轻纱笼罩着错落的屋舍和远处连绵的山峦。
村东头那间最破旧的土坯房前,却罕见地聚集了不少早起的村民。
他们交头接耳,目光复杂地投向那座摇摇欲坠的院落。
今天是村里唯一的教师许越泽大喜的日子。
但他要娶的,是全村最穷的姑娘韩雨晴。
这个消息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小小的清水村激起层层涟漪。
“许老师是不是疯了?”有人低声嘀咕。
“好好的城里人不当,偏要娶个连嫁妆都凑不齐的孤女。”
更让人不解的是,韩雨晴还有个年迈多病的“爷爷”苏义薄。
这一老一少两年前如同浮萍般漂泊到此,靠着采药为生。
如今许越泽不仅娶了韩雨晴,还一并接过了照顾老人的担子。
村长梁玉宝站在人群外围,眉头紧锁地吸着旱烟。
他昨天还专门去找过许越泽,试图劝阻这桩“不般配”的婚事。
但那个平时温文尔雅的年轻人,这次却格外固执。
婚礼简单得近乎寒酸,没有迎亲队伍,没有鞭炮齐鸣。
只有几个学生采来的野花,勉强装点着破旧的门楣。
许越泽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平静地站在院子里迎接寥寥无几的宾客。
谁也不会想到,二十四小时之后,这个破落小院将迎来怎样惊人的场面。
更不会有人料到,这场看似不对等的婚姻背后,隐藏着一个足以震动整个县城的秘密。
而此刻,所有真相都还笼罩在晨雾之中,等待着被一一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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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许越泽仔细地将那件半新的中山装抚平,动作缓慢而郑重。
尽管已经浆洗得有些发白,但这已经是他最好的衣服了。
窗棂透进的晨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空气中飘浮着细微的尘埃。
他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议论声,那些声音压得很低,却依然清晰可辨。
“许老师真是想不开,好好一个文化人,偏要往火坑里跳。”
说这话的是彭广财的媳妇,声音尖细得像秋日的蝉鸣。
彭广财是村里的富户,在镇上开着最大的杂货铺。
他今天也来了,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站在人群最前面。
许越泽没有理会这些声音,他的目光投向窗外那个忙碌的纤细身影。
韩雨晴正在院子里摆放桌椅,动作轻巧得像只蝴蝶。
她穿着件浅蓝色的旧衣裳,洗得泛白,却整洁得体。
阳光勾勒出她清秀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淡淡的阴影。
“越泽,衣服换好了吗?”韩雨晴抬头,恰好对上他的目光。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山涧的清泉,瞬间抚平了他心头的褶皱。
“就好了。”许越泽应着,最后整理了一下衣领。
院子中央摆着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权当宴席。
桌上放着瓜子花生,还有韩雨晴早起蒸的馍馍。
来吃酒的人不多,除了几个不得不来的村干部,就是许越泽的学生家长。
叶来福老汉蹲在墙角吧嗒吧嗒抽着旱烟,他是村里最实在的老农。
“许老师,恭喜啊。”叶老汉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个红布包。
里面包着十个鸡蛋,还带着母鸡的体温。
许越泽连忙推辞:“叶叔,这怎么行,您留着补身子。”
“拿着!”叶老汉硬塞进他手里,“雨晴这闺女不容易,你们好好过日子。”
韩雨晴的眼圈微微发红,悄悄别过脸去擦了擦眼角。
刘秀姑提着一篮子青菜走过来,她是村里出了名的热心肠。
“雨晴啊,这是我园子里刚摘的,给你们添个菜。”
她说着,眼睛不住地打量韩雨晴,目光里带着怜悯。
这场面确实寒酸得让人心酸——新娘连件红衣裳都没有。
村长梁玉宝最后一个到,手里提着两瓶白酒。
他五十出头,穿着干部装,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越泽,你过来一下。”梁玉宝把许越泽拉到一边。
两人站在老槐树下,斑驳的树影在脸上晃动。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梁玉宝压低了声音,“这婚事,太委屈你了。”
许越泽笑了笑,目光坚定:“村长,我不觉得委屈。”
“你是个大学生,本来有机会留在城里的。”梁玉宝叹气,“娶了雨晴,你这辈子就拴在清水村了。”
“清水村挺好的,孩子们需要老师。”
梁玉宝摇摇头,不再说话,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婚礼仪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对着毛主席像三鞠躬就算礼成。
没有司仪,没有乐队,连鞭炮都只放了一小挂。
彭广财坐在桌边磕着瓜子,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许老师,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他声音洪亮,确保每个人都能听见。
这话听起来客气,实则充满了优越感。
韩雨晴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
许越泽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温暖从掌心传递过去。
“谢谢彭叔,我们过得挺好。”
酒席进行到一半,苏义薄老人才颤巍巍地从里屋走出来。
他穿着整洁的灰色中山装,虽然旧,却一丝褶皱都没有。
老人清瘦的脸上带着病容,眼神却依然锐利有神。
“爷爷,您怎么出来了?”韩雨晴急忙上前搀扶。
苏义薄摆摆手,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一圈。
最后停留在许越泽脸上,久久没有移开。
“越泽,我把雨晴交给你了。”老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爷爷放心,我会好好待雨晴的。”许越泽郑重承诺。
苏义薄点点头,从怀里取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
里面是一支老式的钢笔,金色的笔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个给你,算是我给孙女婿的见面礼。”
许越泽双手接过,触手沉甸甸的,显然不是普通物件。
彭广财凑过来看了一眼,咂咂嘴:“哟,还是派克牌的,老物件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怀疑,似乎不明白这穷老头哪来的名牌钢笔。
许越泽小心地收好钢笔,扶着老人坐下。
酒席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继续,村民们的目光始终在新人身上打转。
同情的,不解的,甚至幸灾乐祸的,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只有许越泽和韩雨晴显得格外平静,仿佛听不见那些窃窃私语。
阳光渐渐炽烈起来,院子里那棵老核桃树投下大片阴凉。
几个孩子在地上捡没炸响的鞭炮,被家长轻声呵斥。
这场简陋的婚礼,将成为清水村未来几天最大的谈资。
但此刻的许越泽不会想到,明天这个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
02
酒席散后,院子里只剩下一片狼藉。
韩雨晴默默地收拾着碗筷,动作麻利而轻柔。
许越泽想帮忙,却被她轻轻推开:“你去歇着,这些我来。”
阳光斜斜地照进院子,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梁玉宝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站在门口等候着什么。
见许越泽得空,他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凝重。
“越泽,咱们去村部走走?”梁玉宝递过来一支烟。
许越泽摆手谢绝:“村长,我不抽烟。”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村中的土路上,午后的阳光暖暖的。
路边的野菊花开了,金黄一片,在秋风中轻轻摇曳。
“越泽啊,不是我说你。”梁玉宝开门见山,“你这步棋走得太险了。”
许越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你是咱们村唯一的正规师范毕业生,本来前途无量。”
梁玉宝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镇上中学的王校长很看重你,你知道吧?”
