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内的琉璃色

乾隆二十三年秋，紫禁城里的银杏叶正黄得灿烂。满洲正黄旗参领之女钮祜禄·云清站在神武门外，望着朱红宫墙内探出的金色琉璃瓦，深吸了一口气。

“格格，该进去了。”身旁的嬷嬷低声道。

云清微微颔首，随着引路太监步入那扇改变无数人命运的红门。她是今年选秀中家世最显赫的秀女之一，阿玛是正三品武官，额娘出身宗室，这样的背景让她还未入宫就已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听说这位钮祜禄格格不仅家世好，模样也是一等一的出挑。”

“可不是嘛，怕是要直接封个贵人呢。”

墙角处，几个小太监窃窃私语。

选秀在体和殿进行。云清垂首站在一众秀女中，听着内监唱名。轮到她了，她缓步上前，依礼跪拜。

“臣女钮祜禄·云清，恭请皇上圣安，皇后娘娘金安。”

殿上静默片刻，随后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抬起头来。”

云清依言抬头，只见乾隆皇帝端坐龙椅，目光如炬。他虽已年近五旬，但眉宇间的英气与帝王威仪丝毫不减。身旁的皇后富察氏端庄娴雅，面带微笑。

乾隆微微颔首：“钮祜禄家的女儿，果然仪态端方。留牌子。”

云清心中一紧，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此定下。她再次叩首：“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

离殿时，她隐约感觉到身后一道锐利的目光。回头一瞥，只见一位身着绛紫色宫装的妃嫔正冷冷地盯着她，那眼神如冰如刀。

引路嬷嬷低声道：“那是高贵妃，皇上近年最宠爱的妃子。”

云清心中一凛，忙垂首快步离去。

云清初封为贵人，赐居钟粹宫西偏殿。钟粹宫主位是纯妃苏氏，一位入宫多年却始终不得宠的妃子。她待人温和，对云清也颇为照拂。

“在这深宫里，谨言慎行是第一要务。”纯妃在云清请安时轻声提点，“特别是高贵妃那边，能避则避。”

云清谨记于心，日日除向皇后请安外，极少外出。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一日，皇后在御花园设宴赏菊，众妃嫔齐聚。云清本安静坐在角落，却听高贵妃笑道：“听闻钮祜禄贵人精通琴棋书画，今日何不献艺一曲，为皇后娘娘助兴？”

众目睽睽之下，云清无法推辞，只得应下。她选了一曲《梅花三弄》，琴音淙淙，如泣如诉。一曲终了，满座寂静。

皇后赞叹道：“果然妙极，难怪皇上日前还问起贵人的才艺。”

高贵妃面色微沉，随即又笑道：“确实难得。不过妾身记得，先帝曾言，宫妃当以德行为重，才艺为次。钮祜禄贵人如此才情，想必德行更是出众了？”

这话中带刺，云清心中警铃大作，忙跪下道：“臣妾愚钝，不敢当贵妃娘娘谬赞。”

皇后瞥了高贵妃一眼，淡淡道：“都起来吧。今日赏花，不必拘礼。”

宴散后，云清刚回到钟粹宫，便有太监来报：“贵人，皇上宣您至养心殿见驾。”

云清心中一紧，忙整理衣装前往。这是她入宫后第一次单独面圣。

养心殿内，乾隆正批阅奏折，见云清进来，放下朱笔：“起来吧。今日那曲《梅花三弄》，弹得极好。”

“皇上过奖了。”云清垂首。

乾隆细细打量她片刻，忽然道：“你可知高贵妃为何针对你？”

云清谨慎回答：“臣妾不知。”

乾隆轻笑：“因为你阿玛在朝堂上弹劾了她的兄长高恒受贿之事。”

云清恍然，这才明白自己早已被卷入前朝与后宫的纷争漩涡中。

寒冬来临，紫禁城披上银装。云清小心翼翼度日，却仍避不开明枪暗箭。

一日清晨，她如常至皇后宫中请安，却见高贵妃早早在此，面色阴沉。皇后到来时，高贵妃突然起身：

“皇后娘娘，妾身有一事不得不报。昨日妾身丢失了一支皇上亲赐的九凤簪，经查实，竟是钮祜禄贵人宫中的宫女小翠所窃。”

云清心中一震，忙道：“皇后娘娘明鉴，小翠素来老实，断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高贵妃冷笑：“人赃俱获，岂容狡辩？已从小翠住处搜出金簪。”她转向皇后，“娘娘，钮祜禄贵人管教不严，也应同罪。”

皇后蹙眉：“将小翠带上来。”

很快，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小翠被拖了上来，哭道：“贵人救命，奴婢是冤枉的！”

云清心如刀绞，她知道这是冲着自己来的。若认罪，不仅自己声名扫地，还会连累家族；若不认，小翠性命难保。

正当僵持之际，外面忽传：“皇上驾到！”

乾隆大步走入，扫视殿内：“何事喧哗？”

高贵妃忙上前禀报，泣诉“罪状”。乾隆静静听完，问云清：“你有何话说？”

云清叩首：“皇上明鉴，小翠跟随臣妾多时，深知品行。且臣妾虽不才，却也知礼义廉耻，断不会纵容宫人行窃，尤其是御赐之物。”

乾隆沉吟片刻，忽然问：“高贵妃，你说九凤簪是何时所赐？”

