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小默,到你了,给你叔和你婶敬杯酒。”妈在桌子底下,用手肘捅了捅我。
我端着酒杯站起来,手有点抖。红色的桌布像一滩凝固的血,刺得我眼睛发疼。对面,我三婚的叔叔陈建国,正咧着嘴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他那只粗糙的大手,此刻正毫不客气地搭在我高中暗恋了三年的女孩,林晓月的肩上。
林晓月穿着一身红色的敬酒服,妆容精致,可那笑意却像浮在水面的油花,怎么也融不进眼底。她看着我,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或许是尴尬,或许是无奈。
“婶婶”这两个字,像两颗滚烫的石子,堵在我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整个宴会厅的喧闹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我咚咚的心跳声,和墙上挂钟无情的滴答声。
我深吸一口气,闻到的全是酒精和饭菜混合的油腻味道。我看着林晓月,那个曾经在记本里占了整整三年的女孩。她的头发盘了起来,露出了修长的脖颈,可我总觉得,还是她扎着马尾辫,穿着蓝白校服的样子更好看。那时候,她从我身边走过,带起的风都是甜的。
可现在,她成了我的婶婶。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我应该为叔叔高兴,他快五十的人了,折腾了半辈子,总算又成了个家。可我看着林晓യെ,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生疼。她才三十出头,正是最好的年纪,怎么就……怎么就嫁给了我这个离了三次婚,还大她快二十岁的叔叔呢?
周围的亲戚都在起哄,他们的笑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神经上。我妈又在底下踢了我一脚,眼神里带着催促和警告。我知道,我再不开口,场面就难看了。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叔,婶婶,”我终于把那两个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我敬你们一杯,祝你们……白头偕老。”
叔叔陈建国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洪亮地说:“好!好!小默也长大了,懂事了!”
林晓月也端起酒杯,对我轻轻点了点头,抿了一小口。她的嘴唇沾上了一点红酒,像一朵刚刚绽放的玫瑰,却带着一丝凄艳。
我仰头把杯子里的白酒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我不敢再看她,匆匆坐下,感觉自己像一个演砸了戏的小丑。
妈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脸拉得跟长白山似的,给你叔叔难堪呢?”
我没说话,只是攥紧了桌布的一角。我不是想给谁难堪,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一切太荒唐了。就像一场劣质的舞台剧,所有人都念着蹩脚的台词,只有我这个观众,入了戏,还走了心。
我记得两个月前,叔叔第一次把林晓月带回家吃饭的时候,我妈的脸色。那种震惊,不解,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那天晚上的饭桌,气氛冷得像冰窖。
现在想来,那顿饭,就是这场荒唐大戏的开场。而我,从一开始,就被安排了一个最尴尬的角色。
第1章 初见时的惊雷
两个月前那个周六,天气闷得像个蒸笼。我刚批改完学生的周记,妈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小默啊,晚上回家吃饭,你叔叔要过来。”妈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异样。
“行啊,他不是好久没来了吗?”我一边收拾桌上的书本,一边随口应着。
“他……他要带个朋友过来。”妈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是个女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这个叔叔,陈建国,是我爸唯一的弟弟。年轻时人长得还行,脑子也活,自己包点小工程,挣了些钱。可这婚姻,就没顺当过。第一次,嫌人家姑娘没文化,离了。第二次,人家嫌他太糙,也离了。第三次,倒是安稳了几年,可最后还是因为钱的事闹得不欢而散。
这些年,他就像个没脚的鸟,飘飘荡荡。家里人谁劝都没用,他总是一摆手,叼着烟说:“缘分这事,强求不来。”
我心想,这都快五十的人了,总算又想着安顿下来了?也算是好事。
“女的?那敢情好啊,我得看看是何方神圣,能收了我叔这匹野马。”我开了句玩笑。
电话那头却是一声叹气。“你先别高兴得太早,见了面再说吧。”妈说完就挂了电话。
晚上六点,我提着一袋水果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厨房里飘出的红烧肉的香味。我妈正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妈,我回来了。叔叔他们还没到?”