许越泽点点头。王校长确实找过他几次,希望他去镇中任教。
“现在好了,你娶了韩雨晴,还带着个病老头,怎么去镇上?”
梁玉宝的音调提高了些,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路过的村民好奇地朝他们张望,又被梁玉宝瞪了回去。
“村长,我觉得在村小教书挺好的。”许越泽终于开口。
“好什么好!”梁玉宝有些激动,“村小就三个年级,二十来个学生!”
“可是孩子们需要老师。”
“需要老师没错,但不一定非得是你这样的高材生。”
梁玉宝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我是为你好啊,越泽。”
他们走到村部门口,那是一座红砖砌成的平房。
旗杆上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几个老汉在树下下棋。
见村长来了,他们纷纷打招呼,目光却好奇地瞟向许越泽。
显然,这场婚事已经成为全村关注的焦点。
梁玉宝打开办公室的门,示意许越泽进去。
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几把椅子,墙上贴着各种奖状。
“坐。”梁玉宝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有给许越泽倒。
这个细微的举动,已经暗示了态度的变化。
许越泽不以为意,自己在长条椅上坐下。
“你知道彭广财刚才跟我说什么吗?”梁玉宝突然问。
“不知道。”
“他说你是在自毁前程。”梁玉宝盯着许越泽的眼睛,“我觉得他说得对。”
窗外传来麻雀的叽喳声,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压抑。
许越泽抬起头,目光平静:“村长,我娶雨晴,是因为我喜欢她。”
“喜欢?”梁玉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喜欢能当饭吃?”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步:“你知道村里人都在说什么吗?”
“说你是被韩雨晴迷住了,说苏老头会邪术。”
许越泽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梁玉宝冷笑,“那你说说,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个问题,许越泽在心中问过自己很多次。
为什么是韩雨晴?那个总是安静得像一泓秋水的姑娘。
初见时,她背着竹篓在山路上采药,身影单薄得让人心疼。
可是她的眼睛,那么明亮,仿佛盛着整个星空。
“雨晴是个好姑娘。”许越泽简单地说。
梁玉宝重重坐回椅子上,茶杯在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姑娘?她连户口都没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许越泽沉默。这确实是个实际问题。
韩雨晴和苏义薄是两年前来到清水村的,来历不明。
村里人都传说他们是逃荒来的,但具体从哪来,没人知道。
没有户口,就没有粮票,没有布票,什么都没有。
这两年,他们全靠采草药换点粮食,日子过得极其艰难。
“你们的结婚证,我还是托了关系才办下来的。”梁玉宝压低了声音。
“谢谢村长。”
“别说这些没用的。”梁玉宝摆摆手,“我是在提醒你,今后的路难走着呢。”
夕阳西下,办公室里的光线渐渐暗淡下来。
许越泽站起身:“村长,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梁玉宝看着他坚定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越泽,最后提醒你一句——彭广财家的闺女,一直对你有意思。”
许越泽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我已经结婚了。”
他推开村部的门,晚风迎面吹来,带着泥土的气息。
远处,自家屋顶升起袅袅炊烟,韩雨晴应该在准备晚饭了。
那个简朴得甚至寒酸的小院,此刻却让他感到无比温暖。
梁玉宝站在窗口,看着许越泽远去的背影,深深叹气。
这个年轻人太固执了,固执得让人心疼。
但他不知道,许越泽的选择,将在明天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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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许越泽沿着村路慢慢往回走,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边的蒲公英被秋风吹散,白色的绒毛漫天飞舞。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韩雨晴的情景,那是个春雨绵绵的午后。
那天他带着学生上山采集植物标本,在山腰遇见了采药的她。
韩雨晴的竹篓里装满了各种草药,裙摆被雨水打湿,贴在纤细的小腿上。
“老师,那是山那头的野人!”有个调皮的学生喊道。
韩雨晴抬起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眼神却清澈如山泉。