高贵妃一怔：“是...是上月十五。”

乾隆点头，唤来内监总管：“查敬事房记录，朕是何日赐簪于高贵妃的？”

内监很快回报：“回皇上，是上月十八。”

殿内顿时寂静。乾隆冷冷看向高贵妃：“你还有何话说？”

高贵妃面色惨白，跪地请罪。乾隆拂袖：“高贵妃诬陷他人，禁足三月。小翠无辜受屈，赏银百两安抚。”

风波过后，云清回到宫中，小翠感激涕零：“多谢贵人相救。”

云清扶起她，心中却无半点轻松。她知道，与高贵妃的仇怨，自此更深了。

年关将至，宫中筹备除夕盛宴。云清因精于书画，被派去协助布置宁寿宫花园。正当她指挥太监悬挂彩灯时，忽闻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衣着朴素的老嬷嬷正扶着假山剧烈咳嗽，面色青紫。云清忙上前扶住，取出随身携带的薄荷油为她揉搓后背。

老嬷嬷缓过气来，感激道：“多谢姑娘。”

云清微笑：“嬷嬷不必客气。天寒地冻，还是少出门为好。”说着解下自己的斗篷为老嬷嬷披上。

老嬷嬷深深看她一眼，未再多言，蹒跚离去。

几日后，云清在御花园巧遇十五阿哥永琰。这位年仅十岁的小皇子正为一只受伤的白玉鸟着急，见到云清，忙问：“你可会治鸟伤？”

云清幼时常为弟弟医治受伤的小鸟，便细心为白玉鸟包扎。永琰高兴不已：“你真好！比高娘娘宫里的那些人强多了，他们见我的鸟儿受伤，竟说要扔掉它。”

云清心中一动，隐约感觉抓住了什么。

除夕夜宴，众妃嫔齐聚乾清宫。酒过三巡，高贵妃忽然举杯向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臣妾敬您一杯。只是近日宫中传闻，说十五阿哥常往钟粹宫跑，不知钮祜禄贵人是否有所逾矩？”

这话暗指云清有意攀附皇子，其心可诛。皇后蹙眉：“有这等事？”

云清不慌不忙，起身道：“回娘娘，十五阿哥确曾至钟粹宫，是为一只受伤的鸟儿。臣妾以为，皇子仁心，乃国之幸事，便协助救治。若此举不妥，臣妾甘愿受罚。”

乾隆忽然开口：“鸟儿何在？”

永琰忙道：“回皇阿玛，鸟儿现已痊愈，在儿臣宫中。”说着命人取来鸟笼。

乾隆见鸟儿伤势确已好转，点头道：“仁爱之心，难能可贵。”说罢瞥了高贵妃一眼，目光深沉。

宴后不久，宫中突发时疫。云清不幸染病，被移居西苑隔离。病中虚弱之际，忽见先前所救的老嬷嬷前来探望，还带来了珍贵药材。

“嬷嬷是何人？”云清惊讶。

老嬷嬷微笑：“老身是已故慧贤皇贵妃的乳娘，现照看十五阿哥。”她低声道，“贵人可知高贵妃为何三番五次与您为难？”

云清摇头。

“因您长得极似慧贤皇贵妃，皇上初见您时曾失神片刻，这话传到高贵妃耳中，她便视您为心腹大患。”

云清恍然，难怪高贵妃处处针对自己。

老嬷嬷又道：“老身有一言相劝：高贵妃兄长高恒贪腐之事确凿，皇上已暗中调查多时。贵人若能隐忍待发，必能助皇上清除奸佞。”

云清沉思良久，郑重颔首。

病愈后，云清更加谨言慎行，暗中却通过家中收集高恒罪证。时机终于来临——乾隆二十四年的万寿节，各国使节来朝，高恒负责接待事宜，竟胆大包天，私吞贡品。

云清通过阿玛将确凿证据呈递御前。乾隆震怒，下令彻查。不出半月，高恒罪证确凿，被革职查办。

养心殿内，乾隆召见云清：“此次铲除奸臣，你功不可没。”

云清垂首：“臣妾不敢居功，全赖皇上圣明。”

乾隆凝视她良久，轻声道：“你可知，你确实很像她。”

云清抬头，第一次大胆直视皇帝：“臣妾是钮祜禄·云清，只愿做皇上心中的云清。”

乾隆微怔，随即朗声大笑：“好！好一个钮祜禄·云清！”

次日，圣旨下：晋钮祜禄贵人为嫔，赐封号“婉”。而高贵妃因牵连其兄案件，被贬为贵人，迁居冷宫附近。

晋封当日，纯妃前来道贺，轻声说：“妹妹今后前途不可限量。”

云清望着一重重宫墙，轻声道：“姐姐，宫门深似海，我们不过是尽力活下去罢了。”

是夜，乾隆驾临钟粹宫，见云清正在作画，画中是宫墙内探出的杏花。

“墙内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乾隆轻声吟道。

云清接道：“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乾隆执起她的手：“朕愿做那墙内人，不负佳人。”

月光洒在琉璃瓦上，泛着清冷的光泽。云清知道，这场宫闱之中的博弈，才刚刚开始。但她已不再是初入宫墙的那个天真少女，而是大清王朝的婉嫔——钮祜禄·云清。

宫墙内的琉璃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也格外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