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1933年初夏,雅安城外。
此时刘湘骑在马上,用望远镜观察着这座被围困了近三个月的城池。城墙上的守军旗帜无精打采地垂着,几个士兵靠在垛口上,看上去疲惫不堪。
"军座,炮兵已经就位,只等您一声令下。"参谋长郭勋祺快步走来,"城内粮草最多撑三天,刘文辉这次插翅难飞了。"
刘湘放下望远镜,没有立即回答。他四十出头的年纪,方脸阔额,眉宇间透着川人特有的精明与强悍。此刻他眉头微蹙,目光越过城墙,似乎在看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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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爸最近有什么动静?"他突然问道,用着对刘文辉的家族称呼。
郭勋祺一愣,随即回答:"昨天密探回报,刘文辉在西康的嫡系部队已经断了联系,城内守军不足五千,士气低落。军座,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刘湘轻轻"嗯"了一声。
"让各部队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开火。"刘湘突然说道,调转马头向指挥部方向走去。
郭勋祺呆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急忙追上去:"军座!前线将士已经准备多时,就等着拿下雅安立功受赏。这...这突然停战,恐怕军心不稳啊!"
刘湘勒住马,回头看了他一眼:"传令下去,就说是我刘湘的命令。有不服者,军法处置!"
02
当夜,指挥部内灯火通明。刘湘的几个心腹将领齐聚一堂,个个面色凝重。空气中弥漫着不解与不满的情绪。
"军座,弟兄们不明白。"第三师师长王陵基忍不住开口,"咱们从资中打到荣县,一路势如破竹。现在雅安唾手可得,为何突然收兵?那刘文辉可是您多年的政敌啊!"
刘湘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茶是雅安特产的蒙顶甘露,清香扑鼻。他放下茶盏,环视众人:"诸位觉得,拿下雅安之后,西康会如何?"
王陵基不假思索:"自然是归入军座麾下!"
"然后呢?"刘湘继续问,"藏区那些土司头人,会乖乖听话吗?英国人从印度那边虎视眈眈,谁会去守那条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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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部内一时安静下来。刘湘站起身,走到墙上的巨幅地图前,手指划过川康交界处:"雅安虽小,却是进入西康的门户。幺爸在那里经营多年,与藏区各部关系匪浅。如果我们赶尽杀绝,西康必乱,到时候英国人趁虚而入,谁来负责?"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南京方面已经派人传话,希望川康稳定。我们真要把刘文辉逼上绝路,中央军就有借口介入四川事务。诸位想过这个后果吗?"
参谋长郭勋祺若有所思:"军座的意思是...留着他比灭了他更有用?"
刘湘嘴角微扬:"幺爸在雅安,西康就乱不了。我们控制川东川南,掌握省府实权,财政税收尽在手中。他守着那几座山,翻不起大浪。何必赶尽杀绝,落个六亲不认的骂名?"
他走回座位,语气变得柔和:"再说了,他毕竟是我幺爸。小时候我父亲早逝,是他出钱供我读书习武。这份情,我刘湘不能忘。"
这番话让在座将领面面相觑。军阀混战中,亲情往往是最先被抛弃的筹码,军座此举实在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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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通讯兵慌张跑进来:"报告军座!第七团擅自向雅安东门发起进攻,已经突破第一道防线!"
"什么?!"刘湘拍案而起,脸色骤变,"谁下的命令?"
"是...是范团长说不能错过战机..."
刘湘勃然大怒:"立刻传我命令,第七团马上撤回!违令者,杀无赦!再调第五师去接防,所有接近雅安的部队后撤十里!"
通讯兵领命而去。刘湘余怒未消,对郭勋祺道:"给范绍增传话,让他立刻滚来见我!"
03
夜深了,指挥部外的虫鸣声此起彼伏。刘湘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星斗。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前,十五岁的他背着行囊来到泸州,投奔当时已是营长的刘文辉。
"湘娃子,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年轻的刘文辉拍着他的肩膀,"咱们刘家男儿,要么读书做官,要么扛枪吃粮。你想选哪条路?"
