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的10月,中南海的红墙之内,灯火彻夜通明。
刚刚过去的雷霆行动,粉碎了权倾一时的“四人帮”。然而,这并不是完全的胜利,中央的目光聚焦到了千里之外的上海。
这里是“四人帮”苦心经营多年的巢穴,是他们篡党夺权的“根据地”,以及一支独立于军队之外、随时可能被调动的武装力量上海民兵。这场斗争远未到可以庆功的时候。
10月7日,粉碎“四人帮”的消息尚未向全国公布,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江苏、山东、湖北的党政负责人,以及南京军区的将领,被一纸密令急召至京。
在高度戒备的会议室里,他们第一次听到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也领受了一项更为严峻的任务:严密监控上海的一切动向,做好应对一切突发状况的准备。
凌晨四点多,中央政治局的紧急会议方才结束。汪东兴没有片刻休息,找到了中央办公厅秘书局的周局长:“立刻给上海的马天水打电话,让他今天上午务必赶到北京。中央领导有要事相商。”
很快,马天水从睡梦中被惊醒,听到电话那头周局长冷静而不容置疑的声音时,一股寒意瞬间从脊背升起。
![]()
“谈什么事?”马天水问。
“中央领导同志没讲。”周局长的回答滴水不漏。
马天水心中一紧,追问道:“还有谁参加?”
“还有上海警备区司令员,周纯麟同志。”
警备区司令员?为什么是他?马天水强作镇定,抛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徐景贤、王秀珍同志去不去?”
电话那头的回答,彻底击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没说要他们来。”
电话挂断后,马天水心中慌乱如麻。
他没有立刻动身,犹豫要不要打电话给自己的秘书。最终他放弃了,他不敢,任何一个多余的举动,都可能将自己与“四人帮”的特殊关系彻底暴露。
在前往北京的路上,马天水心神不安,比1966年听到林彪斥责他“反对文革”时更甚,比1967年被造反派揪斗陪绑时更烈。
01
马天水原名马登年,出生于河北唐县的一个务农家庭。1931年,日寇入侵,二十岁的马天水加入中国共产党,投身抗日,曾是游击队领导人,率部袭扰日军、炸毁炮楼,也担任过根据地的父母官,发动群众、扩大武装。
建国后,马天水随大军南下到上海,从对工业一窍不通到成为主管上海工业的市委副书记、副市长,他凭借钻研精神,虚心向专家请教,成为行家里手,在“文革”前的上海市委,他在工业生产方面极具权威。
1966年“文革”爆发,11月下旬,马天水在北京的工交系统座谈会上,反对“全国大搞批判、成立跨行业工人造反组织”的主张,痛斥王洪文的“工总司”及张春桥在上海“文革”中的作用,因此遭到江青、林彪的斥责。
江青骂他“走资派代表”,林彪训斥:“糊涂,反对文化大革命!”
马天水得知后辗转反侧,彻夜未眠。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政治恐惧。
走投无路之下,他前往钓鱼台,无奈向他刚刚攻击过的张春桥求助。
张春桥并没有想象中的疾言厉色,他甚至亲自为惊魂未定的马天水倒了一杯热茶,看似关切地问起了上海近期的工业生产情况。
张春桥没有直接谈论林彪的批评,而是不紧不慢地分析了当时几位被打倒高官的“错误”,最后,他看着马天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老马,你是个干实事的人,但现在是政治挂帅。路线错了,知识越多越反动。你是想继续为党管好上海的工业,还是想跟他们一样,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马天水的心理防线。他明白了张春桥的意思:要么站队,要么毁灭。
他当即表态:“今后全听春桥同志的,让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在张春桥的斡旋下,马天水躲过一劫,也从此对张春桥感激涕零。
返回上海后,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反对造反派,变成了支持造反。
为了与过去的自己“划清界限”,当他与陈丕显、曹荻秋等老领导一同被“工总司”押送关押时,他竟主动向造反派表示,不愿与“走资派”同车、同屋。
马天水开始频繁地撰写揭发旧市委的材料,频繁地出入张春桥的家门汇报思想,说话的腔调也变得和造反派别无二致。
马天水的“转变”让张春桥十分满意。张春桥巧妙地将他包装成一个“受蒙蔽的好同志”,在成立上海市革命委员会时,力保他进入领导班子,继续负责他最擅长的经济工作。
![]()
从此,马天水成了张春桥在上海最得力的“经济管家”和最忠诚的捍卫者。
在两次“炮打张春桥”的风潮中,马天水都冲在最前面。
马天水亲自带人去撕复旦大学的大字报,在各种会议上为张春桥辩护,甚至拍着胸脯向造反派担保:“就是死,也要站在张春桥一边!”
