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李静 刘志坤
又是一年金秋,71岁的焦波回到老家淄博天津湾西村,建了个爹娘主题影像艺术馆。
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生命力,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回望摄影人生,他花整整30年拍《俺爹俺娘》,用十年时间记录汶川地震孤儿的成长,又从2012年起把镜头对准了乡村,陆续拍出《乡村里的中国》《淘宝村》《出山记》等多部纪录片,为脱贫攻坚留下珍贵的影像档案。
这一次,他把“折腾”的重心落回了生他养他的小山村,让爹娘的故事重新生长,也记录着农村的过去和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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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波回到老家建了个爹娘主题影像艺术馆
“我还拿着爹娘得瑟”
“我是一个得瑟的人,还拿着爹娘得瑟,得瑟了好多年了。”面对镜头,焦波毫不掩饰。
这次,他种树绿化17年,艰难修建5年,在老家淄博市博山区源泉镇天津湾西村建了个“俺爹俺娘天下爹娘影像艺术馆”。
“这里原来就是一片光秃秃的荒山,哪想到能变这么好?”村民感慨。这几年,焦波活成了老家人口中地道的农民,带着人种了上万棵树,为建馆投入千万。有人说他傻,可焦波不理会。“我就想让这片山绿了,让爹娘在这里延续,让村民在绿水青山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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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建馆,焦波在山上种树
为啥要在村里建个艺术馆?2007年,当时季羡林先生看过焦波爹娘的影像后,说“这是天下爹娘的代表”,建议他办一个展馆。可当时的焦波还没下定决心。
2008年,娘拉着他问:“手里还有余钱不?”娘的心愿很简单,儿子生活无忧,她就放心了。娘总念叨着,“照相好还是种地好?要是挣不出吃的,就回家种地。”焦波反问,“回家的话,那我就不照相了?”
他太清楚,“照相”是爹娘最得意的事情。30年来,无论他如何拍摄,爹娘总不厌其烦。12000多张照片、800多个小时的录像,爹娘始终配合。邻居们也羡慕,“你儿子经常回来,还给你照相,还出了名。”
可那时的焦波没察觉,爹已经走了一年多,娘其实是想让儿子多回家陪陪她。遗憾的是,这段对话后不到一个月,娘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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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波拍摄的爹娘
后来,焦波回到村里,包山,种树,建馆。
2020年,疫情期间,焦波患上白肺病,接二连三地住院。躺在病床上,他曾想:“这个馆要是建不成,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如今愿望成真,焦波种在山上的麦苗长得绿油油的。焦波说:“农民在土地里种植庄稼,我在土地里种植故事。农民一年四季庄稼丰收了,我的故事也丰收了。”
这些曾经出自乡村的照片,又回到了乡村。
“俺爹俺娘是一本读不完的书”
艺术馆开馆这天,天津湾西村格外热闹。路口有村民摆摊卖猕猴桃,摆渡车穿梭着接送游客,来参观的人络绎不绝,连同行的摄影师们都忍不住称赞,“焦波办得不孬。”这几天,焦波忙得脚不沾地。徒弟王钧之提起焦波总说,“他从不会觉得累。”
可在焦波心里,所有热闹的背后,藏着四个字:留住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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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波讲述拍摄爹娘的故事
提到爹娘,焦波哽咽得像个孩子。1974年,他用一台老相机拍下爹娘的第一张合照。此后30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录像,拍了《俺爹俺娘》。后来爹走了,娘也走了,但是焦波每次打开摄像机,总感觉他们就在身边。
“一幅照片就是一座纸质的雕塑。”焦波说。
这一万多张照片,每一张都很特别。娘给爹挠痒,爹给娘搓背;丰收时,娘站在麦田里;生病时,爹俯下身子亲吻娘的额头。驻足者讨论着,“这些照片都是小事儿,而且都是抓拍,但是很揪心。”
在众多照片里,有一张让焦波格外珍视。焦波在外工作多年,每次离开家的时候,娘总说,“你走吧,我不送了”。可是,焦波走远了,回头一看,长长的石板路上,娘那个瘦小的身影还静静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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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观者在焦波摄影作品前驻足
年少时,爹曾教焦波拉大锯。焦波嫌枯燥,“拉大锯,无非就是你来我去,那么简单的活,竟然让我干了一个暑假。”爹却说,学木匠要先拉三年大锯,不是学手艺,是磨性子。
娘的个子只有1米41,裹着小脚,但每天早晨都要推磨做煎饼。焦波问娘,你一个人是怎么推完的?娘说:“走一步不就少一步吗?”焦波感慨,娘就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却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道理。