许越泽呵斥了学生,把自己的雨伞递给她:“快回家吧,要下大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话,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后来许越泽才从村民口中得知,她叫韩雨晴,和爷爷住在村东头的旧房子里。
那房子原本是守林人住的,废弃多年,几乎不能住人。
许越泽第一次去家访时,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墙壁裂缝用泥巴糊着,屋顶漏雨的地方放着接水的瓦盆。
但屋里收拾得异常整洁,窗台上还养着一盆不知名的野花。
苏义薄老人躺在床上咳嗽,见有人来,挣扎着要起身。
“爷爷您躺着。”许越泽连忙制止,“我是村小的老师,来看看雨晴。”
韩雨晴当时站在灶台前熬药,袅袅蒸汽模糊了她的脸庞。
“许老师怎么来了?”她显得有些局促,手在围裙上擦了擦。
那是许越泽第一次仔细打量她,发现她其实长得很美。
不是那种张扬的美,而是像山间清泉,静静流淌的美。
“听说你没上学,想来问问情况。”许越泽说明来意。
韩雨晴低下头:“我要照顾爷爷,还要采药,没时间上学。”
躺在床上的苏义薄突然开口:“雨晴很聪明,我教她识字读书。”
老人从枕头下摸出一本毛选,书页已经翻得起毛边。
许越泽随手翻开一页,让韩雨晴读来听听。
她一字一句地读着,声音清脆,没有一处错误。
许越泽惊讶地发现,她的文化水平至少相当于初中毕业。
“都是爷爷教的。”韩雨晴轻声解释,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从那以后,许越泽经常借书给韩雨晴,偶尔也来辅导她学习。
渐渐地,他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内心有着惊人的坚韧。
有一次他看见韩雨晴背着一大捆柴火下山,脚步踉跄却不停歇。
还有一次,她为了采一味珍稀草药,在悬崖边守了整整两天。
最让许越泽感动的是,尽管生活艰难,她始终保持着尊严。
从不接受施舍,每次帮忙都会想方设法回报。
记得有次许越泽帮她修了漏雨的屋顶,第二天她就送来一篮蘑菇。
“山上采的,不值什么钱。”她说完就匆匆离开,像受惊的小鹿。
许越泽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
那一刻,他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加速的声音。
夕阳完全落下去了,天边只剩下一抹绯红的晚霞。
许越泽推开自家的院门,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韩雨晴正在灶台前忙碌,听见声音回过头来。
“回来了?饭马上就好。”她的脸颊被灶火映得红扑扑的。
苏义薄坐在院里的竹椅上,微笑着看他:“村长找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工作上的事。”许越泽轻描淡写。
老人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看透了一切。
但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点头:“洗手吃饭吧。”
饭菜很简单,一碟炒青菜,一盆南瓜汤,还有几个窝头。
但许越泽吃得很香,这是他有生以来最温暖的一顿饭。
饭后,韩雨晴收拾碗筷,许越泽和苏义薄在院里乘凉。
秋夜的星空格外明亮,银河横贯天际,璀璨夺目。
“越泽,你知道我为什么给雨晴取这个名字吗?”老人突然问。
许越泽摇头。
“她出生在下雨的清晨,雨过天晴,是个好兆头。”
老人的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
许越泽注意到,每当说起过去,苏义薄的眼神就会变得遥远。
但他从不细说从前的事,就像韩雨晴从不提起父母一样。
这个家庭有着太多的秘密,许越泽能感觉到。
但他选择不问,就像韩雨晴从不打听他的过去一样。
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重要的是现在的彼此。
夜空中有流星划过,拖出一道银亮的轨迹。
韩雨晴洗好碗出来,抬头正好看见这一幕。
“流星!”她轻声惊呼,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许越泽看着她虔诚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不管未来有多少困难,他都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这个夜晚,清水村格外安静,只有秋虫在唧唧鸣叫。
没有人知道,一场巨大的变故正在悄悄酝酿。
04
第二天一早,许越泽就被院外的喧闹声吵醒。
天色刚蒙蒙亮,薄雾还没有完全散去。
他披衣起身,看见韩雨晴已经在灶台前忙碌。
“怎么起这么早?”许越泽揉揉眼睛问道。
“彭叔说今天要请帮忙的乡亲吃饭,我得去准备。”韩雨晴轻声回答。
这是清水村的习俗,婚宴第二天要单独请帮忙的人。
虽然他们的婚礼简单,但这个程序不能省。
许越泽皱眉:“不是说好不办了吗?咱们没那个条件。”
韩雨晴摇摇头:“彭叔特意交代的,说不能坏了规矩。”
许越泽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彭广财怎么会这么热心?
