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突然要买我农村老院,早收到拆迁通知的我:少来算计我
周一下午三点,阳光正好,我刚把一杯手冲咖啡摆在桌上,准备核对这个月最后两家公司的账目。
电话就在这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林辉”两个字。
我弟。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我跟他相处三十多年总结出的铁律。
我划开接听,开了免提,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
“姐,”他的声音透过听筒,带着一种刻意捏出来的亲热,“干嘛呢?”
“工作。”我言简意赅,眼睛一秒没离开过屏幕上的财务报表。
“哎呀,姐你就是劳碌命,都自由职业了还把自己搞这么累。”他那边传来吸溜面条的声音,还夹杂着短视频里那种一惊一乍的背景音乐。
我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
这气氛安静了十几秒,只有键盘的噼啪声和他的吸面声。
他终于憋不住了。
“那个……姐,咱家农村那个老院子,不是在你名下吗?”
来了。
我心里冷笑一声,手上动作没停,嘴上却故作茫然:“是啊,怎么了?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院子,确实在我名下。当年爸妈为了在村里再生个儿子,躲避一些政策,先把家里的独女,也就是我,分户出去,把老宅划给了我。后来政策松了,他们也忘了这事,反正觉得女儿的东西,不就是他们和儿子的东西?
“你看啊,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长年没人住,都快塌了吧?”林辉的语气充满了“为你着想”的善意。
“嗯,是没人住。”我淡淡地应着。
何止是没人住,那屋顶的瓦片,去年夏天被暴雨冲下来好几块,还是我打电话找村里的二叔帮忙上去简单盖了下。
“我呢,最近手头有点闲钱,不多,五万块。”他清了清嗓子,“我想着,反正那破院子你也用不上,不如卖给我。也算让你手头活泛点,五万块,够你给淼淼报两个不错的兴趣班了。”
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咖啡的热气氤氲上来,模糊了我的眼镜片。
窗外的阳光,瞬间也觉得刺眼起来。
五万块。
买一个占地快两百平,正房厢房俱全的院子。
他可真敢开口。
“你买来干嘛?你又不住在村里。”我摘下眼镜,慢慢擦拭着。
“我……我这不是想着以后养老嘛!”他立刻回答,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城里多闹腾啊,以后老了,回村里养养鸡,种种菜,多好。”
养老?
他今年二十八,女朋友换得比衣服还勤,跟我谈养老?
我被他这种逻辑气得直想笑。
“行啊,养老是好事。”我把眼镜戴回去,重新看向屏幕,“不过五万块,你在村里连个像样的厕所都盖不起来吧?”
“姐!你怎么说话呢?”他的声音立刻拔高了,“那本来就是咱家的房子!要不是当年落在你名下,哪有你说话的份?我给你钱,是看得起你!是亲情!”
又是这套说辞。
“亲情?”我轻轻重复了一遍,感觉这两个字从我嘴里说出来,都带着一股子凉气,“亲情要是值五万块,那还挺廉价的。”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
“林辉,我忙着呢,没空跟你聊养老规划。你要是真想买,按市价来。村口王大爷家去年卖的宅基地,一平多少钱,你自己去打听。”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办公室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只有电脑风扇的嗡嗡声,和我胸腔里压不住的怒火。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烫得我舌头发麻。
真可笑。
就在上周,我回村里给淼淼办社保手续,村支书李叔拉着我,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一边。
“岚岚,你们家那院子,要走大运了!”
