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刚炖好的排骨汤从厨房出来,客厅里的挂钟正好敲了七下。
老林坐在沙发上看文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抬手推了推,视线没离开纸页。结婚二十年,他从普通科员做到现在的建设局局长,回家越来越晚,看文件的时间比看我的时间还多。
“先吃饭吧,汤炖了两个小时,凉了就不好喝了。”我把汤碗放在他面前,碗沿冒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眼镜片。
他“嗯”了一声,合上文件,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眉头皱了皱:“盐放多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尝了一口,味道正好,跟往常没区别。他不是挑味道,是心思根本不在这。
“今天怎么了?回来就皱着眉。”我坐下,给他夹了块排骨。
“没什么,项目上的事。”他放下勺子,又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划着,像是在找什么。
我没再问。这几年他越来越忙,也越来越沉默,家里的事很少跟我细说,我习惯了。
收拾碗筷时,他的手机响了,放在茶几上,屏幕亮着,来电显示是“张秘书”。
“喂。”他接起电话,起身走到阳台,声音压得很低。
我洗碗的动作顿了顿,隐约听见“她找来了”“不好办”“先稳住”几个词。
挂了电话,他脸色很难看,没再回沙发,径直走进了书房,关了门。
我擦干手,坐在客厅沙发上,心里有点发慌。老林很少这样,就算项目出问题,也不会露出这种手足无措的神情。
半夜我起夜,书房的灯还亮着。我轻轻推开门,老林趴在桌上睡着了,面前摊着一张旧照片,边缘卷了角。
我走过去,看清了照片上的人。是个年轻姑娘,扎着马尾,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站在老林身边,两人靠得很近。
这张照片我见过,是老林年轻时的,他说是大学同学,叫苏梅。以前他从不避讳提这个名字,后来慢慢就不说了,照片也收了起来。
我把毯子盖在他身上,刚要转身,他突然惊醒,抓着照片问:“谁?”
“是我,你怎么在这睡着了?”我吓了一跳。
他松了口气,把照片塞进抽屉,锁上了:“没事,想点事。”
“刚才张秘书打电话说‘她找来了’,‘她’是谁?”我忍不住问。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我的目光:“没谁,项目上的合作方,有点纠纷。”
我盯着他,他不敢看我,起身往卧室走:“困了,睡吧。”
我站在书房里,看着那个锁着的抽屉,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第二天早上,老林没吃早饭就走了。我收拾书房,发现他昨晚喝空的茶杯底,沉着一层没泡开的茶叶——他根本没心思喝茶,只是在那坐着发呆。
上午我去超市买菜,路过建设局门口,看见一个女人站在马路对面,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头发很乱,手里攥着个布包,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办公楼大门。
她看起来四十多岁,脸色蜡黄,像是很久没好好休息了。我觉得有点眼熟,想了半天,突然想起那张旧照片——是苏梅,只是比照片上老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
难怪老林不对劲,是她来了。
我没敢上前,赶紧买了菜回了家。坐在沙发上,我脑子里全是苏梅的样子,还有老林昨晚的反常。
他们之间肯定有事,而且不是简单的同学关系。
下午,我去学校接女儿林晓放学。晓晓上高二,正是叛逆期,平时跟老林不亲,总说“爸爸眼里只有工作”。
“妈,我爸最近怎么回事?上周答应带我去买鞋,又忘了。”晓晓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脸不高兴。
“你爸忙,等他有空再说。”我敷衍道。
“忙忙忙,他总有借口。”晓晓撇撇嘴,“昨天我给他发微信,问他数学题,他到现在都没回。”
我心里一沉,老林以前再忙,女儿的消息总会回的。
晚上老林回来得很晚,身上带着股消毒水味,不是他平时接触的装修材料味,也不是办公室的纸墨味。
“你去哪了?身上怎么有消毒水味?”我问。
“去医院看个同事,他生病了。”他换了鞋,径直走进浴室。
我看着他的背影,没说话。他在撒谎,建设局最近没听说有同事生病。
浴室的水声停了,他出来,坐在沙发上,没像往常一样看文件,只是抽烟,烟灰缸很快堆满了烟蒂。