“快了。”我妈头也不回,用锅铲使劲地翻着锅里的肉,好像那不是肉,是她的仇人。
我换了鞋,走到客厅。我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回来,抬了抬眼镜,指了指茶几上的茶叶,“去,把你叔叔最爱喝的铁观音泡上。”
我看着我爸故作镇定的样子,心里越发好奇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能让我爸妈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正想着,门铃响了。
我妈立刻关了火,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和我爸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我走过去开门,心里还盘算着该怎么称呼对方。
门一打开,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叔叔陈建国,他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Polo衫,手里提着两瓶茅台,笑得一脸褶子。
而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女人,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长发披肩,脸上化着淡妆。她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礼貌而疏远的微笑。
是林晓月。
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仿佛倒流了十年,回到了那个蝉鸣不止的夏天。她还是那个站在学校宣传栏前,微微歪着头看海报的女孩。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小默,发什么愣呢?不认识了?”叔叔的大嗓门把我拉回了现实,“这是你林阿姨,快叫人。”
林阿姨……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的心跳得飞快,像擂鼓一样。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林晓月向我伸出手,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只是多了几分成年人的客气。“你好,陈默。好久不见了。”
我机械地伸出手,和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有些凉,触感一闪而过,却像一道电流,从我的指尖一直窜到心脏。
我到现在还记得,高三那年运动会,她跑八百米,冲过终点时累得快虚脱了。我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递给她一瓶水。她接过去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也是这么凉。
“你们……认识?”叔叔有些意外地看着我们。
“我们是高中同学。”林晓月淡淡地解释道,随即收回了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
我妈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到林晓月,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她上下打量着林晓月,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不悦。
“建国,你们进来吧。”我爸放下报纸,站了起来,算是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
那顿晚饭,我吃得食不知味。桌上的红烧肉油光锃亮,我却觉得腻得慌。我妈几乎没怎么说话,只顾着埋头吃饭。我爸和叔叔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工程上的事。
我偶尔抬起头,偷偷看一眼对面的林晓月。她吃得很少,也很斯文。我妈给她夹菜,她就礼貌地道谢。叔叔说话时,她就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地点点头。她看起来那么得体,那么从容,可我总觉得,她像一个戴着面具的演员,浑身都透着一股不自在。
我心里有个巨大的疑问,像一块石头压着我。林晓悦,那个我记忆中骄傲得像白天鹅一样的女孩,怎么会和我这个满身烟火气,离了三次婚的叔叔走到一起?图什么呢?图他的钱?叔叔虽然有点积蓄,但也算不上有钱人。图他的人?一个快五十岁,脾气又臭又硬的男人,实在没什么魅力可言。
我实在想不通。这感觉,就像你珍藏了多年的绝版邮票,有一天却发现它被贴在一个破旧的包裹上,即将被寄往一个不知名的远方。那种失落和荒诞,无以言表。
晚饭后,叔叔和林晓月坐了一会儿就准备告辞。我妈自始至终没给过好脸色。
送到门口时,叔叔大概是喝了点酒,胆子也大了,他搂着林晓月的肩膀,对我们宣布:“哥,嫂子,小默,我跟晓月商量好了,下个月就去领证。”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我家客厅里炸响。
我妈的脸瞬间就白了。
第2章 母亲的反对票
“我不同意!”
叔叔的话音刚落,我妈的声音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瞬间剪断了客厅里那根紧绷的弦。
叔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我妈。“嫂子,你这是……”
林晓月的脸色也微微一变,她下意识地想从叔叔的臂弯里挣脱出来,但被叔叔更用力地揽住了。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紧紧抿着的嘴唇。
“建国,你今年多大了?四十八了!这位林小姐多大?看着也就三十出头吧?”我妈的目光像两把小刀子,直直地射向林晓月,“你们俩差着辈分呢!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老陈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爸咳嗽了一声,想打个圆场。“秀英,有话好好说,别这么冲。”
“我怎么不好好说了?”我妈的火气显然上来了,她指着叔叔,手都在发抖,“他离了三次婚,还嫌不够丢人吗?现在又找个比自己儿子还小的,这是要干什么?让人家在背后戳我们的脊梁骨吗?”