他压低声音,指了指村委会墙上还没正式公布的规划图。
“市里要建一个大型的物流中转枢纽,咱们村这片,正好在规划红线里。你家那个位置最好,正对未来要修的主干道。初步的补偿方案下来了,按面积算,你家那院子,少说这个数。”
他伸出了七根手指。
七十万。
对于我们这个小城市的普通家庭来说,这是一笔巨款。
李叔还特意叮嘱我:“这事儿还没正式下文件,就我们几个村干部知道。你心里有数就行,别声张。到时候文件下来,直接去镇上办手续。”
我当时脑子都是懵的。
第一反应是,淼淼上大学的钱,有了。
第二反应是,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林辉和我爸妈知道。
果不其然。
这才几天,他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他肯定是从什么渠道听到了风声,但他又不确定我知道多少,所以来试探我。
用五万块,来骗我七十万。
我的好弟弟啊。
这算盘打得,我在北京都能听见响儿。
心里的怒火慢慢熄灭,转而涌上一股彻骨的悲凉。
从小到大,这种事还少吗?
家里只有一个苹果,一定是给弟弟的。
过年只有一身新衣服,也一定是给弟弟的。
我考上大学那年,爸妈为几千块的学费愁眉不展,差点让我去读专科。
第二年,林辉非要买一万多块的游戏机,我妈眼都不眨就取了钱,说的是:“儿子开心最重要,不能让他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
我结婚,他们一分钱嫁妆没给,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林辉谈个恋爱,我妈就张罗着要给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的首付添砖加瓦,全然不顾这房子是我和老公陈阳辛辛苦苦,一分一毫自己攒钱买的。
在他们眼里,我好像不是亲生的。
我只是一个临时的容器,用来存放一些未来属于他们儿子的东西。
比如这个老院子的户名。
手机“嗡”地振动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微信。
“岚岚,你弟弟跟你说房子的事了吗?你别不懂事,他到底是咱家的根,那房子给他,是天经地义的。”
紧接着,又是一条。
“你一个女孩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要娘家的房子干什么?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看着那一行行字,感觉眼睛被刺得生疼。
我没有回复。
我知道,任何辩解和理论,在他们那套根深蒂固的逻辑面前,都苍白无力。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账目,必须今天核对完。
这是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是他们永远无法理解,也从未尊重过的,我的价值。
晚上,陈阳加班回来,带了我最爱吃的那家烧烤。
孜然和辣椒的香气,瞬间驱散了屋里一天的沉闷。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他把烤串放在桌上,给我递过来一瓶冰镇的苏打水。
瓶壁上挂着细密的水珠,凉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
我把下午的事情跟他说了。
他一边听,一边把烤得最嫩的羊肉串递到我嘴边。
“我就知道,他们迟早要作妖。”陈阳的表情很平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你说,我是不是特别傻?”我嚼着羊肉,声音有点含糊,“明明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可每次,还是会觉得难受。”
“这不是你傻,是他们坏。”陈-阳一针见血,“你对他们还有期待,所以才会受伤。就像你明知道那串烤腰子烤糊了,你还非要尝一口,那能不苦吗?”
我被他的比喻逗笑了,心里的郁结散了不少。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什么怎么办?房子在你名下,那就是你的。谁来都没用。”陈阳说得斩钉截铁,“法律上,情理上,这钱都该是你的。这么多年,你为那个家付出的还少吗?这笔钱,就当是他们欠你的补偿。”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林岚,这次,你一步都不能退。这不是七十万的事,这是你后半辈子能不能在他们面前直起腰的事。”
我看着他,心里那点摇摆和心酸,瞬间被一股力量填满了。
是啊,我凭什么要退?
就因为我是姐姐?就因为我是女儿?
