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沈阳北陵公园的鸟鸣还没睡醒,黄陵广场已经被红色运动服“占领”四五十位老人踩着《朋友的酒》的节奏甩臂耸肩,行李箱大小的音响把“今不醉不归”的歌声砸向晨雾。
十分钟后,另一支扛着红旗的队伍在广场另一侧摆开阵势,两队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锋,又迅速避开。
这是城市清晨的日常,当年轻人还在梦乡,公园里的“早高峰”已经拉开序幕。
可在游客眼里,这场热闹更像一场“滋扰”——步道被占得满满当当,音乐声盖过人说话,想散步得绕道走。
六点整,五支队伍三百多人同时开拔,红色的人潮沿着步道铺开,手臂伸直划弧,肩膀有节奏地耸动,步伐踩在鼓点上,整整齐齐像在跳集体舞。
路过的年轻人赶紧收住脚步,要么等队伍过去,要么贴着花坛边缘小心翼翼地挤过去。
李华走在最前头,腰间别着小音箱,头戴耳麦,手里的红旗随着步伐摆动,这位六十岁的退休教师,三年前把佳木斯健身操和健步走揉在一起,自创了这套“行进操”。
从最初四个人在空地上比划,到现在一百四十人的大队伍,他见证了北陵公园变成“暴走根据地”的全过程
“刚开始就图个热闹”,李华的白手套洗得发旧,运动鞋边磨出了毛边,退休头一年,他把备课笔记锁进抽屉,突然发现日子变得又长又空。
儿子在上海,不用他操心,老同事们忙着带孙子,约了几次饭局后就没人响应了,每天除了买菜,就是在家看电视,“有时候午觉醒来天都快黑了,心里空落落的”。
现在的李华忙得脚不沾地,早上五点起床赶公交,带完早场带晚场,回家还得上网学新动作。
队伍里的人来自四面八方,有附近小区的退休工人,有帮儿女带孩子的外地老人,还有像他一样不愿在家“发霉”的教师。
大家穿着统一的红衣服,戴白手套,走起来浩浩荡荡,像一股流动的暖流。
可这份热闹总被泼冷水,有年轻人举着手机怼到面前拍,嘴里念叨着“看这群路霸”,有家长拉着孩子绕路时,故意大声说“离远点,别被撞到”!
李华每次都尽量忍,他会把音响音量调小,会让队伍给行人让路,但心里不服气:“公园本来就是锻炼的地方,我们没上马路,没进小区,凭啥不能走?”
在北陵公园暴走的老人里,十有八九能讲出类似的故事——退休后突然被抽走了生活的主轴,日子像断了线的风筝。
李华教了三十年书,习惯了被学生围着问问题,退休那天把教案收进抽屉,感觉自己像被掏空了,梅阿姨更直接,帮女儿带大三个外孙后,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家里的“多余人口”。
加入暴走团后,梅阿姨第一次有了“自己的事”为了赶早场,她让女儿自己送孩子上学,为了学新动作,她戴着老花镜看手机视频。
谁的血压高了,谁买的菜便宜了,谁的孙子考上大学了,这些家长里短的闲聊,把她从孤独里拽了出来。
“在这里我不是谁的妈,谁的外婆,我就是梅姐”,她的运动服拉链拉得笔直,白手套每次用完都仔细叠好。
队伍里有教她玩短视频的,有分享降压偏方的,有吵架拌嘴后又和好的,这些细碎的联结,织成了一张温暖的网,接住了那些在家无处安放的时光。
国家体育总局的调查说,超过40%的60岁以上老人最爱健步走,对他们来说,这哪里是锻炼那么简单。
李华举着的红旗,梅阿姨仔细叠好的手套,队伍前排的位置,都是在证明“我还没老,我还有用”就像北京的林阿姨,每天出门前都要画眉涂口红,“穿鲜亮点,证明我活得精神”。
百人队伍像个小社会,有规矩,有纷争,有笑有闹,李华没想到,连站哪个位置都能闹出矛盾,前排视野好、动作显眼,成了大家争抢的“香饽饽”。
有人提前半小时来占位置,用水杯、腰包在地上圈出地盘,有人因为被调到后排,好几天没给李华好脸色。
领队选举更热闹,这个举旗喊口号的活儿,不用干杂事还特有面子,每次选举前,总有人悄悄建小群拉票,有人拎着水果串门,有人故意在训练时表现得特别卖力。
去年冬天一个新阿姨当选,几个老队员故意放慢脚步,让队伍走得稀稀拉拉,“她动作都不对,凭啥领队?”
钱的事儿更敏感,管后勤的王建国总说要换新队服,号称找到更便宜的厂家,却从不把账单拿出来,李华去三亚过冬的功夫,他又瞒着收了每人三十块会费。
“其他队都收钱,咱不收留不住人”,王建国觉得委屈,可李华不这么想,“本来就是锻炼身体,掺进钱就变味了”。
两人在湖边大吵一架,王建国带着十几个人另起炉灶,公园里的队伍越分越多,有时走着走着就遇上了,曾经的队友装作不认识,擦肩而过时脚步都透着较劲。
这些在年轻人看来鸡毛蒜皮的纷争,对老人们却很重要,退休前当领导的张叔,在队伍里依然习惯发号施令,一辈子没当过干部的刘阿姨,当上后勤组长后把考勤表做得工工整整。
在这里,他们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哪怕只是管管队服、喊喊口号。
今年八月的消防车被堵事件,让暴走团彻底站上风口浪尖,视频里,红色队伍占满了马路,消防车鸣笛也过不去,网友们炸了锅:“这哪是暴走,是路霸!”、“退休金太多闲的!”
骂声里,李华他们很委屈,“我们在公园走碍着谁了?”可游客也有抱怨,“周末想带孩子逛逛,全是人,吵得头疼”矛盾像越积越高的积木,总得有解决的办法。
其实问题不全在老人身上,公安部的研究员早就说过,暴走团争议背后,是公共健身空间太少的现实。
城里公园就那么几个,早上老人们锻炼,白天年轻人遛娃,晚上跳广场舞,地方就那么大,难免磕磕碰碰,李华他们也不想吵架,“要是有专门的场地,谁愿意讨人嫌?”
2025年夏天,沈阳的公园开始变样,保安巡逻更勤了,会提醒把音响调小。步道划了分隔线,锻炼的、散步的各走一边;实在挤不下的,就引导大家去河堤、新开发的绿道。
李华的队伍搬到了河边,虽然离市区远了点,但没人抱怨吵闹,走起来心里踏实。
傍晚散场时,老人们结伴往公交站走,有人要去接孙子,有人要去市场买菜,有人约着明天早点来占位置。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红色运动服在暮色里格外显眼。
“明天老地方见”,道别声里,是对明天的期待,也是对这份热闹的依赖。
其实大家想要的都不多,年轻人需要安静散步的地方,老人们需要热闹相聚的空间,当我国60岁以上人口占比突破20%,城市规划必须多想想老年人的需求。
清晨六点的阳光穿过树梢,照在飘扬的红旗上,红色的人潮在晨光里流动,像一股温暖的河。
这不该是城市的麻烦,而应是文明的勋章——证明我们的社会足够包容,能让每个年龄层都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你在公园遇见过暴走团吗?你觉得该如何平衡锻炼需求和公共空间?评论区说说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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