我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我妈的话虽然难听,但句句都说出了我心里的疑惑。是啊,他们俩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协调,就像一本精装的诗集旁边,硬塞了一本修车手册。
叔叔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是个极好面子的人,被我妈当着林晓月的面这么数落,显然是挂不住了。“嫂子!这是我自己的事,跟老陈家的脸有什么关系?晓月是个好姑娘,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我妈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你一个快五十的糟老头子,人家一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图你什么?图你年纪大?图你不洗澡?别把人都当傻子!”
这话太伤人了。我看到林晓月的肩膀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够了!”我爸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一拍茶几,茶杯都跳了起来,“都少说两句!建国,你先带晓月回去,这事……我们改天再说。”
叔叔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瞪着我妈,眼睛里满是怒火。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拉着林晓月,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关门的声音很重,砰的一声,震得我心都跟着一颤。
家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妈粗重的喘气声。
我爸疲惫地坐回沙发,揉着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是干什么?非要闹得这么僵?”
“我闹?”我妈的眼圈红了,“老陈,你难道不觉得这事荒唐吗?那个女的,比小默大不了几岁!建国要是娶了她,以后小默见了面,得管自己同学叫婶婶!这像话吗?”
我心里一紧,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婶婶……这个称呼从我脑子里冒出来,就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忍不住开口了:“妈,林晓月她……她是我高中同学。”
我妈愣住了,随即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什么?她真是你同学?”
我点了点头。
“哎哟我的天!”我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捂着胸口,“这叫什么事啊!这不就是乱了套了吗!”
那一晚,我失眠了。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林晓月的样子。我想起高中时,我每天绕远路,就是为了能和她“偶遇”。我想起我偷偷把情书塞进她的课桌,又在她发现前,满脸通红地拿了回来。那些青涩而美好的记忆,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帧一帧地放映。
可电影的最后,女主角却嫁给了我那个不修边幅的叔叔。这个结局,比任何悲剧都让我觉得难受。
我实在想不明白,林晓月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大学毕业后,我听说她进了一家不错的外企,工作很出色。她那么优秀,身边应该不缺追求者。为什么偏偏是我叔叔?
难道真像我妈说的那样,是为了钱?可我总觉得,她不是那样的人。我记忆里的林晓月,骄傲,清冷,眼睛里有光。她会为了解一道数学题,在草稿纸上演算一个下午。她会在班级辩论会上,引经据典,说得对手哑口无言。这样的一个女孩,怎么会被物质轻易收买?
第二天,我鬼使神差地,通过高中同学群,找到了林晓月的微信。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是一朵白色的雏菊,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点了“添加好友”。
验证消息我删删改改,最后只写了六个字:我是陈默,你好。
没想到,她很快就通过了。
我看着聊天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打了一行字,又删掉。再打一行,又觉得不妥。
就在我纠结的时候,她的消息发了过来。
“昨天,让你见笑了。”
第3章 墙角的旧照片
看到林晓月发来的消息,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那简单的六个字,透着一股无奈和疲惫。
我定了定神,回了过去:“没事。我妈那个人,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换作是我,我也会觉得奇怪。”她的回复很快,像是在等着我的消息一样。
我看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那个最大的疑问在心里盘旋,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问。我们只是高中同学,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
最终,我只打出了一句干巴巴的话:“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她回了两个字,然后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这个表情,像一堵墙,瞬间把我们的距离拉开了。我知道,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一直被低气压笼罩着。我妈每天唉声叹气,做饭都心不在焉,不是盐放多了,就是忘了开抽油烟机,弄得满屋子都是油烟味。我爸则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客厅里的烟灰缸总是满满的。
叔叔没有再来过,也没有打电话。我知道,他那倔脾气,肯定也在跟我妈赌气。
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一方面,我觉得我妈的担忧不无道理;另一方面,我又觉得叔叔追求自己的幸福,也没什么错。而最让我心烦意乱的,还是林晓月。我一闭上眼,就是她那张礼貌而疏远的脸。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林晓月的选择背后,一定有我不知道的原因。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在我心里生长。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去想关于她的一切。我甚至翻出了高中时的同学录和毕业照。
在书柜最底层的角落里,我找到了那个积了灰的纸箱。打开箱子,一股旧纸张特有的霉味扑面而来。我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张已经泛黄的毕业照。
照片上,几百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男少女,挤在一起,笑得灿烂。我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她。她站在第三排的中间位置,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微微扬着下巴,眼神清亮,带着一丝少女的骄傲。
而我,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只露出了半张脸,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她的方向。那时候的我,又瘦又小,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淹没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我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照片上她的脸,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涩,什么滋味都有。
我心里乱极了,我甚至觉得,或许我应该做点什么。去劝劝她?还是去劝劝我叔叔?可我有什么立场呢?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侄子”,一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老同学”。
正当我对着照片发呆时,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陈默吗?我是林晓月。”
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是我。有事吗?”