这些身份,带给我的不是温暖和依靠,而是一次次的压榨和索取。
“我知道了。”我重重地点了点头,“这次,我谁的面子也不给。”
“这就对了。”陈阳笑了,给我开了一瓶啤酒,“来,媳妇,庆祝咱们即将成为拆迁户。”
我们俩像两个傻子一样,就着烧烤,叮叮当当地碰杯。
淼淼在房间里睡得正香,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
这一刻,我无比庆幸,我嫁给了陈阳,组建了自己的小家。
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第二天一早,我妈的电话就追了过来。
我正在给淼淼梳辫子,没接。
她锲而不舍地打,大有我再不接就要打爆我手机的架势。
淼淼抬头看着我:“妈妈,是外婆吗?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我摸了摸她的头,柔声说:“妈妈在忙,等会儿再打过去。”
我不想让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污染到我女儿的世界。
送完淼淼去幼儿园,我刚坐进车里,我爸的电话就来了。
我爸这人,性格懦弱,一辈子没对我妈说过一个“不”字。他主动给我打电话,百年难遇。
我接了。
“岚岚啊……”他开口,声音透着一股疲惫,“你妈都气得吃不下饭了。”
“哦。”我发动了车子。
“你弟弟要那个房子,你就给他嘛。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他开始重复我妈的说辞。
“爸,如果现在是林辉名下的房子要拆迁,补偿七十万,你会让他分我一半吗?”我直接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我问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根本答不上来。
“你看,你都说服不了你自己,又凭什么来要求我?”我踩下油门,汇入车流,“爸,我还有事,先挂了。”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开始整理所有关于老院子的文件。
当年的分户协议,土地使用证的复印件,还有我这些年为维修院子花费的单据。
虽然不多,但每一笔,都是证据。
中午,我正在吃外卖,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陈阳忘了带钥匙,通过猫眼一看,心瞬间沉了下去。
我妈和我弟,林辉,两个人跟门神一样杵在我家门口。
我妈一脸怒容,林辉则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在旁边不停地刷着手机。
我没开门。
“林岚!开门!我知道你在家!”我妈开始拍门,声音又尖又利,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姐,你开门啊,我们谈谈。”林辉也跟着喊。
我靠在门后,深吸一口气。
我不能让他们进来。
一旦进了这个门,就不是讲道理,而是撒泼打滚了。
“妈,你们回去吧,我不想谈。”我隔着门说。
“你这个不孝女!你翅膀硬了是吧!为了点钱,连亲妈亲弟弟都不要了!”我妈的骂声穿透了门板,“我今天就在这儿,你不开门,我就不走了!”
邻居家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又迅速关上了。
我能感觉到,整栋楼的耳朵,此刻都贴在了这扇门上。
脸上一阵阵发烫。
这就是我妈的战术,用“家丑”来逼我就范。
她知道我爱面子。
可这一次,她想错了。
面子和尊严,我分得清。
我拿出手机,直接拨打了物业的电话。
“喂,你好,是物业吗?我家门口有两个人,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麻烦你们上来处理一下。”
物业的保安来得很快。
我听见他们在门外跟我妈交涉。
“阿姨,您这样会影响到其他业主的,有什么事好好说。”
“这是我女儿家!我来我女儿家,关你们什么事!”我妈的声音更加尖利。
“阿姨,业主已经投诉了,您再这样,我们只能报警了。”保安的语气很强硬。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
我听见林辉不耐烦地催促:“妈,走了走了,丢不丢人啊!”
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靠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
手心全是冷汗。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有解脱,也有着无法言说的悲哀。
把自己的亲妈亲弟,像垃圾一样请出家门。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是林岚吗?我是你舅妈。”
舅妈?
我愣了一下,我妈是独生女,哪来的舅妈?
哦,我想起来了,是我爸那边的一个远房亲戚,论辈分,我该叫她表舅妈。
八百年不联系的人,怎么会突然给我打电话?
“舅妈,您好。”我客气地应着。
“哎呀,岚岚,出息了啊,都住上这么好的小区了。”她上来就是一顿夸,“你弟今天去找你,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跟你舅舅诉苦呢。”
我明白了,这是第二波说客。
“岚岚啊,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女孩子,那么要强干什么?你弟弟是男孩,以后要传宗接代的,家里的产业,不都该是他的吗?你跟他争,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又是这套陈词滥调。
我真的听腻了。
“舅妈,”我打断她,“我家的产业,是我和我老公自己奋斗来的。至于我爸妈的产业,也就是那个院子,法律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您要是懂法,就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您要是不懂法,我可以给您请个律师,免费普法。”
电话那头噎住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如果您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那不好意思,我很忙。”
“你……你别不识好歹!你妈都快被你气出心脏病了!”