洗漱完毕,他帮着韩雨晴准备食材,心里却在盘算着。
彭广财是村里出了名的势利眼,从不做亏本生意。
这次主动张罗请客,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不到八点,彭广财就带着几个人来了。
他们抬着两张八仙桌,还有几把长条凳。
“越泽啊,叔给你张罗好了,就在我家院里办。”
彭广财拍着许越泽的肩膀,声音洪亮。
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发亮。
许越泽注意到,他身后跟着几个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包括村会计、民兵连长,还有几个生产队长。
这阵势不像吃简单的答谢宴,倒像是正式的宴会。
“彭叔,这太麻烦您了。”许越泽委婉推辞。
“不麻烦不麻烦!”彭广财大手一挥,“你都叫我一声叔了,这事我得管。”
韩雨晴站在许越泽身后,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
苏义薄也从屋里出来,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
“这位就是苏老爹吧?”彭广财上前打招呼,态度热情得过分。
老人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行人簇拥着来到彭家院子,那里已经摆好了桌椅。
鸡鸭鱼肉摆了满满两桌,还有好几瓶白酒。
这规格远远超出了普通农家宴请的标准。
许越泽的心沉了下去,知道今天这顿饭不好吃。
果然,酒过三巡,彭广财开始话里有话。
“越泽啊,不是叔说你,你这婚事办得太匆忙了。”
他给许越泽倒满酒,眼睛眯成一条缝。
桌上的人都停下筷子,等着听下文。
许越泽不动声色:“我觉得挺好,简单节省。”
“节省是节省,可面子还是要的。”彭广财咂咂嘴,“你看我闺女出嫁时,那排场...”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在座的人都听说过,彭广财闺女嫁到了镇上。
男方是供销社主任的儿子,婚礼摆了二十多桌。
为此彭广财逢人就吹嘘了半年,生怕别人不知道。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许越泽淡淡回应。
彭广财碰了个软钉子,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转向韩雨晴:“雨晴啊,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跟叔说。”
韩雨晴低着头:“谢谢彭叔,我们过得去。”
“过得去?”彭广财提高音量,“就靠越泽那点工资?还要养个老人?”
这话说得太直白,桌上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村会计赶紧打圆场:“老彭你喝多了,说这些干啥。”
“我没喝多!”彭广财摆摆手,“我是为越泽着急啊。”
他凑近许越泽,酒气喷在他脸上:“你知道现在城里姑娘啥条件吗?”
许越泽往后挪了挪,没有接话。
“三转一响,三十六条腿,少一样都不行!”
彭广财越说越起劲:“你再看看你这婚事,寒酸不寒酸?”
韩雨晴的脸色变得苍白,手指在桌下紧紧攥住。
许越泽握住她的手,目光冷了下来:“彭叔,我敬你是长辈,但请适可而止。”
“哟,还护上了?”彭广财嗤笑,“叔是为你好,你别不识好歹。”
苏义薄突然咳嗽起来,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
老人缓缓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彭广财。
“彭老板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彭广财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像是被什么镇住了。
但很快又挺直腰板:“苏老爹,我说的是实话。”
“实话?”老人微微一笑,“什么是实话?锦衣玉食就是实话?”
他站起身,虽然清瘦,却自有一股气势。
“越泽和雨晴两情相悦,互相扶持,这才是实话。”
桌上的人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个病老头这么能说。
许越泽也惊讶地看着苏义薄,第一次见他这么激动。
彭广财还想说什么,被村会计拉住了。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今天是高兴日子。”
宴会不欢而散,许越泽带着韩雨晴和苏义薄提前离开。
回家的路上,三人都沉默着。
直到看见自家破旧的院门,韩雨晴才轻声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许越泽停下脚步,认真看着她。
“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了。”韩雨晴的眼圈红了。
许越泽伸手擦去她的眼泪:“我娶的是你,不是别人的看法。”
苏义薄站在一旁,目光中流露出欣慰。
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
夕阳西下,三人的影子在土路上拉得很长。
谁也不会想到,明天这个时候,他们的命运将彻底改变。
而彭广财那些刻薄的话,很快就会成为全村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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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新婚之夜,月光如水银般泻进简陋的新房。
韩雨晴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许越泽打来一盆热水,放在她脚边:“累了一天,烫烫脚吧。”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宁静的夜晚。
韩雨晴抬起头,月光下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越泽,你真的不后悔吗?”她突然问道。
许越泽蹲下身,帮她脱下布鞋:“为什么要后悔?”
“我什么都给不了你,还会成为你的负担。”
她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像秋风中飘落的叶子。
许越泽把她的脚轻轻放进温水里,动作温柔。
“雨晴,你觉得什么是负担?”
韩雨晴沉默着,低下头看着荡漾的水面。
“两个人在一起,重要的是心意,不是物质。”
许越泽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窗外传来蟋蟀的鸣叫,还有远处隐约的狗吠。
韩雨晴的脚泡在温暖的水里,心里却五味杂陈。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被许越泽打断了。
“没有可是。我选择你,是因为你是韩雨晴。”
他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温柔:“仅此而已。”
韩雨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滴进水盆里。
许越泽伸出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以后有我呢。”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韩雨晴心中的闸门。
她突然扑进许越泽怀里,肩膀微微颤抖。
“越泽,我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许越泽轻轻拍着她的背:“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想说就不要说。”
“可是这对你不公平。”韩雨晴抬起头,泪眼朦胧。
月光照在她脸上,显得那么脆弱,又那么坚强。
许越泽扶她坐好,自己也在床沿坐下。
“雨晴,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韩雨晴点点头,这句话爷爷教过她。
“对我来说,你就是无价宝。”许越泽认真地说。
韩雨晴的脸红了,好在月光下看不分明。
“其实...爷爷不是我的亲爷爷。”她突然开口。
许越泽有些惊讶,但没有打断她。
“我五岁那年,父母在一场意外中去世了。”
韩雨晴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是爷爷收养了我,把我抚养长大。”
许越泽握住她的手,给她力量继续说下去。
“爷爷本来有很好的工作,为了照顾我,提前退休了。”
说到这里,韩雨晴的眼中充满感激和愧疚。
“我们本来住在省城,两年前才搬到这里的。”
许越泽终于明白,为什么这爷孙俩与村民如此不同。
他们的言谈举止,确实透着不一样的气质。
“为什么选择清水村?”他轻声问道。
韩雨晴摇摇头:“爷爷说这里安静,适合养老。”
但这个理由显然不够充分,许越泽能感觉到。
不过他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
“越泽,如果...如果我有一天必须离开...”韩雨晴欲言又止。
许越泽看着她的眼睛:“你会吗?”