“你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有些事,我想当面跟你解释一下。”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
我的心猛地一沉。解释?她要跟我解释什么?
我们约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咖啡馆。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了。她今天穿得很朴素,一件白色的T恤,一条牛仔裤,脸上没化妆,显得有些憔悴,眼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她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水汽在杯壁上凝结成珠,缓缓滑落,就像她眼角快要忍不住的泪。
“谢谢你肯出来。”她见我坐下,勉强地笑了笑。
“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开门见山地问。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搅动着杯子里的柠檬片。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可我却觉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看着我,眼睛红红的。“陈默,我知道,你和你家里人,肯定都觉得我嫁给你叔叔,是图他的钱,对吗?”
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苦涩。“其实……也差不多吧。”
她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我刚刚升起的一点点希望和幻想,瞬间破灭了。
“我爸……生病了。”她看着窗外,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尿毒症,需要换肾。手术费加上后期的治疗费用,是个无底洞。”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
“我把工作几年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跟亲戚朋友借了个遍,但还是差很多。我妈身体不好,我还有个弟弟在上大学,家里的重担,全压在我一个人身上。”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那段时间,我真的快撑不下去了。我甚至想过去借高利贷。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遇到了你叔叔。”
“我们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他听说了我的情况,二话没说,就借给了我三十万,连借条都没让我打。”
“他说,钱是用来救命的,不是用来交易的。他说,他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就认一个理,那就是人不能见死不救。”
“后来,他开始追我。他不像我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会说很多花言巧语。他很直接,也很实在。他跟我说,他离过三次婚,名声不好,年纪也大了,配不上我。但他可以保证,只要我愿意跟他,他会一辈子对我好,会帮我一起撑起这个家。”
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决绝。
“陈默,你可能不信。但对我来说,在你叔叔那里,我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在海上漂了很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艘可以停靠的船。哪怕那艘船有点破,有点旧,但至少,它能让我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听完她的话,我久久没有作声。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同情?理解?还是心痛?