“她有心脏病就该去医院,而不是来我家门口撒泼。还有,下次再派您这样的说客来,我会直接把您的电话拉黑。”
我挂了电话,顺手就把这个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一波又一波。
他们就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苍蝇,嗡嗡作响,没完没了。
我突然觉得很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是一种被亲情反复凌迟的疲惫。
晚上,我把白天的事跟陈阳说了。
他听完,二话不说,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盒子。
里面是一个全新的智能门锁。
“早就该换了,带指纹和密码的,省得他们再来撬门。”他说着,就开始研究说明书。
“还有这个,”他又从另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针孔摄像头探测器,“以后住酒店,或者觉得家里不安全,就用这个扫一下。”
看着他熟练地拆卸旧门锁,安装新门锁,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我心里那点阴霾,好像被一只温暖的手抚平了。
这个男人,或许不善言辞,但他总能用最实际的行动,为我筑起一道最坚固的墙。
“陈阳,”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谢谢你。”
他转过头,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
“傻瓜,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门锁换好了。
看着那个闪着金属光泽的密码盘,我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个家,从今天起,真正成了我们的城堡。
任何不速之客,休想再踏进一步。
接下来的几天,出乎意料的平静。
我妈和林辉没有再来骚扰我,电话和微信也都没了动静。
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不敢掉以轻心。
我抽空去了一趟镇上的国土资源所,咨询了拆迁补偿的具体流程。
工作人员告诉我,文件很快就会正式下发,到时候会通知户主本人,也就是我,去指定地点办理手续。所有补偿款,也会直接打到户主本人的银行卡上。
“任何人都不能代领,必须是您本人,带着身份证和房产证明。”工作人员特意强调。
我心里的石头,又落下了一半。
只要流程是正规的,我就不怕他们耍花招。
周末,陈阳提议带淼淼回我爸妈家看看。
“回去干嘛?自取其辱吗?”我一口回绝。
“不是,”陈阳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们不提房子的事,就当是带孩子看看姥姥姥爷。你越是躲着,他们越觉得你理亏。我们大大方方地回去,让他们看看,我们没在怕的。”
我看着他,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而且,我也想看看,他们到底在憋什么大招。
我们买了一大堆水果和营养品,像往常一样,回了那个我从小长大的家。
一进门,气氛就很诡异。
我妈在厨房里忙活,没出来。
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有林辉,一反常态地迎了上来,脸上堆着笑。
“姐,姐夫,你们来啦!快坐快坐!”
他接过我们手里的东西,又给淼淼拿零食,殷勤得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淼淼,想不想舅舅?舅舅给你买了新玩具!”他从房间里抱出一个巨大的芭比娃娃礼盒。
淼淼眼睛都亮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饭桌上,气氛更是怪异到了极点。
我妈做了一大桌子菜,全是陈阳和淼淼爱吃的。她不停地给我们夹菜,脸上挂着僵硬的笑。
“岚岚,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陈阳,尝尝这个红烧肉,我炖了两个小时呢。”
她绝口不提房子的事,仿佛之前的一切冲突都没有发生过。
我爸也偶尔附和两句,劝我们多吃点。
只有林辉,表现得最为活跃。
他一会儿讲个笑话,一会儿说个段子,拼命地想把气氛搞活。
可他越是这样,我心里就越发毛。
这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饭后,我妈把陈阳和淼淼拉到客厅看电视,然后把我叫进了房间。
我爸和林辉也跟了进来。
三堂会审的架势。
我妈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林岚,我们今天不跟你吵。”她开门见山,“我们跟你好好谈。”
我抱着手臂,靠在衣柜上,等着她的下文。
“那个院子,我们也不让你白给。”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信封,拍在桌上,“这里是十万块。你把房子过户给你弟,这钱你拿着。”
我看着那个厚厚的信封,笑了。
从五万,涨到十万了。
看来,他们是打听到更确切的消息了。
“妈,你觉得,我差这十万块吗?”我反问。
“你怎么不识好歹!”林辉又急了,“十万块还少吗?那破院子,给你十万都是看得起你!”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我妈。
“妈,我的态度很明确。第一,房子是我的,谁也抢不走。第二,别再拿钱来侮辱我。”
我妈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好,好,好!”她连说三个好字,指着我,手都在抖,“林-岚,你别后悔!”