韩雨晴沉默良久,最后摇摇头:“不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在夜风中轻轻飘荡。
许越泽把她搂进怀里,感受着她单薄肩膀的温度。
“那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月光慢慢移动,从窗口照到墙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韩雨晴靠在许越泽肩上,渐渐平静下来。
“爷爷说,你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许越泽笑了笑:“爷爷看人很准。”
“他很少夸奖别人。”韩雨晴的声音带着睡意,“他说你像年轻时的他。”
这句话让许越泽心中一动,对苏义薄的身份更加好奇。
但他知道,时候到了,老人自然会告诉他。
夜更深了,村子里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了。
许越泽吹灭油灯,房间里只剩下清辉的月光。
韩雨晴在他身边安静地睡着,呼吸均匀。
许越泽却毫无睡意,望着窗外的星空出神。
明天会怎样?他不知道,但只要有身边这个人,他就无所畏惧。
而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天明之后,整个世界都会颠倒过来。
06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许越泽就醒了。
身边的韩雨晴还在熟睡,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梦。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披上衣服走出房门。
晨雾像牛奶一样浓稠,笼罩着整个村庄。
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吠,打破了黎明的寂静。
许越泽走到院子里,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
新婚第一天,他觉得自己肩上多了份沉甸甸的责任。
厨房里已经有动静,苏义薄老人正在生火做饭。
“爷爷,您怎么起这么早?”许越泽赶紧过去帮忙。
老人笑了笑:“人老了,睡不了太久。”
他的动作很熟练,显然经常做这些家务。
许越泽接过柴火:“我来吧,您去歇着。”
“不用。”苏义薄摆手,“活动活动筋骨挺好的。”
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红了一老一少的脸。
“越泽,以后有什么打算?”老人突然问道。
许越泽添了把柴:“好好教书,把雨晴照顾好。”
“没想过离开清水村?”
许越泽摇头:“这里挺好的,孩子们需要老师。”
苏义薄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赞许。
就在这时,村口传来一阵异常的喧闹声。
似乎有很多人在说话,还有引擎的轰鸣声。
许越泽竖起耳朵:“这么早,怎么回事?”
苏义薄的表情却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什么。
“你去看看吧,别是出了什么事。”
许越泽放下柴火,急匆匆向村口走去。
越靠近村口,喧闹声越大,还夹杂着孩子的哭闹。
清晨的薄雾中,隐约可见几个陌生人在打听什么。
叶来福老汉蹲在路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叶叔,出什么事了?”许越泽上前问道。
叶老汉抬起头,满脸困惑:“来了好几辆车,说是找人的。”
“找谁?”
“不清楚,问村干部家在哪儿呢。”
正说着,一辆吉普车缓缓驶过,扬起一阵尘土。
开车的人穿着中山装,看起来像是干部模样。
许越泽心中疑惑,清水村很少来这么多外人。
除非是上级检查,但通常都会提前通知。
他转身往回走,打算告诉村长这个情况。
迎面撞见梁玉宝匆匆赶来,衣服扣子都没扣好。
“村长,村口来了好多车...”许越泽话没说完。
梁玉宝摆摆手:“我知道了,县里来的。”
他的表情很奇怪,既紧张又兴奋。
“县里来干什么?”许越泽更困惑了。
梁玉宝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说是...道喜的。”
“道喜?”许越泽一时没反应过来。
“给你道喜!”梁玉宝压低声音,“你小子瞒得够深的啊。”
许越泽彻底糊涂了:“给我道什么喜?”
梁玉宝却不解释,急匆匆向村口跑去。
许越泽站在原地,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想起韩雨晴昨晚说的话,想起苏义薄异常的态度。
难道...
他不敢往下想,快步往家走去。
院子里,韩雨晴已经起床,正在打水洗漱。
见许越泽回来,她抬起头:“刚才什么声音那么吵?”
许越泽看着她清澈的眼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苏义薄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拿着那支派克钢笔。
“越泽,把这个别上。”老人把钢笔递过来。
许越泽接过钢笔,发现笔帽上有个小小的徽章。
之前他竟从未注意过这个细节。
“爷爷,这...”
老人微微一笑:“时候到了,该来的总会来。”
韩雨晴看着爷爷,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微微发白。
远处,汽车引擎声越来越近,似乎朝这个方向来了。
左邻右舍都被吵醒,纷纷出门看热闹。
彭广财穿着睡衣就跑出来,睡眼惺忪地问:“咋啦咋啦?”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村路方向。
只见三辆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在晨雾中像神秘的幽灵。
车队在许越泽家破旧的院门前停下,扬起一片尘土。
第一辆车的车门打开,一个中年男人走下来。
许越泽认出那是县长周海峰,在县报上见过照片。
周海峰整理了一下衣领,快步向院子走来。
他的目光在许越泽脸上停留片刻,然后望向身后的苏义薄。
“苏老,我们来给您道喜了。”县长的声音透着恭敬。
整个院子鸦雀无声,连看热闹的村民都惊呆了。
许越泽站在门口,手中的钢笔在晨曦中闪着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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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三辆黑色轿车整齐地停在土路旁,在破旧的村屋里显得格格不入。
周海峰县长站在院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干部模样的人。
所有人都穿着崭新的中山装,表情严肃而恭敬。
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窃窃私语声像潮水般涌起。
“县长怎么来了?还带着这么多领导?”