这份“忠诚”,为马天水换来了更大的信任和更高的地位。
在张春桥的推荐下,他当选为中央候补委员、中央委员,甚至在张春桥等人私下拟定的篡党夺权名单中,被内定为未来的国务院副总理。
02
马天水回想着这些年的心惊胆战,心中还有侥幸,这次去北京,依旧可以万无一失——有张春桥在,有“四人帮”撑着,不会出乱子。
飞机降落在北京西郊机场,前来接机的是几位神情严肃的中央办公厅工作人员,公式化地将他引向一辆早已等候的黑色轿车。
一路疾驰,车子径直驶入了中南海。
当马天水看清端坐在会议桌后的几位中央领导时,他愣住了。
“马天水同志,叫你来,是要向你宣布一个中央的决定。张春桥、江青、王洪文、姚文元,因进行反党篡权阴谋活动,中央已对他们实行隔离审查。”
马天水只觉得眼前发黑,他手中紧紧攥着的公文包,“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面如死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马天水并未表现出丝毫顺应局势的姿态,他提出了两个荒谬至极的要求:“一,我要求见‘四人帮’;二,我希望中央能将此事作为党内问题处理。”
时任中央工作组成员的彭冲事后回忆起这一幕,只用了两个字来评价:“很蠢。”
马天水的反应,彻底暴露了他与“四人帮”的帮派体系捆绑之深。
就在马天水于北京接受审查的同时,远在上海的徐景贤和王秀珍,正陷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焦虑之中。
他们疯狂地拨打张春桥、王洪文、姚文元的办公室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冰冷的忙音;他们动用所有在北京的关系网打探消息,却一无所获。
直到当晚11点多,一条来自文化部于会泳的消息,终于打破了死寂:“今天下午,国务院办公室主任吴庆彤通知我,中国文化代表团不出国了,说是华总理定的。”
徐景贤听到这个消息,心中警铃大作。
![]()
10月8日,他们继续疯狂地搜集信息。最终,通过京西宾馆的总机,找到了马天水的秘书房佐庭。房佐庭在电话里转述了一句奇怪的话:“马天水讲,他身体不好,老胃病又犯了。”
“胃病?”徐景贤心头一紧,立刻派人找到马天水的妻子核实。得到的答复是:马天水从未有过胃病。
徐景贤心一凉,这分明是马天水向他们发出的警报暗号!
徐景贤与王秀珍不再犹豫,决定做最后一搏。当天下午,他们召集核心亲信,在一处秘密据点召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并部署武装叛乱的计划。
然而,在讨论具体行动时,内部却并非铁板一块,有人提出反对,想要再等一等看看北京那边的动静。
王秀珍闻言,激动地一拍桌子:“等搞清楚黄花菜都凉了!马书记的暗号就是信号!不动就是等死,动了还有一线生机!”
在徐、王二人的强力主导下,武装叛乱的阴谋悄然酝酿。他们计划调动由“四人帮”直接控制的十万民兵,封锁机场、港口、电台,控制交通要道,与中央分庭抗礼。上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药味,一场地方对抗中央的武装冲突,已是一触即发。
03
10月10日上午,国务院副总理谷牧的办公室里,几位来自国家部委的干部神情肃穆。
谷牧他下达了一项特殊的任务:立即组织一个考察组,以“研究明年国民经济计划”的名义前往上海,深入工厂、机关,尽可能接触各方面同志,摸清上海的真实情况,尤其是“四人帮”余党的任何异动。
10月12日,在玉泉山叶剑英的住处,中央政治局再次召开会议,专题讨论上海问题。会议最终决定,派遣由苏振华、倪志福、彭冲率领的中央工作组,前往上海,接管党政大权。这个工作组阵容强大,由中央各部委、解放军、北京市及江苏省等地抽调精兵强将组成,总人数高达250余人。这是一记重拳,彰显了中央不惜一切代价稳定上海的决心。
在部署两路人马的同时,中央打出了另一张牌——釜底抽薪。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这三位上海的“大脑”,被一纸通知,再次召至北京开会。
叶剑英元帅亲自与他们谈话:“上海是大革命开始的地方,上海的人民、工人觉悟高。你们不能再站在少数人的立场上。站在‘四人帮’的立场上,没有前途。要站在多数人一面,把上海的事情办好。”
这一番话,既是严厉的警告,也是最后的劝诫,是给他们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
就在上海的头目们被调离的同时,谷牧派出的先遣队已经抵达上海,悄然住进了国际饭店。
他们表面上是来考察经济,实则像一群经验丰富的侦察兵,深入城市的各个角落。
中央的组合拳,效果立竿见影。
群龙无首的上海余党阵脚大乱。留守的几位市委常委,如王少庸等人,凭借多年的政治嗅觉,已然察觉到风向不对。