我看着她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堵得难受。我记忆里的那个白天鹅,终究还是为了现实,折断了自己骄傲的翅膀。
我们沉默地坐了很久。直到咖啡馆快要打烊,我才送她到路口。
临别时,她忽然叫住我。“陈默。”
我回过头。
“我知道,让你管我叫‘婶婶’,很为难你。以后没外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名字吧。”她说完,对我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我的心里五味杂陈。那一刻,我做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我找到了我妈。我把林晓月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我妈听完,也沉默了。她坐在沙发上,半天没说话,只是不停地叹气。
我知道,她心软了。
第4章 不速之客的闹剧
我妈虽然心软了,但态度上并没有立刻松口。她只是不再整天唉声叹气,也不再提什么“丢人”“乱了套”之类的话。我知道,她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家里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周末的时候,叔叔大概是收到了我的“通风报信”,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上了门。他没提上次不愉快的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夸我妈做的菜好吃。我妈板着脸,没给他好脸色,但还是默默地给他添了一碗饭。
我爸在一旁乐呵呵地劝酒,父子俩你一杯我一杯,很快就喝得面红耳赤。
看着这场景,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我知道,我们家就是这样,没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一顿饭,几杯酒,再大的矛盾也能在饭桌上化解。
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慢慢地平息下去,直到叔叔和林晓月顺利地结婚,然后开始他们的新生活。
可我没想到,一个人的出现,再次打破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
那是叔叔和林晓月领证后的第一个周末。叔叔做东,请我们全家去一家新开的饭店吃饭,算是庆祝。
我们刚在包厢里坐下,菜还没上齐,包厢的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叉着腰站在门口,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染着一头黄毛,嘴里嚼着口香糖,一脸的不耐烦。
“陈建国!你长本事了啊!躲在这里娶小的,以为我不知道吗?”女人一开口,那尖利的嗓音差点刺破我的耳膜。
我愣住了。这个女人我认识,是叔叔的第二任妻子,叫刘燕。当年他们离婚的时候,闹得很难看,听说是因为叔le发现了她跟别人不清不楚。
叔叔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他猛地站起来,怒喝道:“你来干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刘燕冷笑着走了进来,她身后的黄毛小子也跟着晃了进来,靠在墙上,双手插兜,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陈建国,你别忘了,你还欠着我儿子的抚养费呢!你现在有钱娶老婆,没钱给你儿子是吧?”
“我什么时候欠你抚养费了?我每个月都按时打钱了!”叔叔气得浑身发抖。
“那点钱够干什么的?买包烟都不够!”黄毛小子吹了个口哨,轻佻地说,“我妈说了,你现在找了个富婆,得加钱。不然,这婚你也别想结得安稳。”
我这才明白,他们是来敲竹杠的。
我把目光转向林晓月。她坐在那里,脸色苍白,紧紧地攥着桌布,身体微微发抖。她大概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像一只受惊的小鹿,不知所措。
我妈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她最看重的就是脸面,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这么闹,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爸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建国每个月给的钱,法院都是判了的!你们这是敲诈!”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哥啊。”刘燕阴阳怪气地说,“这可不是敲诈,这是我们当儿子的,孝敬他新妈的见面礼。你说是不是啊……这位?”
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样,落在了林晓月的身上。
“长得倒是挺水灵的,就是不知道,看上我们家老陈什么了?是他年纪大,还是他会疼人啊?”刘燕说着,发出了一阵刺耳的笑声。
林晓月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站起来,挡在林晓月面前,对刘燕说:“请你们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你算个什么东西?大人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吗?”刘燕不屑地瞥了我一眼。
“我是他侄子!”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我就报警了!”
也许是我眼里的怒火镇住了她,刘燕愣了一下,随即撒起泼来。“好啊!你们陈家人合起伙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没天理了啊!”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拍着大腿,嘴里骂着各种难听的话。那个黄毛小子则拿出手机,对着我们开始录像,嘴里还嚷嚷着:“大家都来看啊!欠钱不还还打人啊!”
饭店的经理和服务员都闻声赶了过来,围在门口指指点点。
场面瞬间失控了。
我妈被气得捂着胸口,大口地喘着气。我爸的脸涨得通红,想上去理论,又怕事情闹得更大。
叔叔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我从没见过他那样的表情,愤怒,屈辱,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直沉默的林晓月,突然站了起来。
她走到刘燕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想要多少钱?”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还在地上撒泼的刘燕。
“你说什么?”刘燕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你想要多少钱?”林晓月又重复了一遍,她的眼神冷得像冰,“开个价吧。只要我给得起,今天这事,就到此为止。”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高中时那个在辩论会上舌战群儒的林晓月。她虽然身体在发抖,但她的眼神,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不再是那只受惊的小鹿,而是一只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用自己最柔弱的身体,保护着身后的人。
第5章 误会的一记耳光
刘燕被林晓月镇住了,她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狐疑地打量着林晓月。“你……你说真的?”
