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华为轮值董事长徐直军：“整个计算战略在五个字上”

在华为过去长达六年的技术“补洞”中，围绕在包括芯片、软件等根技术上的布局一直是外界关注的焦点，尤其是人工智能时代加速到来，以昇腾为核心的AI算力能力正在成为中国厂商在全球计算生态卡位战中的重要变量。

虽然已经被英伟达CEO黄仁勋视为最强劲的对手，但在工艺受限的大环境下，华为AI以及算力能力依然面临着外界各种声音。华为在AI上能走多远？芯片能力能否满足当前国内算力的需求？芯片路标是如何规划的？如何突破技术限制实现市场领先？外界对于华为芯片进展上的好奇心从来没有消失。

9月18日，时隔多年，华为轮值董事长徐直军在全联接大会2025上罕见打破了内部对于芯片进展的保密状态，对外披露了包括AI芯片昇腾、计算芯片鲲鹏、超节点、集群以及灵衢互联协议在内的规划以及演进时间表，这些产品构成了华为目前在计算领域的核心竞争力。

“我们对于为人工智能的长期快速发展提供可持续且充裕算力充满信心。”徐直军在会后的一场小型媒体采访中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当前华为的产品能够满足国内的算力需求，不需要担心。

在长达100分钟的交流中，徐直军多次表达了对当前华为算力能力的信心，并表示已经打造出“当之无愧”的全球最强算力集群。

“我们从2020年开始，一直到去年啥都不敢讲，每天讲的都是解决方案，但也不能老憋着，所以今年我们就‘秀了点肌肉’。”在徐直军看来，超节点开始成为AI基础设施建设新常态，华为除了已经部署的CloudMatrix 384超节点，Atlas 950 SuperPoD以及Atlas 960 SuperPoD超节点也将分别在明年四季度以及2027年四季度上市，算力卡规模分别达到8192卡和15488卡。

“这个数字意味着未来两年我们都是最强的，但我觉得对外说两年都保守了，所以建议去掉两字，变成多年。”徐直军对记者表示，即使是与英伟达计划2027年上市的NVL576相比，Atlas 950超节点在各方面依然是领先，而8192卡并不是华为的终点。

他强调，华为的核心战略就是“超节点+集群”，整个战略在这5个字上。“我们认为只有依靠超节点和集群，才会规避中国的芯片制造工艺受限，能够为中国的AI算力提供源源不断的算力支持和供给。”

“被逼出来”的创新

“海思走到美国的一号公路两旁，发现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这也许是海思被制裁的原因。”徐直军对记者说。

美国一号公路沿线，坐落着英伟达、谷歌、苹果等全球科技巨头，它们覆盖了消费电子、搜索引擎、人工智能、云计算等领域，并主导着全球科技市场的话语权。但随着华为在芯片等核心技术的上的突破，这家来自中国的公司在美国公司的眼皮子底下成长了起来。

华为轮值董事长徐直军演讲现场

“比如在2019年发布的昇腾910，规格并不低于英伟达。”徐直军说，台积电2020年前全球就两家战略伙伴，一家苹果，一家华为，每次每一代工艺都是这两家先跑，而且海思是芯片品类最全的。但被制裁后由于芯片工艺的受限，逼着华为在另外一条道上去创新去突破。

“只能换条路走。”在他看来，“超节点+集群”是华为在极限制裁下被逼出来的范式。

英伟达已经在2024年3月发布了NVL72超节点，把72张训练卡组成一个超节点。但华为今年公布的CloudMatrix 384超节点技术则更进一步，可以实现384张昇腾算力卡成为一个超节点，这不仅是中国规模最大的商用超节点，而且是目前已商用的超节点中，单体规模全球最大，有效算力全球最高的技术。

“过去客户用昇腾，并不认为昇腾很先进，有的是因为供应问题，被迫用昇腾。但384超节点可以说是中国算力突围最真实的起点。”华为内部技术专家对记者表示，超节点技术的意义在于，它是一条突围的创新路径。它不简单追求单点技术的路线，而是通过超节点的系统工程创新，实现规模算力的领先和效能的最优。

上述专家认为，华为超节点架构选择对传统计算架构进行重构。它的核心在于彻底打破了传统以CPU为中心的冯诺依曼架构，建立了自有标准的“平等互联架构”，凭借高速总线互联技术，把总线从服务器内部，扩展到整机柜，甚至跨机柜。

“西方是继承发展，任总（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形象地比喻为‘百衲衣’，就是衣服破了以后不断地打补丁，协议不同，互通需要转换，有效载荷会变小。我们不会完全跟在西方标准的后面修修补补，我们内部重新定义了平等架构的互联总线，统一了所有的通信协议，提升了有效载荷，并且与外部可以是标准的接口互通，打造了基于中国标准的‘爱马仕’。”上述专家说。

为了实现超大规模集群，华为还采用跨机架纵向扩展方案，并为此引入光通信技术，这一领域也是华为的传统强项。在昇腾384超节点中，共使用了3168根光纤和6912个400G光模块。光模块具有高带宽和高速率的优势，适合更长距离传输。

“现在不少厂家希望拆解一套我们的384超节点，但难度应该很大。”徐直军对记者表示，这一战略的核心目标是兑现国产算力需求的承诺，把超节点做成一台计算机，再通过网络连接多个超节点形成集群。

“我们的目标很清楚，国内AI要多少算力就给多少算力，你要什么样的算力就给你供什么样的算力，这一点是我们去年向产业界表态过。通过开创性的计算架构，以超节点和集群持续满足算力需求。”徐直军对记者表示，满足我国算力需求没问题。

“说领先两年都保守了”