“老林,你跟苏梅到底怎么回事?”我终于问出了口。
他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烟灰掉在裤子上,他也没察觉。
“没怎么回事,就是老同学。”他声音沙哑。
“她今天在你单位门口站了一上午,你别以为我没看见。”我提高声音,“还有昨晚张秘书的电话,你抽屉里的照片,你老实说,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
他沉默了很久,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抬起头,眼神里全是疲惫:“她……她儿子病了,需要钱。”
“需要钱?她为什么找你?你们不是早就没联系了吗?”我追问。
“当年……当年我跟她处过对象。”他低下头,声音很小,“后来我家里不同意,说她家境不好,影响我前途,我们就分了。”
“就这些?”我不相信,这点事不至于让他这么反常。
他没说话,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茶几上:“这卡里有十万块,你明天给她送去,让她别再来单位找我了,影响不好。”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慌。
“她儿子得了什么病?要多少钱?”我问。
“白血病,要化疗,后续可能还要骨髓移植,需要不少钱。”他叹了口气,“我也是昨天才知道,她找了我好多次,张秘书一直没敢告诉我。”
白血病。
我心里一揪。那是个烧钱的病,十万块根本不够。
“就给十万?”我问。
“不然呢?”他抬起头,眼神里有无奈,也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我跟她已经没关系了,能帮衬一把是情分,帮不了是本分。再说,我们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说得有理,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他不是冷血的人,当年单位有同事家里出事,他还主动组织捐款,怎么到了苏梅这里,就这么冷淡?
第二天早上,我按照老林给的地址,找到了苏梅住的地方。是个老旧小区,没有电梯,楼道里堆满了杂物,一股霉味。
敲了半天门,苏梅才开门。她眼里布满红血丝,显然没睡好。
“你是?”她警惕地看着我。
“我是林国栋的妻子。”我说,“他让我给你送点钱过来。”
她愣了一下,侧身让我进去。
房间很小,一室一厅,家具都是旧的,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个小男孩,大概十岁左右,戴着口罩,脸色苍白,正看着电视。
“这是我儿子,小宇。”苏梅指了指男孩,声音沙哑,“谢谢你能来。”
我把银行卡递给她:“这里有十万块,你先用着。老林说……希望你别再去单位找他了,影响不好。”
她接过银行卡,手指在上面摸了摸,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影响不好?他现在是局长了,怕我这个穷酸的老同学给他丢脸,是吧?”
“不是,他就是工作忙,压力大。”我解释道。
“忙?压力大?”她提高声音,小宇吓了一跳,抬头看着她。
她赶紧压低声音,拉着我走到阳台:“当年他跟我分手,说家里不同意,我信了。后来我发现自己怀孕了,去找他,他已经跟你在一起了,说跟我只是玩玩,让我赶紧把孩子打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我那时候年轻,性子倔,偏不打,一个人把孩子生了下来。这些年,我没找过他一次,就算再难,也没开口跟他要过一分钱。”她的眼泪掉了下来,“现在小宇得了白血病,我实在没办法了,才去找他,他就给我十万块,还嫌我给他丢脸?”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老林竟然骗了我这么多年,他不仅跟苏梅处过对象,还有个儿子。
“小宇……是老林的孩子?”我声音发颤。
苏梅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亲子鉴定报告,递给我:“这是去年做的,我本来不想告诉他,可小宇的病不能等。”
报告上的结论很明确:林国栋与苏小宇存在亲生血缘关系。
我拿着报告,手不停地发抖。二十年的婚姻,原来全是谎言。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我实在没办法了。”苏梅抓住我的手,“小宇需要骨髓移植,配型已经找到了,可手术费要三十万,我凑了很久,才凑够五万,你能不能再帮我跟他说说,让他再想想办法?”
