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处世,最难的并不是做事,而是在做事中处理人事。
华北剿总军事形势并非特别严峻。1948年初傅作义进驻北平之前,对晋察冀野战军基本采取攻势。那时张垣绥署形势极好,绥远后方有董其武坐镇,晋绥交界处亦较稳固,晋察冀野战军虽能南线歼第三军,但对平张一线仅能构成牵制,根本无法突破这条防线。
进驻北平后,傅作义急于立威,派其主力部队35军等部南下追击杨得志,结果在涞水一线被歼灭35军新32师一部。此役对傅作义并未构成根本打击,35军军长鲁英麐之死出于羞愧自责。当时郭景云指挥的101师基本保持完整战斗力,并在陈正湘纵队攻击之下安全撤出战场,陈纵无力追击。
傅作义欲进一步整顿军队,集中力量,整合各方军政党机构,但随着整合之深入,傅作义发现自己慢慢陷入极难摆脱的人事漩涡。
一、头号老阴货陈继承
陈继承时任华北剿总副总司令、北平警备司令,兼任三青团北平夏令营主任。是蒋介石在华北的实际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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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承是一个老牌儿狗腿子,被蒋介石的派系理念驯化,一切唯上,乃至于过分陷溺到魔怔的状态。举一个例子。1939年国民党高层进行机构改革,新成立一个军训部,该部负责管理中央军校及各地分校的建设管理事宜。军训部长是白崇禧,陈继承以中央军校教育长的身份兼任军训部次长。
当时战事孔急,蒋介石把一些不太重要的权力分散下去,明确由军训部统一管理中央军校各地分校。陈继承早年在黄埔军校当过教官,多年跟随蒋介石左右,深知他对军校的重视。他自以为是地认为,把中央军校让给白崇禧管理,势必削弱蒋对军官的掌控力度。于是顺风接屁望风承旨,写了一道建议方案,认为中央军校人少而分校人多,弱干强枝是为不美,应把管辖权收归中央军校,由委员长(蒋当时兼任中央陆军大学校长)直接管理。
蒋把这道方案转交白崇禧核议,白愤愤地说:“如果军训部长不称职,可以撤换之。国家设官分职,最高统帅日理万机,不能事事由最高统帅办理。”陈继承此举一则为了维护蒋的权威,二则企图把权力收归自身。此事过于考虑门户私计而不虑抗战大事,连蒋介石都觉得太不要脸,怒批:“该教育长糊涂已极,所请应毋庸议。”
不过骂归骂,蒋介石对陈继承依旧重用。孙连仲以西北军旧将出任11战区司令长官和保定绥署主任时,陈继承一直都担任其副手,实际负有最终决定权,孙连仲对其一直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傅作义进入北平后,知道这位副总司令是蒋的人,对其表示尊重,并请他到各部队去视察一圈,传达老蒋设立剿总统一指挥各部的战略意图。傅作义还公开向各部传达命令,所有中央军部队的事务,必须经过陈继承的认可再报给他,可见傅作义的真诚态度和大度。
若是陈继承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就应和傅作义和衷共济,确实把华北各部统一起来。但陈继承多年如此,本性难移,内心深处对傅作义充满了防备。
1948年2月,傅作义意欲策划新一轮军事行动,召开高级将领会议,会上强调剿总有权指挥所有部队统一行动。陈继承却公开唱反调,说凡是中央军调动,必须经他先向南京请示才可以。本质是把中央军指挥权抓在自己手里。
蒋介石给陈继承配备了一个青年军208师,这个师只受陈继承指挥,对傅作义戒心很深。后来随着北平人心浮动,傅作义为防万一,也调了一个师放在内城。大敌当前而仍内部控制,实属荒唐。
二、蒋系将领不买账
在陈继承牵制之下,中央军各部对傅作义都不是特别服。涞水战役时,南下奔袭的都是傅系部队。94军基本作壁上观,李文只对同出于胡宗南系的16军勇于支援,至于傅系人马的死活,并不放在心上。