突然,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阴森森的。
“你以为你不卖,那房子就是你的了吗?”
我心里一紧。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她拉开抽屉,从最里面翻出一个发黄的本子,扔到我面前。
“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我捡起来,翻开。
是一本陈旧的日记本,字迹歪歪扭扭,是我爸的。
我快速地翻看着。
里面记录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日常,直到我翻到十几年前的一页。
上面赫然写着:
“今日,为给岚岚治病,不得已向村头吴老二借款三万元,以老宅地契为抵押。立此为据。”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治病?借款?抵押地契?
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起来了吗?”我妈冷笑着,“你十二岁那年,得了急性肺炎,高烧不退,在市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当时家里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是我和你爸,低声下气去求了吴老二,拿地契做的抵押,才借来钱救了你的命!”
我呆呆地看着那行字,童年的记忆碎片开始在脑海里拼接。
我确实得过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很久。
我只记得每天都在打针,浑身都疼。
出院后,我妈跟我说,是她把结婚时的金镯子卖了,才凑够了医药费。
我为此,感动了很多年。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吴老-二那个人,你是知道的,村里有名的滚刀肉。我们这些年,利滚利,连本带息,欠了他快二十万了!”我妈的声音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刀扎在我心上。
“我们一直没敢告诉你,是怕你多想。现在,吴老二听说要拆迁了,天天上门来逼债。他说,要是我们不还钱,他就拿着当年的抵押条,去收房子!”
“房子要是在你弟名下,我们还能想办法跟他周旋。可现在在你名下,你一个嫁出去的女儿,人家凭什么给你面子?”
“林-岚,这笔债,是你欠下的!现在,要么你把房子给你弟,我们全家一起想办法还这笔钱。要么,你就自己去面对吴老二!”
“到时候,别说七十万,你一分钱都拿不到!还会背上一屁股债!你自己选!”
她说完,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我爸,他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看着林辉,他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冷笑。
原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杀手锏。
他们不是在跟我商量,不是在跟我谈判。
他们是在告诉我,我没有选择。
我手脚冰凉,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这个陷阱,用“救命之恩”做诱饵,用“巨额债务”做罗网。
而我,就是那只束手就擒的猎物。
我拿着那本日记,感觉有千斤重。
“所以,你们今天叫我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我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我们是给你指条明路!”林辉说。
“明路?”我惨笑一声,“把我的东西抢走,再把一口黑锅扣在我头上,这就是你们给我的明路?”
“什么叫抢?这本来就是我家的!要不是为了给你治病,房子怎么会抵押出去?”林辉的声音越来越大,“林岚,你别给脸不要脸!这件事,你占不到一点理!”
我看着他那张理直气壮的脸,突然觉得很想吐。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拉开门,冲了出去。
陈阳和淼淼看到我脸色不对,立刻站了起来。
“怎么了?”陈阳扶住我。
我摇了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这个让我窒息的,所谓的“家”。
我们一家三口,狼狈地逃了出来。
车里,淼淼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乖巧地坐在后座,一声不吭。
陈阳一边开车,一边紧紧握着我的手。
“别怕,有我呢。”
他的手很温暖,可我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
脑子里乱成一团。
日记本上的字,我妈的冷笑,林辉得意的脸,我爸躲闪的眼神……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真的欠了他们一条命吗?
