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3月的一个深夜,金门海岸警戒室里传来急促脚步声——‘报告,抓到一个抱着轮胎的逃兵,他说只是想回娘身边。’”这一句简短的汇报,揭开了后来数十年绵延不绝的乡愁与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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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士兵姓林,福建同安人,长年驻守金门。白天举枪面向厦门,夜里却同其他老兵一样,一次次盯着灯火零星的大陆。苦闷累积到极限,他干脆在值班后半夜摸到岸边,把旧轮胎往身上一套,用绳子绕紧,想靠海流漂回去。可惜潮汐方向不对,折腾一昼夜又被浪卷回岸,被巡逻队逮个正着。
依当时“临阵脱逃”条款,林姓士兵只有一个结局。案卷递到军事法官高秉涵桌上,不过几页纸:动机、证言、警方记录,冷冰冰。高秉涵却迟迟下不了笔,他同样来自山东菏泽,十四岁被迫离乡,母亲一句“娃,快走”,成了他此生最后一次听到娘的声音。相似的背影,让他心头发紧。
军法会审当天,林姓士兵被押进法庭,暴瘦却神情坚定。他只说一句:“我不是叛逃,我就是想回家给我娘端碗面。”庭上无人大声斥责,空气凝固,高秉涵再三确认法律条文,仍只能宣布死刑。宣判完,他起身离席,步伐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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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前交代时,林姓士兵平静得近乎木然:“法官长官,求您帮我一件小事——骨灰别留在台湾,麻烦撒回同安的旧祠堂。”高秉涵怔住,片刻后点头:“我答应你。”这句话,是法官,也是乡愁人对乡愁人的回答。
子弹响后,林姓士兵的骨灰被秘密收存。高秉涵将写有“同安林氏”字样的小罐子放进铁皮箱,锁上,却常在夜里摸出查看。他知道自己要等,两岸当时音讯隔绝,任何私自运送骨灰的举动等同叛逆。可高秉涵认定,这是欠下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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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军界退下后,高秉涵改行做律师,名片上加了个小括弧——“菏泽人”。工作再忙,他依旧年年写家书,写完放抽屉,因为寄不出去。1979年,台湾开放“家书往来”试点,他第一时间把信投入邮筒,地址只有十个字:山东菏泽西北三十五里高庄。半年后,厚厚一封回信飘洋而来,得知母亲早已病逝,高秉涵抖信纸时指节发白,心里那根弦彻底绷断。
痛失见母最后一面的机会,让他更执着于“归根”二字。1987年,当局允许老兵返乡探亲,高秉涵主动把自己名额让给年长者,一让四年。1991年,他终获批同行第二梯,随身只带两件行李——换洗衣物和那个铁皮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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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降落厦门,高秉涵踏上亲土的第一步,鼻尖猛地酸起来。他没有先回菏泽,而是直奔同安。那天傍晚,他抱着小骨灰罐,在一座老祠堂前悄悄挖了手掌大的土坑,小心倒灰,合土,再压一块不起眼的青石。“老伙计,咱们说到做到。”没人听见他的低语,却足够完成承诺。
此后十余年,高秉涵往返两岸二百多次。他把林姓士兵的故事讲给同乡、战友听,很多台籍老兵眼眶泛红:“我若走不动路,就托你。”每一次的嘱托,都化作一坛骨灰塞满他的小推车。手续麻烦?他一句“人带我走,我带骨灰走”,硬是跑完所有关卡。最多的一趟,他肩上背一坛、手上提三坛,咬牙挤进客机经济舱,整程不敢合眼,怕乱流碎了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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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2012年底,他已为一百零二名在台老兵完成“回家”心愿。乡亲们称他“人肉摆渡船”。有人好奇图什么,他摆手:“我欠一声‘娘’。”回答朴素,却分量沉重。
同样年份,他被推选为央视“感动中国人物”。颁奖礼现场灯光璀璨,高秉涵把水晶奖杯高举片刻,随即交给菏泽市档案馆保管:“奖给家乡,不给我。”主持人问他未来计划,他笑说身后事已安排——骨灰一半陪妻子在台北,一半埋进父母坟旁,“省得我老妈怪我晚回家”。
2015年冬,高秉涵再度来到福建,路过金门外海,面朝浪涌久久站立。那片海水依旧湛蓝,只是再也没人抱着轮胎试图横渡。风大,他用手挡住帽檐,心想:若林姓士兵还在,看到今天的通邮通航,会不会露出孩子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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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煽情的句点,他转身上车,赶去下一位老兵家。行李箱里,又多了两个写着家乡地名的骨灰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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