石觉率13军起初在热河作战,处于半独立状态。我冀热辽军区部队起初专力于发展,未大面积扩建野战部队,与石觉对战胜负参半,尤其是隆化县城之战,程子华指挥部队进攻不力,并因此与黄永胜产生过争执。到1948年秋东野开始大规模反攻, 13军才逐步撤回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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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觉侦知东野顾不上休整部队迅速入关,急忙往关内撤退。他专机飞到北平,与李文一起找傅作义要求迅速撤军。那时张家口正被杨成武兵团包围,傅作义恐撤军太快引起各点崩溃(张、唐、津、沽等),不便严令孙兰峰和郭景云35军速撤。为保证想撤就能快撤,傅作义下令把北平联勤司令部的汽车全部配属给35军使用。此事引发蒋系诸将极大不平。
因这个联勤司令部本属参谋本部指挥,概由中央军部队使用。蒋介石为安傅作义之心,便下令该部统由剿总指挥。傅作义是何等样人,立即把最为重要的大卡车抓在手里,优先供应傅系部队。这本是当年陈诚惯用的伎俩,如今中央军被杂牌军将领反其道而治之,心里这股别扭劲就别提了。
不过傅作义这办法用的也光明正大,各处但凡有事需要机动驰援,历来都是35军和暂3、暂4这几支傅系部队向前冲,94军等中央军部队都窝在老巢不动弹,也是活该不给他们卡车。
94军军长郑挺锋对此冷嘲热讽道:“傅总司令是念念不忘张家口,事事依赖大卡车。”
石觉不满傅作义撤军缓慢,嘲讽他见机不明,白白把35军折损在土木堡(即新保安)。但他的情报掌握的实差劲,若干年后在台湾岛回忆此事,竟说土木之败自杀的是鲁英麐(实为郭景云),明显是把涞水战役和新保安战役弄混了。
傅作义对13、16、92、94几支中央军(或已被中央军同化的杂牌)不甚放心,虽想尽办法把陈继承那支烦人的直属亲军208师调出北平城,但石觉撤回北平后,中央军实力再度增加,且35军和孙兰峰兵团相继败没后主力大损,实际已无法有效指挥。
北平和谈初步沟通时,战斗强度慢慢下降,傅作义刻意让各军弱化城防,尤其是北平城垣的工事构筑,从未部署过。本以为陈继承调走后,无人能左右这个决策。谁知石觉这条老狐狸想了个办法,和李文两人联手,召集中央军各部长官开会,要求大家自行加强防御,在各个方向构筑防御工事,以免共军骤然攻城无可依凭。
你装糊涂不部署,我也装糊涂先干了再说,就算查问起来也没事,都是为了城防嘛。傅作义也不好明令禁止。
三、傅作义怪招不断
若论真正实力,单是野战机动力量,华北剿总并不逊于晋察冀野战军。徐向前的3个纵队一直被阎锡山牵制在山西,太原城在无外力介入的情况下,足可抵挡徐向前半年之久。
华北战场,杨得志能集中起来的野战机动部队不过十几万人,只要国民党军能集中起三个军一起行动,杨得志就没有办法。
但苦于内部人事倾轧,傅作义能有效调动的机动部队只有自己的几个军。新保安战役结束后,傅作义整补残兵,竟然能把35军重建起来。依靠的办法,令中央军将领为之侧目。
说来也不稀奇,傅作义一方面靠他相对充足的干部储备,在绥远时他就注重办校培训干部。另一方面,作为偏僻一隅的小霸,他非常注意观察和学习,既学习中央军也学习共产党军队。扩军的办法,就是学自共产党。
傅作义下令河北各县,每县限编两到三个民兵团,赖其掌握的联勤司令部和直接接受美援的便利,每县的民兵团编成后,即发给枪械升格为正规作战团。
傅作义不是那种只下命令而不管命令怎么执行的,与常凯申形成鲜明的反差。
常凯申特级上将来往东北指挥作战时,曾数度经过平津,经常喜欢召集高级将领,动辄以高大上的口号要求大家要精诚团结要做最后的奋斗,但基本拿不出什么实在的招法。说的多了,下面将领不免也牢骚不断。
就以扩充部队而论,虽然也提过要求,让华北部队各自想办法,甚至不惜拿出番号给各军军长们,13军军长石觉就是在廖湘耀兵团覆灭后,拿到了9兵团的番号。蒋介石给了他5个师的编制,再配以交警总队、保安团等,拼凑起兵团的规模。实际效果呢?石觉只是一军之长,没有根据地也没有行政权力,哪有什么本事扩军呢?