他们以“等待马书记等人返回”为由,对徐景贤、王秀珍临行前布置的叛乱行动,采取了拖延、观望的态度。
“四人帮”在上海看似铁板一块的统治,已经从内部开始瓦解。
10月13日,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返回上海。
当天下午,马天水主持召开市委常委会,传达中央打招呼会议的精神。会议室里气氛压抑,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最高领导的表态。
然而,会议并未如预期般进行。
马天水的话音刚落,一名市委常委、市革委会工交组负责人黄某便公然发难,他拍着桌子,满脸不屑地质疑道:“就凭这些,能把‘四人帮’打倒?!”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浇入一瓢冷水,会场瞬间炸开了锅。有人当场高声指责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是“叛徒”,是去北京“卖身投靠”。
![]()
这场本应是稳定局面的会议,瞬间变成了一场“逼宫”大戏。马天水等人被夹在中央的压力和余党的反扑之间,狼狈不堪。
一周后,10月20日晚,苏振华、倪志福、彭冲率领的中央工作组主力,终于抵达上海,驻扎在戒备森严的海军上海基地。
当晚,马天水便被召至基地谈话。
“从北京回来后,做了些什么?现在的认识怎样?”苏振华的问话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马天水磕磕绊绊地回答道:“……已经向市委常委和区县局干部作了传达……群众都起来了,冲击市委,我们已难于工作……现在中央工作组来了,我们保证服从你们的领导。”
苏振华听后,语气坚定地回应:“我们是工作组,主要是了解情况,市委的正常工作还是由你们负责。过去你们在‘四人帮’的泥坑里陷得很深,现在要打起精神,将功补过。上海出了问题,还是由你们负责!”
中央的策略很明确:就是要让马天水这些昔日的当权者,去直面他们自己种下的恶果。
04
10月26日,中共中央正式发出通知,宣布改组上海市领导班子,由苏振华、倪志福、彭冲分别担任市委第一、二、三书记,同时撤销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在上海党内外的一切职务。
这一决定,标志着中央对上海的全面接管。
10月27日,新市委召开区县干部会议。
许多在“文革”中备受压迫的老干部,纷纷站起来,揭发批判“四人帮”及其在上海的余党。
其中,原上海市副市长、地下党负责人张承宗的发言最为尖锐。他怒视着台下的马天水,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炮弹般射出:“马天水!我问你,你要赶做那几万副手铐,要干什么?你要铐谁呀?谁让你这么干的?”
马天水面色惨白,在千夫所指之下,无法回应,也不敢回应。
在被正式离职审查前,组织上与马天水有过一次最后的谈话,希望他能主动交代问题。
大部分时间里,马天水都沉默不语,仿佛一尊石像。最后,他却缓缓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说:“上海的钢铁产量……今年的计划……我跟春桥同志汇报过的,他很满意……”
到1977年底,上海清查出与“四人帮”篡党夺权阴谋相关的重大事件三百余起。马天水、徐景贤、王秀珍等人相继被开除党籍、逮捕。
在羁押和审查过程中,马天水的精神状态日益恶化,最终被确诊为偏执型精神病。
1982年,司法部门对他做出“取保候审”的决定,由他唯一的亲人——弟弟马登坡,将他接回了河北唐县的老家。
他疯疯癫癫,时常一个人跑到村外,在田埂边、柴火堆旁胡言乱语,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1983年4月,中央出于人道主义关怀,派专人前来接他去接受治疗。工作人员在村口看到他时,他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褂子,在土路上来回晃悠。一看到穿制服的人,他受惊似地转身就跑,最后竟跳进了路边冰冷的水沟里,任凭大家怎么喊都不肯出来。
![]()
在返回的吉普车上,有人试着跟他聊起当年打日本鬼子的事,他浑浊的眼神里,竟闪过一丝光亮,还能断断续续说出几句清醒的话:“那会儿炸炮楼,得趁夜里……”可一旦有人提到“文化大革命”,他立刻又变得眼神发直,嘴里反复念叨着“春桥同志……”“我没犯错……”,陷入谁也无法进入的混乱世界。
此后,马天水在医院里度过了他最后的岁月。
1988年,这个曾经的抗日英雄、建国功臣、工业专家,最终又沦为政治投机者的复杂人物,走完了他77年可悲又可叹的一生。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