从四颗昇腾芯片、三个超节点、两款鲲鹏CPU到全新互联总线架构灵衢，在公布的技术中，华为从芯片到联接技术，全面对标英伟达。

但在徐直军看来，这次的发布只是华为众多技术积累中秀出来的一点点“肌肉”，只要说到，华为就会做到。

在具体的时间表中，华为透露了AI芯片、算力芯片以及超节点等技术的演进路线。

一方面，AI芯片中，华为面向未来三年，规划了昇腾950PR/昇腾950DT、昇腾960和昇腾970三个系列产品，分别将于2026年第一季度和2026年第四季度，以及2027年第四季度、2028年第四季度上市，这几乎是以“一年一代算力翻倍”的速度推进，而徐直军透露，更多具体芯片还在规划中。

另一方面，在通算芯片上，华为规划了鲲鹏950与鲲鹏960，分别将于2026年第一季度和2028年第一季度上市。此外，华为还推出了全球首个通算超节点，最大16节点、最大内存48TB、支持内存/SSD/DPU池化，将于2026年第一度上市。

此外，在超节点技术上，华为在Atlas 900SuperPoD（CloudMatrix 384超节点）基础上，还将推出Atlas 950 SuperPoD和Atlas 960 SuperPoD，分别将于2026年第四季度和2027年第四季度上市。

“Atlas 950超节点，至少在未来多年都将保持是全球最强算力的超节点，并且在各项主要能力上都远超业界主要产品。其中，相比英伟达同样将在明年下半年上市的NVL144，Atlas 950超节点卡的规模是其56.8倍，总算力是其6.7倍，内存容量是其15倍，达到1152TB；互联带宽是其62倍，达到16.3PB/s。即使是与英伟达计划2027年上市的NVL576相比，Atlas 950超节点在各方面依然是领先的。”徐直军表示，华为超节点Atlas 950 SuperPoD，算力规模8192卡，而Atlas 960 SuperPoD，算力规模15488卡，预计2027年四季度上市。

“这次发布的15488可还不是我们最大规模，目前华为的架构具备极强的可扩展性。”徐直军对记者表示，单颗芯片相比较英伟达有差距，生态还有差距，在路上，但是其他的做成超节点，做成集群，华为有自信和底气。

“除了单颗芯片比它（英伟达）的算力小一点，功耗大一点，其他都是优势。因为AI是并行计算，所以我们的解决方案就是超节点，超节点做成一台机器，你用5颗，我可以用10颗。”徐直军说。

他表示，目前灵衢互联技术指标超过了950、960超节点的设计要求，本质上可以接四个P算力的昇腾卡，算力还可翻一番。

在采访中，徐直军还向记者分享了华为超节点384的研发故事。“当时英伟达发布了规划，要做256（超节点）的产品，这时候我们做硬件的同事也准备做256，我把他骂了一顿，我说你可以做个384，为何要做成一样，怎么都得超过一点。现在这个技术也就是我们的CloudMatrix 384，至今还是全球算力最强的超节点之一。

在技术支撑上，徐直军表示，华为实现超节点依赖三大核心技术，“光器件我们有光工厂，光模块也是我们自己设计自己造的，还有连接芯片，就是芯片之间的互联，没有这个芯片连不起来，有了才能连接成超节点。此外，我们操作系统、数据库、编译器、编程语言，这些软件也都要跑起来，只是这次没重点讲软件。”

在他看来，软硬件搭建起的生态是用出来的，只要用就会发展起来。

“国内AI企业用昇腾训练大模型，主要看他们用不用，就像谈恋爱，不谈的话，你怎么知道对方的优缺点，合适不合适，你要谈一下，要用一下。在用的过程中有问题解决问题，A能用，为什么B不能用，就是你用不用的问题。当然了，第一是我们的生态和整个的工具链肯定是比英伟达有差距的；第二是原来在英伟达应用很熟练，就像我们用苹果手机用得很熟练，就不愿意转过来，这是工程师的习惯问题，而不是高层的问题。”徐直军说。

徐直军对记者表示，华为的变现是靠硬件，其他一切都可以开源开放。“开源开放是促进硬件规模和硬件的普遍使用，大家都用了，我们卖得多了，开源开放的投资就挣回来了。”

“开源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吸引开发者，繁荣生态，最终促进硬件销售。”他表示，软件上的“开源开放”对于华为来说是一个痛苦但必须的决策。

此外，他还提到了华为不兼容CUDA生态的原因。“我们投这么多钱兼容CUDA生态，而且CUDA现在也不能随便用，都是过去的版本。如果哪天CUDA生态兼容不了怎么办？为什么我们还坚定不移地搞一个MindSpore呢，当时专家都反对。我们的AI，从达芬奇核到昇腾芯片到整个一切，包括所有的软件生态都不依赖于西方生态和供应链。所以长远来考虑的话，要把生态构建起来。”

在采访的最后，徐直军再次明确了华为的长远定位，即不仅开发芯片，更提供强大的系统整合能力。“华为的核心是聚焦算力基础设施，而不是将大模型作为直接的变现手段。他希望通过这种定位，与全球的大模型企业形成健康的合作关系，共同推动AI产业的发展。”徐直军说。

对于AI的未来，徐直军认为当前AI仍处于初级阶段，“所有技术、所有模型都还没有最终能做到真正的AGI，都还在探索阶段。AI还处于相当于移动通信的2G阶段，有3G、4G、5G，看看今天的5G，再设想下未来十年AI颠覆整个世界的过程中，如果将AI的整个链条都含进来，包括人形机器人、聊天机器人、自动驾驶（自动驾驶也是AI），包括商业模型的本身等，期间的变化极快，不确定性极大，最终拼的是实力。没人知道到底哪个路径是确定的，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就需要一家公司的综合实力。”徐直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