“说是来道喜的,给许老师道喜?”
彭广财挤在人群最前面,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使劲揉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
梁玉宝急匆匆赶过来,额头冒汗,衣服扣子还没扣好。
“周县长,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通知一声...”
周海峰摆摆手,目光始终落在苏义薄身上。
“苏老,恭喜您孙女新婚之喜。”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惊雷般在人群中炸开。
苏老?村民们面面相觑,说的是那个病恹恹的苏老头?
许越泽站在院中央,感觉像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韩雨晴悄悄拉住他的衣袖,手指微微发抖。
苏义薄缓缓上前一步,虽然清瘦,却自有一股威严。
“小周啊,你们这是做什么?兴师动众的。”
他语气平静,像在教训不懂事的晚辈。
周海峰却丝毫不恼,反而更加恭敬:“应该的,应该的。”
他转身示意,身后立即有人捧上一个红包。
“这是县委一点心意,恭喜苏老孙女新婚。”
红包很厚,看样子不少于一千元。村民们倒吸冷气。
这在1980年代,相当于一个工人两年的工资。
许越泽没有接,目光投向苏义薄:“爷爷,这...”
老人微微点头:“收下吧,是小周的一片心意。”
周海峰听到“小周”这个称呼,竟然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其他干部也纷纷送上礼物,有暖水瓶,有丝绸被面。
最贵重的是一台上海牌收音机,用红布包着。
彭广财看得眼睛发直,这些礼物够买他半个杂货铺了。
叶来福老汉蹲在墙角,烟袋都忘了抽,喃喃自语:“乖乖...”
刘秀姑挤在人群里,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做梦。
周海峰环顾四周破败的院落,眉头微皱。
“苏老,您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太委屈了。”
苏义薄淡然一笑:“山清水秀,挺好。”
“可是...”周海峰还想说什么,被老人抬手制止。
“我今天就是普通老百姓,给孙女办喜事。”
这话说得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许越泽终于忍不住开口:“周县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海峰惊讶地看着他:“许老师不知道苏老的身份?”
韩雨晴轻轻拉许越泽的衣角,摇了摇头。
苏义薄叹了口气:“是我不让他们说的。”
他望向许越泽,目光中带着歉意:“越泽,对不起瞒了你这么久。”
许越泽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像滚雪球一样。
围观的村民也竖起了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梁玉宝凑到周海峰身边,小声问:“县长,苏老是...”
周海峰正要回答,又被苏义薄打断。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但周海峰显然不这么想,他提高声音:
“苏老是老革命,抗战时期就是团级干部,解放后...”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苏义薄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然而已经晚了,村民们已经炸开了锅。
“团级干部?那不比县长大得多?”
“我的天,难怪县长叫他苏老...”
彭广财的脸色变得煞白,想起昨天酒席上的话。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腿肚子直打颤。
许越泽也震惊地看着老人,虽然猜到身份不一般。
但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来历,简直是天方夜谭。
韩雨晴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许越泽的衣袖。
周海峰见状,连忙打圆场:“今天是大喜日子,不说这些。”
他转向许越泽,态度亲切得不像话:
“许老师,县教育局正好缺人,你有没有兴趣?”
这话一出,连梁玉宝都愣住了。
县教育局可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好单位。
许越泽却摇摇头:“谢谢县长,我觉得在村小挺好。”
周海峰有些意外,但很快反应过来:
“也好,也好,基层锻炼人嘛。”
他身后的干部们纷纷点头附和,态度恭敬。
阳光渐渐升高,雾气散去,院子里亮堂起来。
那几辆黑色轿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格外刺眼。
村民们的目光在车子和破旧院落之间来回移动。
这一切太不真实,像一场荒诞的戏剧。
而许越泽站在舞台中央,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
08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紧张,像拉满的弓弦。
周海峰示意其他干部留在原地,自己跟着苏义薄进屋。
破旧的土坯房低矮阴暗,与县长光鲜的衣着形成鲜明对比。
“苏老,您这...”周海峰环顾四周,语气充满愧疚。
苏义薄在唯一的竹椅上坐下,摆摆手:“坐吧。”
周海峰犹豫了一下,在对面炕沿坐下,姿势拘谨。
许越泽和韩雨晴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们两个也进来。”苏义薄招招手,“事到如今,该说清楚了。”
阳光从门口照进来,在泥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周海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苏老,中央派人来找您了,希望您回去主持工作。”
这句话像第二颗惊雷,在小小的房间里炸开。
许越泽震惊地看着老人,中央?主持工作?
韩雨晴似乎早知道内情,表情相对平静。
苏义薄摇摇头:“我老了,该让年轻人上了。”
“可是很多老同志都复出了,工作需要您啊。”
周海峰的语气近乎恳求,完全看不出县长的架子。
苏义薄没有接话,而是转向许越泽:
“越泽,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选择清水村了吧?”
许越泽隐约猜到什么:“您是想...避世?”
“不仅仅是避世。”老人目光深邃,“更是想给雨晴一个平凡的生活。”
韩雨晴的眼圈红了:“爷爷...”
