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我的脸。
在高铁站嘈杂的人声和广播声里,这片小小的光亮,像一块冰。
我正在查看陆询的返程信息。
票是我买的,用我的账号。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屏幕,点进了“常用同行人”一栏。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名字。
安安。
系统冰冷的字体提示着,我名下的这个账号,在过去三个月里,为陆询和这位“安安”,一同预订了四次往返高铁票。
目的地都是同一个,他出差的那座南方小城。
我盯着那两个字,感觉全身的血液,正一点点从指尖凉下去。
安安。
多亲昵的称呼。
像一颗圆润无害的糖果,含在嘴里,却慢慢渗出毒液。
我和陆询结婚八年。
或者说,我们以为我们结婚了八年。
雨下得更大了,砸在候车大厅巨大的玻璃幕墙上,洇开一片片模糊的水渍,像一双哭花了妆的眼睛。
站厅里的灯光是惨白色的,照得每个人的脸都带着一丝疲惫的浮光。
我关掉手机屏幕,把它放回大衣口袋。
口袋里,还放着一枚小小的玉坠,是我妈两天前硬塞给我的。
她说,求来的,开过光,能保佑我们早点有个孩子。
我摩挲着玉坠冰凉温润的表面。
八年,不孕。
所有能做的检查都做了,医生说,是我身体的问题。
陆询从没说过什么,甚至比以前更体贴。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会给我熬红糖姜茶,会在我因为 очередная 失败而崩溃痛哭时,抱着我说:“没关系,我们有彼此就够了。”
那时,我以为这是爱。
现在想来,或许只是愧疚的补偿。
两天前。
我正在厨房里给他炖汤。
骨瓷的汤盅里,是文火慢炖了三个小时的乌鸡汤,浮着几颗红枣和枸杞,香气氤氲。
陆询从书房走出来,身上还带着工作的疲惫。
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肩窝。
“好香。”
“给你补补,看你最近累的。”我用勺子撇去表面的浮油。
“后天又要去趟南城,项目收尾,这次大概三四天。”他的声音有些含糊。
“嗯,知道了。”我应着,心里盘算着要给他准备的行李。
他抱了我一会儿,松开手,转身去客厅接电话。
我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和耐心。
“……嗯,我知道了,你别急。”
“我会处理好。”
“乖。”
最后一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了一下我的耳膜。
我端着汤盅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顿。
我告诉自己,是工作上的事。他是个项目负责人,安抚年轻的下属是常有的事。
我不能这么敏感,不能把生活过成一场草木皆兵的审讯。
婚姻像一个房间,时间久了,灯泡总会暗一些,没必要一暗就疑心电路出了问题。
可那根针,还是留在了那里。
现在,候车大厅的广播响起了车次到达的提示音。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像巨兽沉重的呼吸,压迫着耳膜。
我站起身,走向出站口。
人群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我一眼就看到了陆询。
他穿着深灰色的风衣,身形挺拔,在人群中很显眼。
他看上去很累,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倦意。
他看到我,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走过来,接过我手里的伞。
“怎么下这么大雨,还让你跑一趟。”他把伞撑开,大半都倾向我这边。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他的肩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顺路。”我言简意赅。
他笑了笑,揽住我的肩膀,“回家吧,累死了。”
车里开了暖气,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雨刮器在眼前规律地摆动,一下,又一下,像节拍器,敲打着沉默。
“项目还顺利吗?”我问,眼睛看着前方的路。
“嗯,差不多了,后续收尾交给他们就行。”
“他们?”我轻声重复。
“就是团队里的小孩儿们。”他答得很快,很自然。
我“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车开进地库,那条长长的通道,顶灯一盏盏亮起,又一盏盏被甩在身后。
光与暗的交替,像一场无声的电影。
回到家,我让他先去洗澡。
我把那盅已经温过两次的汤端出来,盛在碗里。
热气袅袅,家的味道。
陆询换了家居服出来,头发还在滴水。
他走过来,想抱我。
我侧身避开,把汤碗递给他。
“喝吧,给你暖暖胃。”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接过碗,坐在餐桌旁,一勺一勺地喝着。
我在他对面坐下。
安静的餐厅里,只有他喝汤的细微声响。
我看着他,看着他滚动的喉结,看着他略显疲惫的侧脸。
这个男人,我爱了十年,嫁了八年。
我熟悉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熟悉他身上的味道,熟悉他睡着时的呼吸声。
可现在,他像一本我读过很多遍的书,却忽然发现,中间被人撕掉了关键的几页。
他喝完了汤,把碗放下,满足地舒了口气。
“还是老婆煲的汤好喝。”
我没接话。
我拿出手机,解锁,点开那个界面,然后把手机推到他面前。
屏幕的光,再次亮起。
“常用同行人:安安。”
那几个字,在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陆询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先是愣住,瞳孔骤然收缩,然后是慌乱。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那只刚刚放下汤碗的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凸起。
