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有一位颇具“魏晋风度”的诗人与学者,就是生活在19世纪后半叶和20世纪前半叶的A﹒E﹒赫斯曼。他在牛津读书期间不问学业,放荡不羁,最终因不能通过古典和哲学的专业考试而被开除学籍。他喜欢喝酒,喜欢作诗,出版诗集和散文集。他在一篇散文中写道:“如果一条狗在抓跳蚤时依据某个数学原理,或是面积和人口的统计学数据,那么除非偶然,它是绝对抓不到跳蚤的。”这句话讽刺专家或编选者拘泥于古板的规则,不加思考,不动脑筋。其实,文学不能做过于清晰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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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曼在一篇《诗歌的名与实》的文章里指出,诗是不可分析的。诗歌是纯粹的形式,不应受到意义的干扰。很多诗人专注于形式上的创新,却并不一定在内容方面有所创新。不管是古典诗还是现代诗,有一脉相承的关系,但形势方面有了很大的变化。古典诗由四言到五言,由五言到七言,到绝句、律诗,发展出严格的格律限制。诗歌本身就有语言的创新性,有意象与意境的朦胧性、多义性,并不能做刻板的解释。有人读了《枫桥夜泊》,非得追究“月落乌啼霜满天”是夜里几点。读了《赋得古原草送别》,非得追问“春风吹又生中”的“春风”是几级风。这种读诗方法已经完全跑偏,没有通过诗人展现的意象领悟意境,而是刻板地理解诗歌,甚至要用尺子来丈量一下,当然也就离着诗歌的审美十万八千里了,而对于诗歌的内容,更是没有深刻的体会。诗歌本身就有意境的朦胧性,甚至很多意象都是朦胧的,并不能说是哪个季节,也不能说是几点几分,完全忽略时间和空间,甚至出现“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构思状况,连接古今中外,横跨历史长河,天上地下无所不通,简直就是诗人的意气支配,一以贯之,酣畅淋漓,
诗人创作的时候,完全进入自己的主观思想境界,不会顾及旁人怎么想,写出来之后可以修修改改,但并不一定完全顺遂读者的心愿。诗歌本身具有多义性,高兴的人看到了高兴,悲伤的人看到了悲伤,而他们看到的都是同样一首诗,等于把诗歌本身当成了自身思想的镜像,想看到什么就会看到什么,不想看到什么往往视而不见。散文也是如此,可以写人写事,似乎比诗歌要客观准确一些,但散文也有写得优美的,用词朦胧而多义,让读者反复揣摩。读者除了要揣摩作者的创作心态,就要揣摩整篇散文表达的思想,联系自身的经历,似乎能生出无限的感慨。过一段时间再看,同样一篇散文,仍然会产生以前的感触,但也有可能产生新的感触。因为人生阅历不同了,思想境界不同了,读以前读过的文章就会产生不同的感悟。人生顺遂的时候,读一篇散文,感触到的是积极的方面,而人生落魄的时候,读同样一篇散文,感受到的是消极的方面。文章是一样的,只是看的人处在人生的不同阶段,心情和视角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已。以前书生考中之后可以作官,在官场春风得意,看到的都是那些成功者,是那些迎来送往的官员,而看不起老百姓,也看不起像屈原那样的人。而一旦他们被贬,就感到了仕途险恶,看到了世态炎凉,就会关注老百姓的生活,甚至感觉自己就像屈原,报国无门,只能踽踽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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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和曲出现之后,很多文人要填词作曲,只是为了符合音乐的需要,当然也有一定的内容。很多词曲只是形式大于内容,而内容方面却往往缺乏创新,总是用先前朝代的事情,用意义固定的意象,却没有太多的创新,而配的乐曲方面却有一定的创新。当然也有写得好的词和曲,似乎词比曲要高雅一些,文人士大夫们可以欣赏。而曲大多有民间曲调的意思,适合于戏台演出,不入文人士大夫的法眼,当然也有文人士大夫试着写曲。不管是词还是曲,都有一定的曲调,也都有一些固定的写法、格式限制的内容,而不是内容创新。即便读者阅读多次,也仍然凭自己的主观感受来阅读,而不能根据别人的阅读经验来阅读,没必要让别人来规范,自己读到了什么就认为是什么。哪怕有了误解、误读的倾向,也仍然要把握住自己的感触。当然可以和别人阅读经验相互比照,看一些评论来纠正自己的偏见,但读词曲获取的第一时间的感悟还是要抓住的,毕竟是自己的感悟,哪怕是误解也是珍贵的。倘若非得按照格律来填词作曲,就没有什么必要了。因为当代人都用白话文,不用文言文,再用文言文来填词作曲,就有一些俗套了。填词填不过宋代人,写曲写不过元代的,只能用白话文写一写散文、小说或剧本,仍然不能写得太瓷实,不能写得太真,要有一些朦胧性和多义性。
倘若所有作家都按照自然主义写法来写,力求完全还原生活真实,也一定有了偏差。因为作家在创作之前进行了构思,哪怕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写,要完全忠于现实生活,也有语言方面的变异,有自己的认知限度,并不可能做到全知全能。不管是作家用了虚构的手法,还是用非虚构手法,不管是用了象征主义写法,还是用了自然主义写法,都不可能完全准确地还原现实生活,总要产生一定意义的畸变,甚至给读者造成误解。这是创造规律决定的,并不是作家本人决定的。即便作家本人想完全还原现实生活,力求从各个角度看待某一件事,也不能做到全知全能,甚至容易引发很多误解。既然如此,那么很多作家就不再追求完全还原现实生活,而是采用虚构的手法来写小说,力求构建自己理想的小说世界,或者说要把好故事写给读者看。作家创作能力强不强,要看他能不能完整讲述一个故事,而能够完整讲述,却偏偏打乱次序,弄所谓解构主义手法,给读者制造阅读障碍,就算是和国际接轨了,其实只是故弄玄虚,造成很多歧义,却洋洋得意。真正的创作不是这样的,是扎根现实生活,长期观察,长期积累,努力写成自己想象的样子,虽然不一定完全满意,但大多数篇章能够满意就可以了,或者说写出来之后读者感到满意就可以了,起码能够占有一定的市场份额,作家不至于饿死。至于作品究竟会让读者产生怎样的想象,产生怎样的影响力,作家就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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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总是模糊而多义的,带有一定的朦胧性。越是这样,文学越像披着朦胧面纱的纯真少女,吸引很多人观看。但人们看到的大多是隔着朦胧面纱的面容,却无法一睹庐山真面目。美就美在朦胧性,倘若去掉了面纱,美丽少女的面容公之于众,人们看多了也就厌烦了,倘若隔着一层面纱,始终让人觉得面纱后面是最美的,却始终无法看到,那么人们就要努力想办法看到。文学由此而产生了用户粘性,吸引很多读者观看,或许这就是距离产生美的效果体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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