原本13军只有第4、89两师是基本部队,从热河撤退时增辖一个暂63师,这是当年杜聿明在东北扩军时成立的一个保安支队。新成立的两个师,299师是热河保安队,只有1000人枪。另一个新师155师,是热河保安司令部早就扩起来的番号,有3个旅的名头,但人员装备都无处筹措。热河广大乡村都为我冀热辽军区所据,石觉征新兵都无从下手。
傅作义扩兵有自己的手段。他刚到华北剿总上任之际,就借着蒋介石有求多应的热乎劲儿,把在绥远时的老搭档楚溪春(当时在东北剿总任沈阳警备司令)调来当河北省主席。楚溪春是河北蠡县人,当年在保定军校与陈诚是同学,1946年大同集宁之战楚溪春坚守大同立下大功,与傅交情很深。傅作义便保举他,既能顺利通过蒋介石、陈诚那一关,又能允服河北人望。
楚溪春多年受傅作义熏陶,也是一个肯于实干的人。有他主持河北省府工作,傅作义扩兵的工作便能执行下来。虽然国民党能切实控制的县不过平津张保唐等周边几十个县,扩兵20万的计划并未实现,但也算把35军、暂3军、暂4军都老部队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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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作义在绥远经营多年,深知军事不能离开民政,一直倡导对土地进行有效管理,反对地主过分的剥削和兼并。加上他对陕甘宁解放区一直保持着观察学习,无师自通地学会一些我党建立的人民政权的做法,其中最引人注意的便是在河北推行土地改革。
傅作义成立了一个“土地改革工作队”,由周北峰负责。华北剿总于1948年出台了一个《土地改革方案》,其中核心政策有两条:一是没收不在乡地主的土地,二是减租,即二五减租,在原来五成地租的基础上减两成半,即征收原来总地租的37.5%。
傅作义、周北峰为了减轻阻力,从北平各大学校抽调了一批青年学生充当工作队员,青年学生有朝气有动力,与喜欢与农民接触。傅、周处处效仿共产党的做法,着实掀起了一股新风。河北沧州籍著名高官李培基(就是电影《1942》中李雪健饰演那位河南省主席)得知此事,愤怒地质问傅作义:“共产党搞土改,你怎么也闹土改呢?”这件事过于挑战了国民党官僚阶层的底线,最后弄了个半吊子,周北峰抵挡不住汹汹压力,天天躲在北平城不出来管事,工作队后来也就不了了之。
在军事上,即使国军辗转空间日渐缩小,傅作义仍能屡出奇计。比如偷袭石家庄一战,限于篇幅不讲展开,只讲一些值得注意的细节。
傅作义的大智囊、副秘书长王克俊,为偷袭部队起了个名头叫“援晋兵团”,意为到太原支援阎锡山,当时徐向前兵团已打完晋中战役大军直指太原。此其声东击西之一种考虑。
出发之前,王克俊又给郑挺锋等各高级将领透露真实意图,打不打得下石家庄是次要的,能占则占两三日,不能占就要时刻保持部队的机动以例随时能撤回北平,总的目的是引起共军南线的混乱,最好能把北线平张线上的主力调回。
可见傅作义的打法,和国民党军传统的死守城市、控制交通线的打法,基本不是一个套路。唯其如此,最是难以摸准其脉搏,也最不好对付。
这些怪招若能贯彻到底,一定能给我军造成麻烦。不过,国民党的政治军事环境,并没有给傅作义太多的机会施展。
老阴货陈继承虽然被傅作义想办法挤走,但走了一个陈继承,下面又有许多小陈继承,傅作义头疼万分而无力解决。华北剿总之败,多半是人事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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