我静静地看着他,像一个法官,等待被告人的陈述。
“微微……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我没问你,这是谁。”我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我问的是,为什么是‘常用’。”
“常用”,意味着不是一次两次的偶然。
它意味着蓄谋,意味着习惯,意味着在我不知道的时间和空间里,他们拥有着属于他们的“日常”。
“她……她是我团队新来的实习生,家也在南城。”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每次出差,她都要回家,我就……就顺便帮她一起订票。”
“顺便?”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有些可笑。
“陆询,我们都是成年人,不要用这么幼稚的借口。”
“我……”他语塞了,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一个人小姑娘家家的,在外面不安全,我就是……照顾一下。”
“照顾?”我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他的脸上。
“照顾到需要你用我的账号,偷偷摸摸地订票?”
“照顾到,连备注都是这么亲密的‘安安’?”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他试图筑起的防线里。
他彻底说不出话了。
喉结上下滚动,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
沉默在蔓延。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觉得冷。
那种冷,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带着一种被掏空的荒芜感。
我站起身,收走他面前的汤碗。
“锅里还有,你要是没喝够,自己盛。”
我转身走进厨房,把碗放进水槽。
哗哗的水声,盖过了一切。
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欢脏。
无论是碗,还是关系。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八年来第一次。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黑暗中,一切感官都变得格外敏锐。
我能听到隔壁房间,陆询辗转反侧的声音。
我能闻到空气中,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我还能感觉到,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正在一砖一瓦地砌起来,坚固,且密不透风。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我化了一个精致的妆,选了一套干练的职业套装。
我在镜子里看着自己。
眼下的淡青色被遮瑕膏完美覆盖,口红的颜色是正红色,气场强大。
很好。
我要去打一场仗,需要最好的盔甲。
陆询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我。
他眼中有惊讶,有愧疚,还有一丝恐惧。
“微微……”
“今天下午三点,约她见一面。”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喙。
“你约,或者我约。”
“微微,你别这样,这跟她没关系,是我的错。”他急了。
“我需要确认一些事实。”我说。
“我不是来听你忏悔的,陆询。我是来解决问题的。”
我的冷静,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他知道,我不是在“闹情绪”。
我是在“走流程”。
就像我工作时一样,理性,精准,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当着我的面,给那个叫安安的女孩打了电话。
他的声音很僵硬。
“安安,下午有时间吗?……我太太想见你一面。”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一个细细的、怯生生的声音传来。
“……好。”
地点是我定的。
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靠窗的位置。
我提前到了。
我点了一杯美式,没有加糖。
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更加清醒。
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很温暖。
可我坐在阴影里。
陆询和那个女孩是一起来的。
女孩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
她很白,很瘦,脸上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真和惶恐。
她看到我,下意识地往陆询身后躲了躲。
很标准的小白花形象。
陆询的脸色很难看,他拉开椅子,让女孩坐下,自己则坐在了我们中间。
像一个蹩脚的调停人。
“我叫沈薇。”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知道。”女孩小声说,不敢看我。
“安安,是吗?”
她点了点头。
“我今天请你来,不是要指责你,也不是要为难你。”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
“我只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
“你和陆询,是什么关系?”
