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退休”难以让我们过上理想的生活

王涵

时下，许多人都努力追求一种更舒服、轻松的生活，哪怕这意味着在一段时间内要承受更多来自工作上的压力和辛苦。或者攒够一些钱“退休”，或者先攒够一部分钱，离开职场一段时间，后者也被称为“微退休”。从以退为进到以进为退，不仅意味着目的和手段的倒置，还有对工作生活轻重缓急的重新权衡。没有工作的生活能够让人获得短暂的调整和放松，但是长期缺少目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变得平静、轻盈。

“微退休”不是法定意义上的退休，而是通过高储蓄、低物欲和理财投资等方式尽快过上“退休生活”。在社交媒体上，和青年退休话题相关的内容，往往会附带理财投资建议，原因就在于“休闲有价”，所以需要通过短期忙碌或者为工作加码，使理想生活尽快到来。SamDogen是美国FIRE（FinancialIndependence，RetireEarly，即“财务自由，提前退休”）运动的倡导者，他在34岁时攒够了钱退休，却在12年后因入不敷出又宣布重回职场。他的经历说明，个人对未来生活的估计很难面面俱到，也不太可能有十全十美的储蓄方案。通过金钱兑换时间的办法，往往高估了当下的储蓄和消费能力，低估了未来的需求和欲望。

除了退休计划自身的缺陷外，对于想要获得更多休闲时光的人而言，挑战主要来自于对“度”的把握。放松时间太短，压力钟依然在滴答滴答地响着，即便身体放松了，心里也很难轻松；放松时间太长，容易形成依赖心理，重新唤醒工作积极性就会变得困难。这些年，不少年轻人在社交媒体上将退休视为生活的理想，这显然是一种戏谑，是避免职业倦怠、纾解职场压力的一种方式。然而在这背后，仍然暗含着一种“非此即彼”的二分思维谬误。生活被简单划分为职场和职场以外的地方，这种想法很可能导致无论在职场还是其他地方的生活走向极端，缺少中间地带的灵活性与包容性。

国内一些进行过“微退休”实验又重返职场的年轻人认为，辛苦有时是必要的。缺少职场环境的磨砺，眼前舒服的生活很难在内心深处过得去。这是因为虽然离开了职场环境，看似切断了压力源，但生活的重心依然从职场展开。往往是，在职场内部没有得到充分解决的问题，会反过来影响我们的日常生活。现实世界中，职场中的未竟之志时刻都会抨击庸常的岁月，这让处心积虑攒下的退休生活很可能变得格外无聊甚至缺少意义。

轻与重是一种心灵的感觉，二者相互依存，都不可或缺。为应对职场压力，局内人渴望休闲、渴望放松，对退休的思考也变得欲望化了。然而，果真走到那一步，采取断舍离的方式告别职场，让休憩作为生活的主要目标，这样的日子往往很难持续。想想身边人就知道了，那些已经退休的长辈很少有真正躺平的，无论是再就业还是上老年大学，他们仍然需要通过做事情来使自己过上有意义的生活。

我们无法确定退休是否如想象般那样美好，因为和未来相比，当下始终是更具确定性的存在。为了提前退休而工作，或是把在工位“摸鱼”视为主业，实际上是行为功利主义的表现——把时间看做可量化的资源，把休闲时间的长短作为衡量得失的主要依据。这也进一步说明，我们在职场层面习以为常的工具主义取向，经常会反过来影响我们对日常生活的理解和把握。

工作和休闲往往不是时长问题，而是节奏问题，我们在两者的交替变化中游荡，让心灵在紧张和放松中获得平衡。很多时候，正因有了劳动带来的辛苦，才能让人体会到宁静带来的甘甜，反之亦然。当然，随着新职业不断涌现、灵活就业群体扩大、线上办公方式流行等等，我们不能指望所有人都生活在同一种节奏中，用人单位也不宜照搬旧工业社会的节奏循环，用老套、死板的管理方式给员工增加不必要的身心束缚。适当增加个人休息、充电的时间，既是充分调动员工积极性的内在要求，也是社会从机械时间转向机动时间、自由时间的关键。

生活本身没有云泥之分，它在一些地方让人失望，又在另一些地方给人带来希望。我们不可能通过放弃不好的地方或是仅闲荡在好的地方，来收获生活完整的意义。意义因人的行动而展开，我们对生活的意义不可动摇，对人行动的价值同样不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