很多时候,人总是在时间过去之后,才能理解爹娘。焦波觉得庆幸,当时能记录下这些瞬间。在他心中,爹娘就是一本读不完的大书,并且直接影响了他的性格、思想、追求。
为时代留影
在焦波的人生中,有三次意义非凡的“剪彩”。
第一次是1998年,焦波的《俺爹俺娘》摄影展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爹娘坐火车去北京,亲自为他剪彩。
第二次是2021年,焦波回到老家办摄影大集,组织千人剪彩,想建电影村,助力乡村振兴。
第三次,就是今年他在村里建起艺术馆,再一次组织千人剪彩。“第一次是报效爹娘,第二次是报效乡亲,第三次是为天下爹娘。”焦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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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人剪彩
艺术馆里,除了焦波爹娘的照片,还收集了5000多张网友的照片。这些照片里,既有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有生老病死的人生大事,也有他们对人生、世界的好奇与追问。
在艺术馆尽头,挂着一张巨幅照片——天津湾西村的“全村福”。
那时,焦波已经拍了20多年爹娘,开始将镜头转向乡里乡亲,拍摄了纪录片和电影。爹娘说,“你别光拍俺,你得拍别人的父母。”于是,他拍了各式各样的全家福。
“但是我觉得不过瘾。”焦波想拍一张“全村福”。
2002年春节,趁着乡亲们拜年还没回城,焦波拿着大喇叭在村里喊:“乡亲们,我是焦波。今天我要给大家拍一张全村福,大家都到戏台,咱们一起来个大拜年。”那天,村民们敲锣打鼓,扭着秧歌赶来。他站在戏台之上,拍下这张1000多人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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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谈论着“全村福”
在村里人眼中,焦波是“村里走出的能人”。往常,大家更关注的是,谁家老人去世了,谁家孩子结婚了,这些足够零零碎碎地絮叨一整个下午。可如今,“艺术馆”成了村里的头等大事。
一群村民坐在长椅上,长久地望着这张全村福,讨论着自己当年的模样,讨论着谁已经走了,讨论着村子这些年的变化。“他记录了时代。”有村民感慨。
就像主持人敬一丹说的,也许若干年后,人们会说“幸好有焦波”,因为有了他,才有了那些来自土地、来自底层的真实记录。
围观者中,有一个声音提议让焦波站到全村福前面,又一张“全村福”被镜头记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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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波与“全村福”的合影
在土地上“种”新故事
路上,来自各地的摄影师们谈论焦波,“70多岁了,他还想干点事儿。”
摄影界曾经有,焦波一辈子吃爹娘这碗饭的非议。对于这种声音,焦波直言,“我不在乎,我也不需要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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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波不在乎争议
焦波做过老师,又干了多年记者,因为拍摄《俺爹俺娘》,他被大众知晓。后来,他开始从摄影师转型纪录片导演,发表《乡村里的中国》《出山记》《淘宝村》等作品。因为长期将镜头对准乡村和农民,焦波被称为“农夫导演”。
在这众多角色中,焦波最喜欢“农夫导演”。
焦波对乡村始终有着复杂的情结。“小时候山村很穷,我老想走出农家门。后来拍农村,发现艺术的根就在这片土地上。再后来算取得一些成绩,现在再回到村庄,感觉家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艺术馆开馆这日,《乡村里的中国》主人公杜深忠也来了。如果没走出去,焦波说自己会成为像杜深忠那样的人。“有的照片看着看着就流泪,看着看着眼睛就发酸。”杜深忠感慨,“在中国孝文化纪实上,他拿起一块抹布擦拭灰尘,把孝文化擦拭得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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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采访杜深忠
在杜深忠眼里,焦波是个“闲不住的人”。“他最大的缺点是不抽烟不喝酒,他手里永远拿着摄像机或者手机。白天他和农民一样扛着䦆头,晚上他又变成了专家,通宵达旦地剪辑。越是下雨天,他越往外走。有个露珠,他就想把露珠怎么滚动的记录下来。有个花,他就想把一朵花从含苞待放到开放记录下来。乡村是块大冻土,焦波拿起镐头,刨这块冻土,挖掘里面更深刻的东西,把农民的心酸、泪水、欢笑,告诉世人。”
对于杜深忠来说,焦波是那个理解他的人。杜深忠说自己的物质生活没有很大变化,但精神生活变化很大。两人常觉痛苦,但从未停止过追求。
如今,焦波拍摄的照片,跟青山、老墙融合在一起。他觉得这是一种新鲜的表达形式。“展览是一种形式,用这种形式来传达,留住一些重要的东西,成为一本社会的教科书。”这些照片,也无声地宣告着生命曾经在场。
焦波感叹自己也老了,起身时需要人搀扶一把。但他的手从没停下过拍摄。这些年,他拍了大量的素材。“我可能走不动的时候,我就在家剪出来,这些素材时间越久,分量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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