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濡 ：笑（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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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岁还没有结婚的市环保局女接线员米丽最近在网上看到了一条让她震惊的学术论述：笑会使人的心脏分泌出一种叫缩氨酸的荷尔蒙，能杀死人体内百分之九十五的癌细胞。

嗬，我的天，怪不得人们常说，笑一笑，十年少嘞！原来，笑里面隐藏着这么丰厚得让人吃惊而且还鲜为人知的秘密！

米丽对照自己，进行反思。这些年，因生活、学习压力过大，加上接线工作复杂多变，自己又没有主动管理好自己，以至于，肝气不舒，气滞血瘀，疾病便找上了她，让她患上了乳腺增生，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乳腺上长块状物。听医生说，患上这种病，患者万万大意不得，如果得不到有效地治疗，任其发展，下一步就有可能转化为乳腺癌。

不管这种说法是真是假，有无科学依据，但从医生嘴里说出来，对于普通人来说就如同圣旨，想想就会让人毛骨肃然，非常可怕！

米丽是个聪明人。她琢磨，既然笑有这么大的好处，能治大病，而且又不需要花钱，自己何不告别过去那副成天严肃刻板的尊容，以笑养人，开开心心地活一活，开开心心地笑一笑呢？于是，她调整心态，接线的时候尽量态度温和，柔声细语，能笑就笑，不能笑，也装着笑。这让局长很不高兴，他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对米丽说：

“米丽呀，最近被投诉的案件在数量上多了不少，这无疑增加了我们筛选工作和取证工作的难度啊。作为接线员，对待工作应该严肃认真，说话应该讲究原则和策略，而不是嘻嘻哈哈。”

米丽不理解局长所说的“原则”和“策略”到底应是个什么条条框框，她不解地问：“局长，你不是常说，要转变观念吗？你不是常说，接线工作就是服务，服务，再服务吗？再说，改变态度对人对己都有好处啊！”

局长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米丽呀，你还年轻，这个，你不懂！有些人，你对他越好，他的事儿就越多；有些人，你越亲近他，他越肆无忌惮；有些人，你越让他说，他就越敢说！”

米丽眨巴眨巴眼睛，更加不解地问：“局长，你是说，有些事儿，不说，就没有了？局长，你是说，投诉案件的增长，都是我的错？”

局长不可置否地说：“这事儿嘛，你自己去想！”

下班后，米丽回到家里，她把自己关在卧室内反复地想着局长的话，越想越觉得哪儿不对劲儿。难道被投诉案件增多真的是我米丽的错吗？如果真是这样，我米丽到底错在哪儿呢？是因为态度好了，让投诉人感到亲切可信了？还是因为笑了，让投诉人感到随和温暖了？按说，这都是好事儿啊，人们乐意把存在的问题指出来，不是更加有利于整改和进步吗？可是，局长为啥不高兴呢？难道......

米丽想不明白，恍然中，她只感到乳腺部位隐隐作痛，甚至想吐。

第二天，米丽下班后抽时间去了一趟医院。医生诊断后对她说，还是老毛病，乳腺增生，并为她开了一大包逍遥丸。米丽看了看药品说明书，功效：疏肝理气，活血化瘀，消肿止痛。嗐，说去说来，到底还是绷脸惹的祸，确实与个人情志有关呐！进而，她马上联想到了自己的工作性质和昨天局长跟她的谈话。想着想着，她似乎明白了一切。看来呀，自己已经不再适合做接线员这份工作了，得换个新环境，让自己从抑郁中彻底地解脱出来。在医院洗手间，米丽洗完手，伸伸脖子，勉强地对着壁镜笑笑，她发现，自己脸上的肌肉并没有绽开，笑得很苦。

经过再三思考，米丽决定辞职回家，帮助父母打点米家经营了十几年的副食店，她知道，做生意对待顾客要态度和蔼，而态度和蔼的精妙之处就是离不开笑。起初，她父母竭力反对，毕竟环保局接线员的工作没有风吹日晒，是到月领工资的“铁饭碗”。后来，在米丽的反复说服下，父母考虑到当前的客观环境和女儿具体的身体状况，才勉强点头儿同意。于是乎，米丽开始了另一种新的生活。

清晨，米丽洗漱完毕，她便轻盈得像小鸟一样跑步来到沿河公园，找个背静处，面对着哗哗的河水咧开嘴巴一个劲儿地笑，嘻嘻嘻，嘿嘿嘿，哈哈哈.....这笑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急促，一会儿缠绵，像一首首甜润而奔放的歌声，伴着水声，伴着悠悠的河风，顺着河道，飘得很远很远......

一个月后，米丽再次到医院检查。医生惊奇地告诉她，先前乳腺上的那些块状物小了许多，也软了许多。这无疑让米丽精神大震，而且验证了米丽选择的正确性，同时也让她增强了战胜疾病的信心和决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各种流言蜚语纷至沓来，让米丽父母焦虑万分。有人说，米丽作风不正派，被环保局开除，现在每天到河边闹情绪装疯卖傻。还有人说，米丽之所以四十几岁没结婚，是因为她患有先天性的精神分裂症......

“放屁！”米丽母亲在公共场合不止一次地为自己女儿澄清事实，“我女儿是主动辞职的，我女儿是在河边锻炼身体......”