苏义薄拍拍她的手,继续说:“我十六岁参加革命,半辈子腥风血雨。”
他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沧桑,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晚年只想做个普通老人,看着孙女平安长大。”
周海峰插话:“可是组织需要您,国家需要您啊!”
“中国不缺我一个老头子。”苏义薄语气坚定。
他望向窗外的青山:“这里很好,我很满意。”
许越泽终于理清了思绪,心中百感交集。
原来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平凡。
周海峰见劝不动老人,转而看向许越泽:
“许老师,你劝劝苏老,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许越泽却摇摇头:“我尊重爷爷的选择。”
周海峰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也这么固执。
院子里传来更大的喧闹声,似乎又来了什么人。
梁玉宝急匆匆跑进来:“县长,市委来人了!”
周海峰猛地站起身:“市委?怎么没人通知我?”
话音未落,几个穿着干部装的人已经走进院子。
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气度不凡。
“老周,你这就不够意思了,独自来见苏老。”
周海峰赶紧迎上去:“李书记,您怎么来了?”
被称作李书记的人越过他,直接走向苏义薄。
“苏老,我是市委李明远,受省委委托来看您。”
村民们都傻眼了,市委领导都来了?这苏老头到底什么来头?
李明远紧紧握住苏义薄的手:“老首长,您让我们找得好苦啊!”
“老首长”这个称呼,让所有人的猜测都得到了证实。
苏义薄淡淡一笑:“明远啊,你都当市委书记了。”
李明远激动得声音发颤:“都是老首长当年培养得好。”
他转身看向围观的村民,提高声音:
“乡亲们,苏义薄同志是老革命,是国家的功臣!”
院子里鸦雀无声,连孩子的哭闹都停了。
“抗战时期,苏老就是冀中军区的团长。”
“解放战争时期,他带领部队参加了淮海战役。”
“建国后,他在中央部委工作,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
李明远每说一句,村民们的嘴巴就张大一分。
彭广财已经站不稳了,扶着墙才能勉强站立。
许越泽看着身边的韩雨晴,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她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她爷爷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却又那么不可思议。
李明远继续说:“文革期间,苏老受到迫害,隐姓埋名。”
“现在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他,希望他重新出山。”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清瘦的老人身上。
苏义薄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最后停留在许越泽和韩雨晴身上,露出慈祥的微笑。
“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安度晚年。”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钟声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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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李明远的表情从激动变成错愕,最后化为无奈。
“苏老,您再考虑考虑,很多老同志都盼望您回去。”
苏义薄摇摇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远山。
“我十六岁离开家乡参加革命,再回去时父母都不在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深深的沧桑。
“半辈子戎马倥偬,见证了多少生离死别。”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现在我只想看着孙女平安幸福,别无他求。”
韩雨晴的眼泪终于落下来,无声地流淌。
许越泽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轻微的颤抖。
李明远还想说什么,周海峰轻轻拉了他一下。
“李书记,苏老的脾气你知道,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李明远长叹一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
“苏老,这是中央给您平反的文件,请您过目。”
苏义薄接过来,看都没看就放在桌上。
“名利都是身外物,我现在过得很好。”
他的目光落在许越泽身上,充满欣慰。
“越泽是个好孩子,把雨晴交给他,我放心。”
这句话像是对所有人的交代,简洁而有力。
彭广财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苏老...苏首长...我昨天有眼无珠...”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苏义薄淡淡看了他一眼:“起来吧,不知者不怪。”
但彭广财不敢起来,一个劲地磕头赔罪。
其他村民也纷纷低下頭,不敢直视老人。
叶来福老汉喃喃自语:“我就说苏老爹不是一般人...”
刘秀姑使劲点头:“那气质,那谈吐,明明就是大干部!”
梁玉宝站在一旁,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想起自己多次劝许越泽退婚,肠子都悔青了。
李明远调整了一下情绪,转向许越泽:
“许老师,你有什么需要组织帮助的,尽管开口。”
所有人都竖起耳朵,想知道许越泽会提什么要求。
调工作?要房子?还是直接要个官当?
许越泽却平静地摇头:“谢谢领导,我什么都不要。”
这个回答出乎所有人意料,连韩雨晴都惊讶地看着他。
“越泽...”她轻声唤道,欲言又止。
许越泽握紧她的手,目光坚定:“我和雨晴的婚姻,与这些无关。”
苏义薄眼中闪过赞许的光芒,微微点头。
李明远和周海峰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讶。
在这个人人争着要好处的年代,这样的年轻人太少见。
“好!好!”李明远连说两个好字,“苏老没看错人。”
他转身对周海峰交代:“清水村小学的条件要改善,马上落实。”
周海峰连连点头:“已经安排好了,新建校舍,配齐设备。”
梁玉宝赶紧上前:“我代表全村感谢领导关心!”
李明远摆摆手:“要谢就谢苏老,还有许老师。”
阳光越来越强烈,院子里热气蒸腾。
那几辆黑色轿车吸引了不少孩子围观,被大人呵斥着拉开。
苏义薄站起身,对两位领导说:“你们回去吧。”
李明远还想坚持:“苏老,至少让我们给您换个住处...”