“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林晓月从包里拿出手机,“说个数。”
刘燕和她儿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狮子大开口:“二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我心里一紧,二十万!这简直是抢劫!叔叔这几年生意不好做,手头根本没那么多活钱。
“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林晓月连价都没还,一口就答应了。
她低头操作着手机,很快,刘燕的手机就响起了到账提示音。刘燕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长串数字,眼睛都直了。
“钱给你了。现在,可以滚了吗?”林晓月的声音冷得掉渣。
刘燕母子俩拿着钱,得意洋洋地走了。包厢里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却比刚才更加凝重。
一桌子菜,一口没动,已经凉了。
我妈看着林晓月,眼神复杂,有惊讶,有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我爸则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把一杯酒一饮而尽。
叔叔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他的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建国,我们……”林晓月刚想开口说点什么。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包厢。
所有人都惊呆了。
叔叔一巴掌打在了林晓月的脸上。
林晓月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叔叔,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谁让你给钱的?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叔叔咆哮着,眼睛通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你以为你给了钱,这事就完了吗?你这是在打我的脸!你让我在我哥我嫂子面前,怎么做人?”
“我……”林晓月被打懵了,眼泪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你什么你?你是不是觉得我陈建国没用?是个?要靠你一个女人出头?”叔叔越说越激动,指着林晓月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我陈建国就算是穷死,也不会花你一分钱!”
我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冲上去,将叔叔推开,挡在林晓月身前。“叔!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呢?”
“你给我滚开!”叔叔指着我,“这是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管!”
“她是我婶婶,怎么就轮不到我管?”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着他吼了回去。
叔叔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这个平时闷声不响的侄子,会为了林晓月跟他顶嘴。
包厢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林晓月推开我,她没有哭,只是用一种极其失望的眼神看着叔叔。她什么也没说,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就走出了包厢。
“晓月!”我叫了她一声,想追出去。
“让她走!”叔叔吼道,“有本事就别回来!”
我看着叔叔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一阵发凉。我忽然觉得,他和我记忆里那个豪爽仗义的叔叔,判若两人。他太爱面子了,爱得甚至有些病态。他不懂,林晓月刚才那么做,不是在打他的脸,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这个家最后的体面。
那顿饭,最终不欢而散。
回家的路上,我妈一句话也没说。快到家时,她才突然开口:“小默,你找个时间,去看看你婶婶吧。”
我愣了一下,这是我妈第一次,主动称呼林晓月为“婶婶”。
“她一个姑娘家,不容易。”我妈看着窗外,幽幽地说,“你叔叔那个臭脾气,是该有人磨磨了。”
晚上,我给林晓月发了条微信:“你还好吗?脸还疼吗?”
过了很久,她才回了我一个字:“疼。”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第二天,我买了些消肿的药膏,按照叔叔之前给的地址,找到了他们的新家。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墙壁上满是小广告。
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心里有些不安,就给叔叔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叔叔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叔,婶婶在家吗?我给她送点药。”
“她……她昨天晚上就没回来。”叔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懊悔,“我给她打电话也不接,发微信也不回。小默,你说,她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更加着急了。我忽然想起,林晓月说过,她父亲在住院。
我立刻打车去了市中心医院。在住院部大楼下,我果然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就坐在花坛边上,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那么无助,那么瘦小。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我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地披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看到是我,愣住了。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那个清晰的巴掌印,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刺痛了我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她沙哑地问。
“我……我来看看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笨拙地递上手里的药膏,“这个,你擦擦吧。”
她没有接,只是看着我,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
“陈默,我是不是很傻?”她哽咽着说,“我以为我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可没想到,那只是一场更大的风暴。”
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我想告诉她,离开我叔叔吧,他不值得你这样。我想告诉她,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
可我张了张嘴,那些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默默地坐在她身边,陪着她。就像很多年前,在那个夏天的午后,我陪着跑完八百米的她,坐在操场的台阶上一样。
那时候,我们之间隔着一个操场的距离。
现在,我们之间隔着一个辈分的鸿沟。
第6章 迟来的真相
我们在医院的花坛边坐了很久,谁也没有说话。有时候,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我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在我的陪伴下,一点点地放松了下来。
“我爸的手术很成功。”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你叔叔……不,建国他帮了很大的忙。联系医生,安排床位,都是他跑前跑后的。他虽然脾气不好,但心是好的。”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还在为叔叔说话。
“他昨天……是太冲动了。”我替叔叔解释了一句,“他那个人,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
“我知道。”林晓月点了点头,她擦干眼泪,站了起来,“我该上去了,我妈还在上面等我。”
“我送你上去吧。”
“不用了。”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虽然疲惫,但却很真诚,“陈默,谢谢你。真的。”
看着她走进住院大楼的背影,我心里空落落的。我不知道我今天来,到底是对是错。我好像什么忙都没帮上,反而让她更加难过。
我回到家,发现叔叔竟然在我家。他坐在沙发上,垂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叔。”我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头,看到我,眼睛一亮。“小默,你……你见到晓月了?”