"我要像幺爸一样,当军官!"少年刘湘挺起胸膛回答。
刘文辉大笑,当即安排他进入军官训练所。那时的幺爸意气风发,对他这个远房侄子照顾有加。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叔侄二人会兵戎相见,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军座,范绍增带到。"郭勋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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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收敛心神,转身看见第七团团长范绍增被两个卫兵押着,满脸不服气。
"范绍增,你好大的胆子!"刘湘冷冷道,"违抗军令,擅自行动,该当何罪?"
范绍增梗着脖子:"军座!弟兄们流血牺牲大半年,就为了今天。那刘文辉已是瓮中之鳖,为何不让我们打?我不服!"
"不服?"刘湘眯起眼睛,"你以为打仗就是杀敌夺城那么简单?我问你,打下雅安后,西康数万平方公里的疆域谁来管理?藏区那些头人服你管吗?英国人趁机渗透,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范绍增语塞,但仍不甘心:"可...可这样放过刘文辉,他日必成后患!"
刘湘摇头:"你错了。留他在雅安,西康就乱不了。我们掌握四川实权,他守着那几座山,对我们构不成威胁。这叫'以退为进',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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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范绍增仍一脸茫然,刘湘叹了口气:"罢了,念在你作战勇敢的份上,这次饶你不死。降为营长,戴罪立功!"
处理完这场风波,刘湘回到指挥部,提笔给刘文辉写了一封信。信中既无胜利者的傲慢,也无亲情的矫饰,只有简洁明了的条件:以青衣江为界,互不侵犯,各自整顿辖区。
信送出三天后,刘文辉的回信到了。信很短,只有八个字:"天晴再议,各自安好。"
刘湘读罢,会心一笑。他知道,幺爸这是同意了。
04
1933年9月,四川盆地的雨季结束,天空终于放晴。青衣江两岸,两军各自后撤。没有盛大的停战仪式,没有屈辱的投降条款,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停战当天,刘湘站在江边,望着对岸雅安城模糊的轮廓。郭勋祺站在他身旁,忍不住问:"军座,您真的不担心刘文辉日后反扑?"
刘湘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打了个漂亮的水漂:"你看这江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但无论怎么流,总有个界限。我和幺爸之间,也需要这样一条界限。"
石头在水面跳跃七下,最终沉入江心。刘湘拍拍手:"回成都吧,还有一大堆政务等着处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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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雅安城墙上,刘文辉也在眺望青衣江。副官小心翼翼地问:"师座,咱们就这么算了吗?"
刘文辉轻抚斑白的鬓角,苦笑一声:"不算了还能怎样?刘湘这小子,比我想的更有远见。他给我留了体面,我也得识趣。"
他转身走下城墙,背影略显佝偻:"传令下去,全军整编,重点防守几条入山要道。从今往后,咱们就守着这片山,不添乱,也不出头。"
青衣江水静静流淌,将四川与西康分隔两岸。两岸的士兵各自收起武器,百姓重新走上街头。茶馆里又响起了说书人的惊堂木,商队的马铃声再次回荡在山间小道。
几个月后,成都街头流传起一句顺口溜:"西边守山的文帅,东边管事的刘公。"没人说得清这话从何而来,但大家都心领神会——四川的天,就这样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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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春天,刘湘派出一支考察队前往泸定,计划开辟川藏贸易路线。消息传到雅安,刘文辉只是派了几个士兵到大渡河桥头站了站,双方默契地保持着距离,就像两条平行流淌的河流,永不交汇,却也永不冲突。
在成都的军部办公室里,刘湘正在批阅文件。窗外春雨绵绵,滋润着蜀地山川。他偶尔会抬头望向西边,想起那个在雅安守山的幺爸。但很快,他又会低下头,继续处理眼前永远看不完的公文。
权力与亲情,野心与道义,在这个乱世中找到了微妙的平衡。有时候,不拿下最后一座城,才是最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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