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到底有没有规律?这是历史学最大却又最语焉不详的问题。如果有,是否等同于“人的命、天注定”?如果没有,为什么都说要从历史中汲取经验、看到未来?
9月20日,《历史的逻辑》新书发布会暨大历史研讨会在先知书店举行。作为全书的基调,“历史有规律”成为与会学者首当其冲的探讨话题,辩论一度十分激烈。
从个体到群体,偶然是否都会变成必然?
历史有没有规律,焦点在于如何看必然性和偶然性,这虽是一对哲学概念,对普通人来说却意义重大——如果万事皆偶然,虚无主义就可能大行其道;而如果“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终究已注定”,那奋斗和躺平的区别还有那么大吗?
我们来看学者们如何看待这个大哉斯问。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刘业进教授认为,“人类只是白驹过隙的偶然存在,一切完全是偶然,没有必然性。”
他举出大量例子。比如,数十亿年前撞击地球的小行星,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会撞进海里,恐龙就可能不会灭绝,人能否进化出来也就很难说了。再比如,太阳距地球8分钟光年,如果是9分钟,地球就全是冰;如果是7分钟,就全是水蒸气,“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这些难道不是偶然吗?”
刘老师的观点代表现场相当一部分学者。他们认为,世界是一个万物互联的复杂系统,根据复杂性科学原理,系统对初始条件非常敏感,一场暴雨就可能通过非线性效应改变历史进程,因此一切都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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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历史有规律”的也不乏其人。北京大学人口研究所乔晓春教授认为,不仅历史有规律,万事万物都有规律,所谓“偶然”,其实源于我们的认知局限。
他举例说明这一点:“统计学诞生之前,人类看任何事情都是偶然的,比如生孩子,是男是女谁能看出规律?但大数定律——当数据足够大,规律就出来了——被发现后,生男生女的比例居然是定值!而且不是我们通常想象的五五开。”
刘老师提到的地球“惊魂”史,乔老师用大数定律给予了自己的解释:“站在地球层面,这两件事看着也许是偶然的,毕竟只有一个地球;但对宇宙来说,星球多到天文数字,站在宇宙层面,这就是必然。”
乔老师的观点代表现场另一部分学者。他们认为,任何事件的背后都有一种力量在支配,它在个体上表现的是偶然,在群体上则是必然,这就是历史的规律所在。为什么要研究历史?就因为历史有规律,没有规律的事情不需要研究。越用科学衡量万事万物,越要注意万事万物里都藏有规律,否则就不叫科学。
跨越临界点,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
农耕时代,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必然性打交道更多一些,而在全球化、后工业化的今天,世界似乎处处弥漫着由高度复杂性带来的高度偶然性,加上所谓的“科技双刃剑效应”,很多人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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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大学历史学教授彭小瑜指出,科技的影响很复杂,即使它的正向作用能摸索出规律,如何预判那种具有高度人为性的反向作用?比如古巴危机时,苏联潜艇跟莫斯科联系中断,艇长决定向美国发射导弹,但政委和大副不同意,而这事需三人同意,人类就此躲过一劫。
彭教授援引汤因比的话:“世界毁灭,不就是手指加按钮吗?世界发展到今天,不再是帝国时代了,但危险反而更多了。”
这是一个让人心有戚戚的忧思。但《历史的逻辑》作者黄漫表示,这种忧虑没有过度渲染的必要。按“理性人”理论,每个人都会尽量做出最优选择。即使有个别人反向选择,群体却会尽量保证群体的结果最优,所以群体越大,结果越优。历史就是通过反复的博弈,最终在大数定律上体现,每一次都是偶然,但每一次都有一个概率,如果核按钮按了几十次都没按下去,在宏观层面这就是必然,而不是偶然了。
物理学出身的黄漫借用涌现理论,指出量子层面的随机不影响行星运行的宏观轨迹,站在足够长的时间尺度和足够大的系统层级上看,某些趋势就会越来越明显,“正因为宇宙这么大,一个很小的概率也会出现地球;正因为地球这么大,才一定会在某地出现原始生命;正因为会演化出这么多物种,总有一个会走上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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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现理论
所以,虽然看起来都是小概率,但只要历史足够长,一旦跨越了临界点,事件背后的力量终究要显现。
波普尔如果在世,是否会支持“科技决定论”?
任何一个在波普尔之后提出某种决定论的人,都要提前考虑好,如何应对波普尔的批判,以及被他深深影响的无数学者。刘业进教授就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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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师认为,《历史决定论的贫困》告诉我们,任何决定论都不可信,“历史每天都是即兴创作,那种从头到尾给你列好人生每一步的书是没有的。”
这是全场最受瞩目的环节,这一关过不去,这本书也就不用打开了。黄漫表示,虽然他持“科技决定论”,波普尔反对“历史决定论”,但两人的底层逻辑却是一致的,因为波普尔说过,科学本身不能被预言,所以人类无法预知未来——这等于承认了科技是社会的决定力量。
二人的分歧在哪里呢?读过数十遍波普尔作品的黄漫说:“波普尔批判决定论时,更多是为驳斥乌托邦那一套,以至于把整个对未来的预言都当作一种机械决定论,也就是事无巨细都算在里面。但连物理学都做不到预测单个粒子,我的科技决定论也排除了微观的偶然性,关注的是宏观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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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次工业革命
物理学领域,微观的不可预测并不意味着宏观不可预测,比如日食和月食就能预测,那么,在人类从微观往宏观走的路途中,有没有稳定特征会呈现出来?
这是现场书友包括众多学者、应该也是波普尔最关心的问题之一。
《历史的逻辑》回答的就是这个大哉斯问。黄漫说:“人类也一样。哪个学生能上名校是偶然的,但招生名额是确定的,这个宏观格局没必要考虑谁考得好考得差,因为每个人都尽了努力,保证最终招到的都是最优学生。无数个微观的偶然,就这样抱团走向了宏观的必然。”
面对现场众多著名学者的质疑,学术界“素人”黄漫表现出了广博的知识底蕴和坚定的学术立场。当初进入这个争议颇大的领域,来自黄漫的一种迷惑——希望能从历史中读出一些未来趋势,然而研究一年多却一无所获,他觉得是各种“决定论”的适用性有问题,就想亲自下场,把历史的真正动力找出来。
从黄漫的故事中,能感受到文理科思维的一些不同——很多人在文科思维的主导下,会基于经验对比,逐渐倾向制度论,在福山的“历史终结论”破产后,又会陷入不可知论,最终选择遁入宗教信仰等等,一种以演化为特征的、比较清楚的线性思维。
黄漫则是典型的理科思维,他是把所有的历史变量都摊在桌子上,从最根部思考问题:如果历史的规律有且只有一个,一定会符合三个特征——足够大的时空范围,尽可能少且稳定的变量,去意识形态化。
在这个“屏蔽噪音”的过程中,科技最终被筛选出来。事实上,整场活动的辩论各方,在各自维度上的逻辑都是自洽的,比如“一切都是偶然”就完全适用于微观领域,然而,显而易见,它并未要求符合上述三个特征。理越辨越明,这场充满思辨的研讨会,让“科技决定论”经受住了来自多所高校著名学者的集中考验,首次站到了它应在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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