所以,我就要用我的一切去偿还?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陈阳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来。
他把杯子塞到我手里,然后坐在我身边。
“都跟我说说吧。”
我把日记本和债务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我说得很慢,很艰难,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撕扯自己的伤口。
陈阳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也被这个烂摊子吓到了。
“陈阳,”我小声说,“如果……如果真的有这笔债,我……”
“还。”他突然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我愣住了。
“还?”
“对,还。”他看着我,眼神异常坚定,“但不是用你的房子去还。这笔钱,我们来还。”
“可是……二十万……”
“二十万,我们拿得出来。”他说,“我们还有一些积蓄,不够的话,我再去找朋友凑凑。总能凑够的。”
我看着他,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陈阳,那是二十万,不是两万……”
“我知道。”他帮我擦掉眼泪,“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你的尊严不能丢。我不能让他们拿着这件事,压你一辈子。”
“林岚,你听我说。”他捧着我的脸,让我看着他的眼睛,“他们现在就是在赌,赌你会被‘救命之恩’和‘巨额债务’吓住,乖乖就范。”
“但这里面,漏洞太多了。”
“第一,当年的借条和抵押条在哪里?光凭一本不知道真假的日记,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第二,就算真的有抵押,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过了诉讼时效。吴老二如果去法院,根本告不赢。他只能用村里那套‘滚刀肉’的办法来闹。”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当时是未成年人,你父母作为你的监护人,为你治病是他们的法定义务。他们用你的财产去抵押,本身在法律上就存在瑕疵。”
他一条条地分析着,像一个冷静的外科医生,把我脑子里那团乱麻,一点点解开。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害怕,而是去搞清楚真相。”
“明天,我们就回村里,去找那个吴老二,当面对质。”
“如果真的有债,我们认,我们还。还完了,我们跟他们家,一刀两断。”
“如果这是他们编出来骗你的……”陈阳的眼神冷了下来,“那我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我的眼泪,还在不停地往下掉。
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和害怕。
而是因为感动,和一种被撑起腰杆的力量。
我嫁的这个男人,他或许没有万贯家财,但他给了我最宝贵的,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
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愤怒,和不安,全都哭了出去。
哭过之后,心里像被清洗过一样,变得清澈而坚定。
“好。”我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但目光却无比明亮,“明天,我们去找吴老二。”
这一夜,我睡得格外安稳。
第二天,我们把淼淼送到我公婆家,然后直接开车回了村。
我们没有告诉我爸妈,而是直接去了村西头的吴老二家。
吴老二,我有点印象。
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瘦得像根竹竿,眼神总是很阴鸷。
村里人都说他年轻时在外面混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瘸了一条腿,就回村里靠放高利贷过活。
他家的大门是那种生了锈的铁门,我们敲了半天,才有一个睡眼惺忪的女人来开门。
是吴老二的老婆。
“你们找谁?”她警惕地看着我们。
“我们找吴二叔,我是林建国(我爸的名字)的女儿,林岚。”
她一听我爸的名字,眼神立刻变了。
“进来吧。”她把我们领进院子。
院子里乱七八糟地堆着各种杂物,一股子霉味。
吴老二正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壶茶。
看到我们,他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哟,稀客啊。”他的声音像砂纸一样粗粝,“林家的闺女,找我这个老头子,有事?”
“二叔。”我开门见山,“我今天来,是想问问,十几年前,我爸是不是拿我家的老宅地契,在您这儿抵押借过钱?”
吴老二眯起眼睛,打量了我一番,又看了看我身边的陈阳。
“是有这么回事。”他点了点头。
我的心,沉了一下。
“那……借条和抵押条,还在您这儿吗?”
他笑了,露出满口黄牙。
“当然在。那可是我的护身符。”
“能给我们看看吗?”陈阳开口了,语气很平静。
吴老-二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进了屋。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用塑料袋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出来了。
他一层层地打开,里面是两张发黄的纸。
一张是借条,一张是地契的抵押说明。
上面的签名,确实是我爸的字迹。
借款金额,三万。
日期,也跟我日记本上看到的对得上。
我的手,开始微微发抖。
是真的。
这一切,都是真的。
“看到了吧?”吴老二得意地说,“白纸黑字,赖不掉的。”
“二叔,这笔钱,我们认。”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您说,连本带息,现在一共是多少钱?”