女孩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看向陆询。
陆询立刻开口:“微微,我说了,是我的问题,你别问她。”
“我在问她。”我加重了语气,视线却没有离开女孩。
“陆询,如果你想让事情更复杂,可以继续插话。”
他闭上了嘴,但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
女孩被我的气势吓到了,眼圈慢慢红了。
“我……我和陆老师……我们……”她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关系,慢慢说。”我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我需要事实,而不是情绪。”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
“我喜欢陆老师。”
她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他很优秀,很温柔,他会教我很多东西,会在我加班晚了之后送我回家。”
“他身上的光,很亮,让我觉得……很安全。”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光芒。
那是我在陆询眼中,很久没有看到过的光。
“所以,你们在一起了?”我问。
女孩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我们没有……”
“他对我很好,他会给我买礼物,会带我吃好吃的,会听我说话。”
“他说他过得不开心,他说他的婚姻像一个黑洞,在慢慢吞噬他。”
我听到这里,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黑洞。
原来,我们的家,我们的八年,在他眼里,只是一个黑洞。
“他跟你说,他要离婚吗?”我继续问。
女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说……快了。”
“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女孩的眼神闪躲起来,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安安。”我叫她的名字。
“我需要知道全部。这很重要。”
“这关系到,我接下来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的冷静,似乎比歇斯底里的哭闹更让她害怕。
她终于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蝇。
“他说……他其实……没有结婚。”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安静的咖啡馆里轰然炸开。
我愣住了。
连旁边的陆询,也露出了震惊和不敢置信的表情。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说……他说你们当初……只是办了酒席,没有领证。”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给我看了他的户口本,婚姻状况那一栏……是未婚。”
“他还说,等项目结束,他就会带我……去领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陆询。
他的脸,已经不能用“苍白”来形容。
那是死灰。
一种所有生命力都被抽干的颜色。
“陆询。”我叫他的名字。
他浑身一颤。
“她说的是真的吗?”
他张了张嘴,像是被扼住了喉咙的鱼,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明白了。
是真的。
我们办了盛大的婚礼,收了所有亲朋好友的祝福,以夫妻的名义生活了八年。
我为了给他生一个孩子,吃了无数的药,打了无数的针,把自己的身体折腾得一塌糊糊涂。
到头来,我甚至不是他法律上的妻子。
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我忽然很想笑。
我真的笑出了声。
不大,很轻。
但在对面两个人听来,一定比哭声更刺耳。
女孩被我的笑声吓坏了,她站起来,语无伦次地说着“对不起”,然后抓起包,仓皇而逃。
咖啡馆里,只剩下我和陆询。
还有一桌子的狼藉和沉默。
“为什么?”我问。
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淬着冰。
他终于崩溃了。
他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微微……对不起……对不起……”
他反复说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不是想听对不起。”
“我要一个理由。”
他慢慢放下手,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
“当年……我们办完酒席,准备去领证的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我爸公司资金链断了,急需一笔钱。”
“我把我们准备买房的钱,都拿去填了窟窿。”
“我没脸跟你说,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给不了你一个家。”
“领证的事,就这么耽搁了。”
“后来……后来生活慢慢好起来,我提过几次,你都说不急,等买了房再说。”
“我……我就存了私心。”
“我觉得,不领证,好像我就没有被彻底套牢,我还有……选择的余地。”
他说得很艰难,很混乱。
但我听懂了。
他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了后路。
他从来没有,真正地,毫无保留地,选择过我。
“所以,安安的出现,就成了你那条后路上的一个出口,是吗?”我替他说完了后半句。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是默认。
“她年轻,单纯,崇拜你,能给你带来所谓的‘光’。”
“最重要的是,她能生孩子,可以填补你所谓的‘黑洞’。”
“而我,沈薇,一个三十四岁、不孕、让你觉得沉重和窒息的女人,就成了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掉的选项。”
我的声音很冷,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所有虚伪的掩饰。
“不……不是的,微微,我爱你,我一直都爱你。”他急切地辩解。
“爱?”我看着他,觉得这个字无比讽刺。
“陆询,你的爱,太廉价了。”
“你所谓的爱,就是一边享受着我为你营造的安稳后方,一边在外面寻找刺激和新鲜感。”
“你的爱,就是一边对我承诺‘有彼此就够了’,一边对另一个女孩许诺未来。”
“你的爱,就是用一个长达八年的谎言,把我困在一个虚假的婚姻里。”
我站起身。
“我累了,不想再听了。”
“微微!”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别走……求你,别离开我。”
他的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慌和乞求。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马上去领证,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你。”
“我跟安安彻底断了,我发誓!”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陆询。”
“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一张结婚证就能解决的吗?”