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又看了看客厅里那个戴着口罩的小男孩,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老林的欺骗,可孩子是无辜的。
“我……我回去跟他说说。”我含糊地应着,逃似的离开了苏梅家。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看着那张亲子鉴定报告,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想起刚跟老林结婚的时候,他对我很好,每天下班都会给我带爱吃的糖葫芦,会帮我洗袜子,会跟我规划未来,说要给我一个幸福的家。
那些甜蜜的画面,现在看来全是讽刺。
晚上老林回来,看到我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亲子鉴定报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你怎么拿到这个的?”他声音发颤。
“苏梅给我的。”我抬起头,看着他,“老林,你瞒了我二十年,你对得起我吗?”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怕你知道了生气,怕这个家散了。”他跪在床边,抓住我的手,“当年我跟她分手的时候,真不知道她怀孕了,后来知道了,已经晚了,我只能装作不知道。”
“晚了?你是怕影响你的前途吧!”我甩开他的手,“你现在是局长了,怕她这个私生女的妈找上门,毁了你的名声,毁了你的仕途!”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得满头大汗,“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怕你跟我离婚,怕晓晓受委屈。”
“晓晓?你现在想起晓晓了?你当年抛弃苏梅和小宇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他们会受委屈?”我吼道,眼泪掉得更凶了。
他沉默了,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小宇得了白血病,需要三十万手术费,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他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挣扎:“我……我现在手里没那么多钱,最近项目上压了不少款,工资卡都在你那。”
“你少跟我来这套!”我冷笑,“你外面有没有钱,你自己心里清楚。就算没有,你也得想办法,那是你的儿子!”
“我知道,我知道。”他搓着手,“我明天就去跟朋友借借,看看能不能凑够。”
我没再说话,转过身,背对着他。
他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才起身走出卧室,去了书房。
接下来的几天,老林每天都早出晚归,回来就说“在跟朋友借钱”,可一直没凑到钱。
苏梅给我打了几次电话,语气一次比一次急,说医院催着交手术费,再交不上,就要停药了。
我催老林,他总是说“快了,快了”,可就是没动静。
我觉得不对劲,偷偷查了他的银行卡流水,发现他最近根本没跟朋友借钱,反而给一个陌生账户转了五万块。
我顺着账户信息查下去,发现开户人是个年轻女孩,叫林倩倩,在一家模特公司上班。
我心里咯噔一下,老林不仅有私生儿子,外面还有别的女人?
我拿着转账记录,去找老林对峙。
“这个林倩倩是谁?你为什么给她转钱?”我把手机摔在他面前。
他看到转账记录,脸色瞬间变了:“没谁,就是个客户,项目上的合作方。”
“合作方需要你私人转钱?还转五万?”我冷笑,“老林,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说了实话:“是……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女儿,在外面欠了钱,我帮着垫一下。”
“朋友的女儿?你会给朋友的女儿转五万块,却不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凑手术费?”我根本不信,“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没有!”他吼道,“你别胡思乱想!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关系!”
“普通朋友需要你偷偷转钱?需要你每天早出晚归去找她?”我追问。
他没再说话,摔门而出,一夜没回。
我坐在客厅里,一夜没睡。二十年的感情,原来这么不堪一击。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了苏梅的电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嫂子,医院说今天再交不上钱,就不让小宇住院了,你能不能再跟林国栋说说?求你了。”
我心里一紧,赶紧说:“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他。”
我去了建设局,找到老林的办公室。他不在,张秘书说他去项目现场了。
“张秘书,你跟我说实话,林局长最近到底在忙什么?是不是在跟一个叫林倩倩的女孩来往?”我抓住张秘书的胳膊。
张秘书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嫂子,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局长说是我说的。”
我点点头。
“林倩倩是局长的私生女,今年二十岁了,是局长跟他以前的一个下属生的。”张秘书压低声音,“那个下属生完孩子就走了,局长一直偷偷养着她,给她买了房,每个月给她打生活费。最近她在外面赌钱,欠了二十万,局长正帮她凑钱呢。”
我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私生儿子还没解决,又冒出来个私生女。老林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那小宇的事,他知道吗?”我问。
“知道,我早就告诉他了,可他一直拖着,说先解决倩倩的事。”张秘书摇摇头,“嫂子,我知道你委屈,可局长也是没办法,倩倩那边催得紧,说不给钱就去单位闹。”
我没再说话,转身走出了建设局。
我去了医院,找到小宇的病房。苏梅坐在床边,握着小宇的手,眼泪掉个不停。小宇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呼吸很轻。
“怎么样了?”我走过去。
“医生说再交不上钱,就只能出院了。”苏梅的声音沙哑,“我已经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实在没办法了。”
我看着小宇,心里很痛。他是无辜的,不该为大人的错误买单。
“你别担心,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我咬咬牙,转身走出了医院。
我回了家,把家里的积蓄都取了出来,一共十五万。又给我妈打电话,借了十万,凑够了二十五万。
我把钱送到医院,帮苏梅交了手术费。
苏梅握着我的手,哭得说不出话:“嫂子,谢谢你,我以后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
“不用谢,这钱是老林欠你们的。”我说。
从医院出来,我给老林打了个电话:“小宇的手术费我凑够了,你不用管了。我们离婚吧。”
他愣了一下,声音发颤:“你别冲动,我们有话好好说。”
“没什么好说的,二十年的谎言,我受够了。”我挂了电话,把他拉黑了。
我回了家,开始收拾东西。晓晓放学回来,看到我在收拾行李,问:“妈,你要去哪?”