“不用。”老人打断他,“这里住惯了,挺好。”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两位领导只好告辞,态度依然恭敬。
临走前,李明远塞给许越泽一张纸条:
“这是我的电话,有困难直接找我。”
车队缓缓驶离,扬起一片尘土。
村民们却没有散去,依然围着院落张望。
只是眼神完全变了,从之前的怜悯变成敬畏。
许越泽站在院子里,感觉像做了一场大梦。
韩雨晴轻轻靠在他肩上:“越泽,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许越泽柔声问。
“瞒了你这么久。”她的声音带着愧疚。
许越泽笑了:“现在我更确定,娶你是最正确的决定。”
阳光洒在两人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苏义薄坐在竹椅上,微笑着看着这对年轻人。
清水村的这个早晨,注定将被载入村史。
而许越泽和韩雨晴的婚姻,才刚刚开始。
10
车队离开后,清水村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
村民们没有立即散去,而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神复杂。
彭广财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久久没有起身。
他想起昨天酒席上的每一句话,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叶来福老汉走过来,蹲在他身边:“广财,这下傻眼了吧?”
彭广财哭丧着脸:“叶叔,我这下把苏老得罪透了...”
“苏老不是小气人。”叶来福点燃旱烟,“不过你啊,该改改这势利眼了。”
另一边,刘秀姑和几个妇女围住韩雨晴,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雨晴啊,早就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这气质,这模样,分明就是大家闺秀嘛。”
韩雨晴被她们的热情弄得不知所措,求助地看向许越泽。
许越泽上前解围:“各位婶子,雨晴累了,让她歇会儿吧。”
妇女们这才讪讪地散开,眼神却还不住地往这边瞟。
梁玉宝搓着手走过来,表情尴尬:“越泽啊,以前叔有不对的地方...”
“村长言重了。”许越泽打断他,“您也是为我好。”
这话说得客气,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梁玉宝听出来了,脸色更加难看。
他知道,从今天起,清水村的人际关系要重新洗牌了。
最平静的反倒是苏义薄老人,他依旧坐在竹椅上喝茶。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无关,他还是那个普通的老人。
只有细看才能发现,他眼中偶尔闪过的锐利光芒。
许越泽走到老人身边:“爷爷,您没事吧?”
苏义薄笑笑:“能有什么事?该来的总会来。”
他的目光扫过围观的村民,意味深长。
“越泽,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人心。”
许越泽沉默地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
昨天还对他冷嘲热讽的人,今天都换上了笑脸。
昨天还对韩雨晴指指点点的人,今天都充满了敬畏。
这一切转变太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韩雨晴轻声说:“爷爷,我们会不会又要搬家?”
她是真的喜欢清水村,喜欢这里的山水。
更喜欢这里有个叫许越泽的年轻人,给了她一个家。
苏义薄摇头:“不搬了,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这句话像是一个承诺,让韩雨晴安心不少。
夕阳西下,村民们终于渐渐散去。
但每个人离开时,都要恭敬地和苏义薄打招呼。
语气之谦卑,态度之殷勤,与昨日判若两人。
许越泽看着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
韩雨晴悄悄握住他的手:“越泽,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没有今天这事,他们会怎样对待我们。”
韩雨晴沉默片刻,轻声说:“至少叶叔和刘婶是真心对我们好的。”
许越泽点头,是啊,总有一些人,不以贫富贵贱待人。
夜色降临,小院终于恢复了宁静。
煤油灯的光芒在窗纸上跳跃,温暖而安详。
苏义薄早早歇下了,屋里传出均匀的鼾声。
许越泽和韩雨晴坐在院里,看着满天星斗。
“越泽,你会不会觉得我骗了你?”韩雨晴突然问。
“不会。”许越泽看着她,“每个人都有过去,重要的是现在。”
韩雨晴靠在他肩上,声音轻柔:“爷爷说,他当年最大的官做到副部长。”
许越泽虽然猜到老人身份不凡,还是吃了一惊。
“文革时受到冲击,奶奶没能熬过来...”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许越泽轻轻搂住她。
“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稻田的清香。
第二天一早,许越泽照常去村小上课。
不同的是,路上遇到的每个村民都热情地打招呼。
“许老师早!”“吃了吗许老师?”
连孩子们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崇拜。
课间时分,梁玉宝匆匆赶来:“越泽,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县里拨款给我们村建新校舍,还要配发电机!”
这在当时的农村,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许越泽平静地点头:“太好了,孩子们不用点煤油灯了。”
梁玉宝观察他的表情,小心地问:“越泽,你不怪我吧?”
“村长多虑了。”许越泽笑笑,“您一直很照顾我。”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让梁玉宝更加不安。
他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放学回家,许越泽看见院子里堆满了礼物。
鸡鸭鱼肉,布料点心,甚至还有一台电风扇。
韩雨晴无奈地说:“都是村民送来的,推都推不掉。”
苏义薄坐在树下乘凉:“收下吧,都是心意。”
但他的眼神分明在说:这些人心变得太快。
晚饭时,彭广财提着两瓶茅台酒来了。
态度之谦卑,与酒席上的倨傲判若两人。
许越泽没有为难他,但也没有特别热情。
有些伤害,不是事后弥补就能轻易抹去的。
夜深人静时,许越泽独自坐在院里思考。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了太多东西。
但唯一没变的,是他对韩雨晴的感情。
屋门轻轻推开,韩雨晴走出来挨着他坐下。
“睡不着?”许越泽握住她的手。
“嗯,像做梦一样。”韩雨晴靠在他肩上。
星光洒在两人身上,温柔而宁静。
“越泽,不管爷爷是什么身份,我都是你的韩雨晴。”
这句话,比任何承诺都让许越泽安心。
他知道,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比如真心,比如爱情,比如相濡以沫的承诺。
清水村的夜格外安静,预示着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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