我甩开他的手。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信任了。”
“没有信任的婚姻,就是一座危房,随时都会坍塌。”
“我不想住在危房里。”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依旧很好。
我走到阳光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咖啡的苦涩,也没有谎言的腐朽味道。
很新鲜。
我没有回家。
我回了公司。
同事看到我,惊讶地问:“沈律师,你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有点事,处理完了。”我说。
我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打开电脑,开始起草一份文件。
不是离婚协议。
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婚可以离。
我起草的,是一份《同居关系解除暨财产分割协议》。
我把我们共同生活八年来的所有财产,都一一列了出来。
房产(虽然还在还贷,但写的是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汽车,存款,理财产品。
我以一个律师的专业素,冷静而客观地进行着分割。
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仿佛我处理的,只是又一个冰冷的案子。
下班后,我回到那个所谓的“家”。
陆询还在。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
整个人都陷在黑暗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动了一下。
“微微,你回来了。”
我开了灯。
刺眼的光线下,我看到他憔悴的脸,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茶几上,摆满了烟头。
我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他面前。
“这是什么?”他声音沙哑。
“你自己看。”
他拿起那份协议,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的手在抖,抖得越来越厉害。
“分割协议?”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微微,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
“绝情?”我笑了。
“陆询,我只是在按照法律程序,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这八年,我付出的青春,我承受的痛苦,我为这个家所做的一切,这些都无法用金钱衡量。”
“我现在,只是跟你算一算,我们之间还能算得清的账。”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在通知你。”
“签了它,我们好聚好散。你去找你的‘光’,你的‘未来’。”
“不签,那我们就法庭上见。”
“到时候,你婚内出轨,哦不,是同居期间出轨,并且欺瞒我未办理结婚登记的事实,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你自己是做工程的,应该知道,声誉对一个项目负责人来说,有多重要。”
我的话,像一把刀,插进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瘫坐在沙发上,脸上是彻底的绝望。
“微微,你变了。”他喃喃地说。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吗?”我反问。
“或许我一直都是这样,只是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又或许,是这八年的谎言,把我变成了这样。”
“陆询,克制不是恩赐,是义务。诚实不是选择,是底线。”
“你两样都丢了。”
那份协议,他在沙发上坐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签了字。
我们很快办完了所有手续。
房子归我,我把属于他的那一半折价给了他。
车子归他。
存款一人一半。
我们分得干干净净,就像两个刚刚结束合作的生意伙伴。
他搬走的那天,是个晴天。
他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微微,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我说。
没有拥抱,没有眼泪。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靠在门后,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八年。
像一场漫长而盛大的梦。
现在,梦醒了。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
这里曾经充满了我们的欢声笑语,也充满了我的眼泪和期盼。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我开始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一样,重新规划我的生活。
我把客房改成了书房,买了很多专业书籍。
我开始健身,练瑜伽,把之前因为备孕而落下的课程都补了回来。
我开始学着自己做饭,虽然味道总是不如陆询做的好。
我开始在周末约朋友逛街,看电影,而不是守在家里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按时回家的男人。
我的生活,似乎渐渐回到了正轨。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他。
想起他为我熬的红糖姜茶。
想起他抱着我说“没关系”时的温度。
然后,心口就会传来一阵细密的疼。
我妈来看过我一次。
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欲言又止。
最后,她拉着我的手说:“微微,妈知道你委屈。”
“可日子总要过下去。男人嘛,哪有不犯错的。”
“他要是真心悔改,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看着我妈。
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爸年轻时也犯过错,她选择了隐忍和原谅。
用她的话说,为了这个家,为了我。