吴老二嘿嘿一笑。
“不多。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给你们抹个零头,二十万。”
“二十万?”陈阳皱起了眉头,“吴二叔,当年的三万,就算按银行最高的贷款利率算,十几年也翻不到二十万吧?您这算的是哪门子利息?”
“小子,你跟我讲利率?”吴老-二的脸沉了下来,“我这儿的规矩,就是利滚利!你们要是今天能把钱拿出来,就二十万。要是拿不出来,过几天,可就不是这个数了!”
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我气得浑身发抖。
“吴老二,你这是高利贷,是违法的!”
“违法?”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去告我啊!你看法院认不认这十几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我告诉你们,我只要拿着这张抵押条,去拆迁办闹,你们一分钱都别想拿到!到时候,鱼死网破!”
他一副吃定了我们的样子。
我看着他那张丑恶的嘴脸,一股血冲上头顶。
就在我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陈阳拉住了我。
他对着吴老二,突然笑了。
“二叔,您别激动。”他说,“我们不是来跟您吵架的。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他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放在吴老二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我们咨询律师后,打印的一些法律条款。关于民间借贷的利率上限,还有诉讼时效的规定。您要是有空,可以看看。”
吴老二看都没看一眼。
“少跟我来这套!我不认什么狗屁法律,我只认我手里的这张条子!”
“好,那我们就不谈法律,谈谈别的。”陈阳的语气依旧很平静。
“您儿子,是在市里的‘宏发物流’上班吧?开大车的,对吗?”
吴老二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你……你怎么知道?”
“您闺女,在城西的‘小天鹅’幼儿园当老师,对吗?”
吴老二的额头,开始冒汗了。
“你……你调查我?”
“二叔,您别误会。”陈阳笑了笑,那笑容却不带一丝温度,“我只是想提醒您一下。现在这社会,找份安稳工作不容易。特别是物流公司,对司机的背景审查很严,要是有个放高利贷、寻衅滋事的爹,您说,公司还会不会用他?”
“还有幼儿园,最看重师德了。要是家长们知道,孩子的老师,家里是这种背景,您猜,幼儿园的园长,会怎么想?”
吴老二的嘴唇开始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陈阳。
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个平时温和儒雅的老公,还有这样的一面。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不动声色地,就扼住了对方的咽喉。
“二叔,”陈阳继续说,“我们今天来,是带着诚意来的。当年的三万块本金,我们还。利息,我们按国家规定的最高标准,年化24%来算,算十五年。一共是……”
陈阳拿出手机,按了几下计算器。
“本息合计,十一万四千块。我们给您凑个整,十二万。”
“今天,我们就可以签协议。钱,三天内打到您账上。您把借条和抵押条原件给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您要是同意,我们现在就握手言和。”
“您要是非要那二十万,非要去拆迁办闹……”陈阳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那我们奉陪到底。我们拿不到钱,您也别想好过。到时候,您儿子丢了工作,闺女没了饭碗,您自己,可能还要进去喝几天茶。您自己,掂量掂量。”
整个院子,安静得可怕。
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吴老二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像个调色盘。
他死死地盯着陈阳,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混了一辈子,第一次遇到陈阳这样的对手。
不按常理出牌,却招招致命。
过了足足有五分钟,他才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回到椅子上。
“好……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十二万……就十二万!”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快得让我觉得有些不真实。
我们和吴老二签了协议,陈阳用手机录了全程。
从他家出来,走在村里的小路上,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走在身边的陈阳,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家里的情况?”我忍不住问。
“昨天晚上,你睡着后,我给村里的一个发小打了电话。”陈阳说,“他跟吴老二的儿子以前是同学,知道一些情况。”
原来,在我独自悲伤的时候,他已经为我铺好了所有的路。
“陈阳,”我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他,“我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怎么会遇到你这么好的人。”
他被我逗笑了,刮了刮我的鼻子。
“傻瓜,我们是夫妻,本就该同舟共济。”
他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听得热泪盈眶。
回城的路上,我的手机响了。
是我妈。
我直接按了免提。
“林岚!你们跑去吴老二家了?”她的声音又急又气。
看来,吴老二已经跟他们通过气了。
“是啊。”我淡淡地回答。
“你们去干什么?我不是说了,这件事我们自己会处理吗?你们这样乱来,会把事情搞砸的!”
