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
夜色浓得能拧出水珠时，我蹑手蹑脚关上儿童房门，像完成重大秘密任务的特工。浴室飘来的沐浴露余香裹挟着倦意，指甲缝里还嵌着小儿子的橡皮泥碎屑，方才急行军般的哄睡流程仍历历在目：给滑得像泥鳅的幼崽洗澡时，浴室瓷砖上的水迹未干，我边给他擦身子边冲卧室喊："老张你听见没？就我下午说的那个..." 手机蓝光从半掩的房门透出来，在走廊投下丈夫模糊的剪影。
三倍速讲完《小王子》的三个章节，小崽子终于阖上沉重的眼皮。转身推开大儿子的房门，游戏音效正从被窝里闷闷传来，十五岁少年的生物钟永远比北京时间慢六个小时。当我第三次敲门时，门缝里传出的叹息裹挟着青春期的躁动："知道啦！又不是幼儿园小孩..."
十一点四十三分，整个屋子陷入沉睡特有的寂静。我踮着脚尖推开主卧门，迎接我的是交响乐般的鼾声。床头柜上的手机还在循环播放搞笑短视频，屏幕微光里，丈夫的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胸膛规律起伏仿佛某种精密仪器。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握手机的姿势，食指悬停在点赞键上方三毫米处，活脱脱一尊后现代雕塑。
茶几上躺着半杯枸杞茶，杯口的蒸汽早凝成水珠。这个说要 "认真讨论家庭旅行计划" 的男人，此刻在睡梦中露出孩童般的餍足。我站在床沿进退维谷：是该掀开被子把他摇醒理论，还是拍下这滑稽画面发朋友圈泄愤？最后只是轻手轻脚关掉刺眼的主灯，任暖黄夜灯将他的侧脸镀上金边。
指腹掠过他鬓角新生的白发时，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校服少年。那时候我们在熄灯后的宿舍楼顶约会，偷喝罐装啤酒讨论尼采，把彼此的呼吸声当作背景音乐。如今我们的浪漫成了错峰使用卫生间，微信对话框里最多的对话是 "酱油没了" 和 "老师通知接娃"。
床头电子钟跳向零点时，我摸黑从衣柜掏出备用毯子。蜷缩在客厅沙发打开追剧 APP 时，剧集自动续播到男女主角在旋转餐厅接吻。窗外的月光漫过丈夫的鼾声与孩子们的呼吸声，在遥控器上凝成小小光斑。突然惊觉这静谧时刻也算某种另类约会 —— 他在梦境里跋山涉水，我在现实里守着三份安稳的睡眠。
清晨六点的闹钟响起前，厨房飘出煎蛋的香气。餐桌上并排放着两杯豆浆，杯壁上的雾气缠绕着升起。丈夫顶着鸡窝头讪笑："昨晚不知怎么就..." 我截断话头把剥好的鸡蛋推过去，二十年磨合的默契在此刻显形。当小儿子的哭闹声穿透门板，我们对视的眼底同时泛起笑意 —— 属于中年夫妻的罗曼蒂克，原是在兵荒马乱里偷得的半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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