这是她们那一代人的生存哲学。
“妈。”我打断她。
“时代不同了。”
“我不是你。我不需要靠一个男人,才能活下去。”
“而且,有些错,可以原改。有些,不能。”
“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即使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
我妈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她走的时候,把那个玉坠又留给了我。
“留着吧,就当是个念想。”
我把它收进了抽屉的最深处。
和那本红色的,只印着我一个人名字的婚礼请柬,放在一起。
大概过了半年。
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陆询公司的一个同事打来的。
他说,陆询出事了。
在去南城的路上,出了严重的车祸。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刚刚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
他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医生把我叫到一边,表情凝重。
“病人求生意识很强,命是保住了。”
“但是……他的双腿,因为脊椎神经受损,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我站在走廊里,白色的灯光照得我有些眩晕。
我看着手术室门口那盏熄灭的灯。
感觉像一场荒诞的戏剧。
陆询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是我。
他的嘴唇干裂,眼神涣散。
他看到我,眼睛里慢慢聚起了光。
他想动,却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他声音嘶哑。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落。
“微微……你别走……别离开我……”他哭得像个孩子。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走到他的病床前。
走廊里的光,从门上的小窗透进来,在我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我看着他,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只能躺在病床上乞求我垂怜的男人。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
我的心里,一片平静。
“陆询。”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他听清。
“我们已经分手了。”
“而且,我从来都不是你法律上的妻子。”
他脸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尽。
我俯下身,靠近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你的结婚证上,不是我的名字。”
“所以,让你真正的妻子,来照顾你吧。”
我说完,直起身。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像是听到了什么最恐怖的事情。
他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再看他。
我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没有骗他。
在我知道他欺骗我的那天,我就找私家侦探查了。
他和安安,在我发现他们的那个月,就已经领了证。
就在他出差去南城的那几天。
他户口本上的“未婚”,是他早就为自己铺好的路。
他所谓的“快了”,不是要和我离婚。
而是要和另一个女人,开始新的生活。
而我,只是他计划里,最后一个被通知的傻瓜。
我为他支付了所有的医药费。
用的是我们财产分割时,他分走的那一部分钱。
我还给他请了最好的护工。
我做到了仁至义尽。
我给安安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能听到她在那边压抑的哭声。
“你是他法律上的妻子,你有义务照顾他。”我说。
“我……”她泣不成声,“我不知道会这样……我还在上学……我……”
“这是你的选择。”我打断她。
“你选择了他,就要承担这个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
“你享受了他给你的‘光’,现在,也要承受他投下的阴影。”
我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安安最后有没有去。
我也不想知道。
他们的故事,从我这里,已经翻篇了。
我回到空无一人的家。
夕阳的余晖,从窗户照进来,把整个客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
我泡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
八年的时光,像一部快进的电影,在脑海中闪过。
有甜蜜,有争吵,有期盼,有失望。
最后,都归于平静。
我没有赢。
这场战争里,没有赢家。
陆询失去了他的未来。
安安得到了一个破碎的梦。
而我,失去了一个曾经深爱的人,和一段我以为会到白头的婚姻。
但我也找回了自己。
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不再需要依附任何人而存在的自己。
我拿起手机,点开了一个旅行APP。
我给自己订了一张去西藏的机票。
我想去看看那里的天,那里的云,那里的雪山。
我想把过去的一切,都埋葬在那片纯净的高原上。
然后,重新开始。
就在我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
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沈律师,关于陆询的车祸,或许不是意外。”
“我们,需要谈谈。”
我看着那条短信,心脏,猛地一跳。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城市的灯火,在远处闪烁。
像无数双,窥探秘密的眼睛。
我捏紧了手机。
我知道,我的故事,还远未结束。
我以为的终点,或许,只是另一个起点。
而这一次,我不再是那个被动接受审判的人。
我,将成为自己的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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