“搞砸?”我冷笑一声,“妈,你是怕我们把事情解决了,你们就没法再拿捏我了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
“十二万的债务,我们自己会还,不用你们操心。从今天起,我跟你们,除了血缘关系,再无任何瓜葛。”
“老院子的拆迁款,我一分都不会给你们。你们也别再来找我,否则,我们就法庭上见。”
我的声音很冷,很平静,不带一丝感情。
“林岚!你这个白眼狼!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吗?你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吗?”我妈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地尖叫。
“我没忘。”我说,“所以我还了十二万。从此,养育之恩,救命之情,两清了。”
“以后,你们的儿子,你们自己养。别再来打我的主意。”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将我妈、我爸、林辉,所有相关的号码,全部拉黑。
世界,前所未有的清净。
陈阳在一旁,始终没有说话,只是腾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
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支持我。
回到家,陈阳开始联系朋友借钱。
我拿出我们所有的积蓄,一张卡一张卡地算。
还差三万块。
陈阳打了两个电话,就凑齐了。
第二天,我们把十二万,准时打到了吴老-二的账上。
他也很守信用地,把借条和抵押条的原件,寄给了我们。
看着那两张发黄的纸,在我的手中化为灰烬,我感觉,压在我心头十几年的那座大山,终于被搬开了。
一身轻松。
半个月后,拆迁的正式文件下来了。
我带着身份证和房产证明,去镇政府办了手续。
过程很顺利。
七十二万三千块的补偿款,很快就打到了我的卡上。
看着手机短信里那一长串的数字,我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这笔钱,来得太不容易了。
它不仅是金钱,更是我的尊严,我的胜利。
我们用这笔钱,还清了借朋友的钱,然后把剩下的,换了一套离淼淼学校更近的学区房。
房子不大,但阳光很好。
我们还给淼Miao报了她喜欢的钢琴课和舞蹈课。
生活,好像一下子就明亮了起来。
这期间,我爸妈和林辉,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听说,林辉的女朋友,因为他迟迟拿不出婚房,跟他分手了。
我妈为此大病一场。
我爸来找过陈阳一次,希望我们能“看在亲情的份上”,帮林辉一把。
陈阳只回了他一句话:“当初你们拿亲情当刀子捅林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今天?”
我爸羞愧地走了。
从那以后,他们就彻底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我有时候会想,我做得是不是太绝了?
但每次看到淼淼在阳光下弹钢琴的样子,看到陈阳在厨房里为我们准备晚餐的背影,我就觉得,我没有做错。
我的善良,必须带点锋芒。
我的退让,必须有底线。
对于那些只知索取,不知感恩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远离。
转眼,到了年底。
新家布置得温馨又漂亮。
除夕夜,我们一家三口,围在一起包饺子。
电视里放着春晚,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新年快乐。妈妈。”
短短五个字,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话。
是我妈。
她换了新号码。
我看着那条短信,很久没有动。
陈阳走过来,从背后抱住我。
“想回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我拿起手机,慢慢地打下一行字:
“新年快乐。”
然后,我放下手机,继续包饺子。
有些伤口,或许永远无法愈合,但时间,会让它结痂。
我不恨他们了。
我只是,不再爱他们了。
亲情这碗饭,凉了,就别再端上来了。
我的家,在这里。
我的温暖,我自己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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