可是，一传十，十传百，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啊！这种近乎是自证清白的说辞，显得苍白无力，有谁会相信呢？只会越描越黑！米丽的父亲感到自己再增加一千张嘴解释，也说不清，从此窝在家里，不想见外人。

米丽却像没事儿一样，满不在乎。她开导父母说：

“嘴是两张皮，舌头是弯的。身体是自己的，嘴是别人的。谁只要不怕累，愿意咋说就咋说，累死它！”

就这样，时间在忙碌和尴尬中一天天过去。

河风依旧在吹，河水依旧在流。米丽依旧到沿河公园面对着哗哗的河水练笑，并且她还加入了市区一家主题为“笑口常开”的民间保健团体——“哈哈队”。

提起“哈哈队”，那可是一支市区有名的“活神仙”队，其创办者是一位和米丽同龄名叫齐源的市医院外科男大夫。几年前，他因学业的压力和恋爱的多次失败患上了抑郁症，经常情绪低落，不爱说话，心里委屈憋闷，对生活悲观绝望，甚至产生幻觉，希望尽快一死了之，解脱人生。一个偶然的机会，让齐源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一天，齐源和母亲到乡下姥姥家散心，忽见一条狗正和一只猫儿争抢一块骨头。猫儿把骨头叼在嘴里，被狗一爪子打下。狗顺口咬住骨头，正欲离去，猫猛地反扑过来，往上一蹿，双爪抓掉骨头。这时，一头老母猪跑过来，用长长的嘴巴左拱一下，右拱一下，撵走了狗和猫儿，然后咬住骨头，扬长而去。齐源见此滑稽的情景，被逗得开怀大笑，并且笑出了鼻涕，笑出了眼泪，可谓笑得一塌糊涂。笑过之后，齐源明显感到头脑格外清醒，精神格外兴奋，中午吃饭食欲格外大增。这让齐源对笑有了新的认识，并对中医情志保健疗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后来，他在民政局注册创办了“哈哈队”，队员由几个人发展到几十人，上百人。每逢星期六和星期日，队员们相约而聚，或在沿河公园的柳树林里，或在郊外西山脚下的草坪上，大家先甩胳膊，再扭腰踢腿，然后围成一圈儿坐下来，轮番讲笑话乐呵发笑。刚开始的时候，有人看不惯，对此嗤之以鼻，认为这帮人疯里疯气纯粹是一群吃饱了饭没事儿干的“疯子”，后来队员越发展越多，口碑越来越好，人们也就见怪不怪，改口称之为现实中的活神仙。

再说米丽，她加入“哈哈队”原本是为了乐呵取笑，以笑养生，以笑治病，可让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本人的预期。准确地说，这一切好像是一场由上帝精心布下的神局，七拐八拐，让米丽和齐源两颗疲惫而伤痛的心在这里得以慰藉、碰撞，并迸发出了爱情的火花。

入夏，河水上涨了不少。沿河公园河岸边那排垂柳树上的夏蝉们吸足了水分，攒足了劲儿，其聒鸣声，不绝于耳。此时的米丽与先前判若两人，她的脸色红润，言谈举止充满活力。这天，她和齐源在柳树林中散步。河风迎面吹来，米丽的碎花白色连衣裙儿紧贴住前胸紧巴巴的让她有些局促不安。近处几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在河边护栏内玩恶作剧，其中一个孩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河里，河水中立即溅起一片水花。齐源抬头挺胸，心旷神怡，他手指水面，若有所思地对米丽说：

“米丽，你看这河水，得水而涨，失水而落，扔块石头便欢乐而笑，嗨呀，真和人性相通啊。”

米丽笑着补充说：“是啊，那水上的波纹，多像人脸笑出的酒窝儿！”

齐源点点头，沉思片刻，无不感慨地说：“河风，石头，河水，酒窝儿，多美的一幅画呀......”

米丽颇有同感，她往后拢了拢头发，用心咀嚼着齐源刚才的话：河风，石头，河水，酒窝儿......

此时，柳树上的夏蝉们似乎看出了门道儿，扯起声来，叫得更加起劲儿：“知了——知了——知了......”

转眼到了金秋时节，沿河公园里的桂花开得正香。米丽和齐源来到亭子间，两人相依而坐，开始认真地商谈结婚事宜。是啊，上天有眼，这两个已经进入不惑之年的大龄男女，因笑而相识，因笑而相知，因笑而相爱，是时候因笑而结为连理了。

齐源吭了吭发干的嗓子眼儿，先开了口，他面带愧色地对米丽说：

“米丽，你知道，我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收入有限。我呢，这些年疲于应对缠身的疾病，又没攒下多少余钱。想想，我心里惭愧呀，结婚是人生中的一件大事儿，可我，却拿不出像样的彩礼，真是太委曲你了......”

米丽嗔怪地说：“齐源，你想到哪儿去了？那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我不在乎。我们相处这么长时间，你也看到了。其实，我在乎的是快乐，是笑，有了这些就已经足够了，满足了！”

齐源鼻子一酸，说不出话，他紧紧地握住米丽的手，久久都不肯松开。

米丽顺势把头靠过去，笑得很甜很甜......

作者简介

林濡，本名赵林，湖北襄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