我点了点头。“在医院。”
“她……她怎么样?她肯不肯原谅我?”他急切地问。
我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叔,你为什么要动手?你知不知道,你那一巴掌,打掉的不仅仅是她的脸面,还有她对你的信任!”
叔叔痛苦地抱住了头。“我知道我错了!我混蛋!我当时就是气昏了头!我……我就是见不得她在我面前那么低声下气的样子!我宁愿自己去跟那两个王八蛋拼命,我也不想让她受半点委屈!”
“可你最后还是让她受了最大的委屈!”我毫不客气地戳穿他。
叔叔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用手捶着自己的脑袋。
我妈端了一杯热茶过来,放在他面前,叹了口气。“建国,你也是快五十的人了,怎么做事还这么冲动?晓月是个好姑娘,她是为了这个家,你看不出来吗?你这一巴掌下去,是把她的心给打凉了。”
叔叔抬起头,眼眶红了。“嫂子,我知道错了。你帮我劝劝她,让她回来吧。这个家,不能没有她。”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叔叔流泪。这个在我印象里,像山一样坚硬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忽然明白,他是真的爱上了林晓月。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责任,而是发自内心的爱。只是他爱的方式,太笨拙,太粗暴。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加上我叔叔,进行了一次长谈。
我爸给叔叔分析,说他的问题在于太大男子主义,不懂得沟通。我妈则教他,说女人是需要哄的,不是用来骂的。
我把林晓月家里的情况,以及她为了父亲的病,如何四处奔波,心力交瘁的事情,都详细地跟叔叔说了一遍。
叔叔听完,沉默了很久。他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对我爸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哥,嫂子,我明白了。以前是我混蛋,是我对不起晓月。从今以后,我一定改。我一定会好好对她,拿我的命对她好。”
第二天一早,叔叔就熬了一锅鸡汤,让我陪他一起去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叔叔却不敢进去了。他提着保温桶,在门口来回踱步,紧张得像个要去见班主任的小学生。
“叔,进去吧。”我推了他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病房里,林晓月正在给她父亲喂水。她母亲坐在一旁削苹果。看到我们进来,三个人都愣住了。
叔叔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走到林晓月面前,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晓月,我错了!你打我吧,骂我吧,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样都行!”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惊呆了。林晓月的父母目瞪口呆,林晓月自己也傻眼了。
“你……你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林晓月急忙去扶他。
“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叔叔耍起了无赖,跪在地上,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我看着叔叔那副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这个平时那么要面子的人,为了挽回林晓月,竟然连尊严都不要了。
林晓月的眼圈红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男人,这个比她大了快二十岁,脾气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却肯为了她放下所有身段的男人,她的心,终究还是软了。
“你先起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你就是原谅我了?”
“起来再说!”