“我跟你爸离婚了,我们搬去姥姥家住。”我摸了摸她的头。
“离婚?为什么?”晓晓愣住了。
我把事情的经过跟她说了,她听完,哭了:“爸怎么能这样?他太过分了!”
“没事,以后妈跟你在一起,会好好照顾你的。”我抱住她。
收拾完东西,我带着晓晓去了我妈家。我妈听说了事情的经过,气得直骂老林不是东西,让我别伤心,有她在。
晚上,老林找到了我妈家,跪在门口,求我原谅他。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对不起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他哭得像个孩子。
“机会?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我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你不仅骗了我,还辜负了苏梅,忽视了晓晓,你根本不配做丈夫,不配做父亲。”
“我知道我不配,可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这个家。”他抓住我的裤腿,“倩倩的事我已经解决了,我跟她断绝关系了,小宇的事我也会负责到底,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晚了。”我甩开他的手,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上,眼泪掉了下来。我不是不难过,只是伤透了心,再也回不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老林每天都来我妈家门口蹲守,求我原谅,可我没再理他。
晓晓一开始很恨老林,后来慢慢也平静了,只是很少再提他。
苏梅给我打了个电话,说小宇的手术很成功,让我有空去看看他。
我去了医院,小宇已经能坐起来了,看到我,笑了笑:“阿姨,谢谢你。”
“不用谢,要谢就谢你妈妈。”我摸了摸他的头。
苏梅递给我一张欠条:“嫂子,这是二十五万的欠条,我以后一定会慢慢还给你的。”
我接过欠条,撕了:“不用还了,就当是老林欠你们的。”
苏梅愣住了,眼泪掉了下来:“嫂子,你真是个好人。”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从医院出来,我接到了张秘书的电话,说老林被纪委调查了,因为挪用公款给林倩倩还赌债。
我心里没有意外,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是觉得解脱。
老林被开除了公职,还被判了刑。我去监狱看了他一次。
他穿着囚服,头发白了很多,看起来苍老了十岁。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他低着头,声音沙哑。
“没什么委屈的,路是你自己选的。”我看着他,“晓晓很好,你不用担心。小宇的手术很成功,苏梅会好好照顾他。”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转身走出监狱,阳光有点刺眼,我深吸了一口气。
二十年的婚姻,像一场噩梦,终于醒了。
现在,我跟晓晓住在我妈家,日子过得很平静。我找了份会计的工作,每天上班下班,陪晓晓写作业,周末跟我妈去公园散步。
晓晓的成绩慢慢提了上来,也变得开朗了很多。
苏梅偶尔会给我发小宇的照片,说他恢复得很好,已经能上学了。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老林当年没有抛弃苏梅,没有欺骗我,现在会不会是另一种生活?
可人生没有如果,做错了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老林欠的情债,不仅是对苏梅的,对我和晓晓的,还有对他自己的。他用自己的前途和家庭,还清了这笔债,只是代价太大了。
现在的我,虽然是单亲妈妈,但生活很充实,也很快乐。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会带着晓晓,好好走下去。
至于老林,他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那段不堪的往事,也只是一段已经过去的回忆。
生活总要向前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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