叔叔这才咧着嘴,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打开保温桶,盛了一碗鸡汤,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递到林晓月嘴边。
“媳妇儿,喝口汤,暖暖身子。”
林晓月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但嘴角,却带上了一丝笑意。
她身后的父母,看着这一幕,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站在门口,看着病房里这温馨的一幕,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也许,他们的结合,在外人看来,是那么地不般配,那么地不可思议。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是在彼此最需要的时候,遇到了对方。
一个需要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港湾,一个需要一个可以让他停靠的家。
他们的爱情,没有风花雪月,没有诗情画意,有的只是最朴实的相互扶持,和最真切的同舟共济。
这,或许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第7章 阳台上的烟火气
那场闹剧之后,叔叔和林晓月的生活,终于回归了平静。
叔叔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戒了酒,烟也抽得少了。以前那个甩手掌柜,现在竟然学会了做饭。每天下班,他都准时去菜市场买菜,回家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
他做的菜,卖相不好,味道也一般,但林晓月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
我妈去看过他们几次,回来后总是感叹:“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你叔叔这匹野马,总算是被套上笼头了。”
我也去过他们家几次。那是一个很小的两居室,装修很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阳台上养着几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
有一次我过去,看到叔叔正蹲在阳台上,很费劲地给一辆旧自行车打气。那辆自行车,我认得,是林晓月上大学时骑的,早就该报废了。
“叔,你弄这个干嘛?换辆新的不就行了?”我不解地问。
叔叔擦了擦额头的汗,咧嘴一笑:“你婶婶说,这车陪了她好多年,有感情了,舍不得扔。我给它除了除锈,换了零件,还能骑。”
他说话的时候,林晓月正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厨房走出来。她看着叔叔,眼神里满是温柔。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我仿佛又看到了高中时那个光芒万丈的女孩。不,她比那时候更美,因为她的脸上,多了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
我忽然明白,林晓月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荣华富贵。她要的,只是一个肯为她弯腰,肯为她花心思,肯把她的每一句话都放在心上的人。
而这些,我那个看似粗糙的叔叔,都做到了。
他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记得她来例假时给她煮红糖水,会在她加班晚归时,在楼下默默地等她。这些细微之处的体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来得动人。
叔叔的匠心精神,不仅体现在他的工作上,更体现在他对这个家的经营上。他像一个手艺人,用自己粗糙的大手,一点一点地,把这个家打磨得越来越有温度。
年底的时候,林晓月父亲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叔叔把自己的车卖了,又添了些钱,在林晓月老家附近,给她父母买了一套小房子,方便照顾。
这件事,他没有告诉林晓月。直到房产证办下来,他才像献宝一样,交到林晓月手上。
那天,林晓月抱着房产证,哭了很久。
我知道,那一刻,她心里的最后一丝不安和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她知道,她没有嫁错人。
春节的时候,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饭桌上,我爸妈和林晓月的父母,聊得特别投机。我妈拉着林晓月的手,一个劲儿地夸她懂事能干,比亲闺女还亲。
叔叔喝了点酒,脸红扑扑的。他举起酒杯,对我说:“小默,大侄子,叔得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谢我什么?”
“要不是你,我跟你婶婶,可能就真的错过了。”他看着我,眼神很真诚,“以后,你就是我亲儿子。谁要是敢欺负你,叔第一个不答应!”
我笑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杯酒,没有了婚礼上的苦涩,只有满满的甘甜。
饭后,我和林晓月在阳台上看烟花。远处的夜空中,绽放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一朵接着一朵,绚烂而短暂。
“陈默,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觉得,生活应该像一首诗,要有意境,有远方。”她看着远处的烟花,轻声说。
“那现在呢?”我问。
她转过头,看着客厅里,那个正在笨拙地给大家削苹果的男人,笑了。
“现在我觉得,生活其实更像这厨房里的烟火气。虽然平凡,虽然琐碎,但它热气腾腾,能暖人心。”
我看着她的侧脸,在烟花的映照下,忽明忽暗。我心里那个珍藏了多年的少年梦,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没有失去我的白天鹅。她只是飞向了属于她自己的,那片更温暖的天空。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举起手里的饮料,对她说:“婶婶,新年快乐。”
这一次,这两个字,我说得无比自然,无比坦然。
她也笑着举起杯子,和我碰了一下。
“新年快乐,大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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