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北京。
傅涯站在卧室的穿衣镜前,将一件墨绿色旗袍在身上比了比,又轻轻放回行李箱。她的手指抚过箱子里整齐叠放的几件衣物——给弟弟的毛笔、给侄女的丝巾、给外甥的景泰蓝袖扣...每件礼物都包裹着四十多年的思念。
"妈,您真的决定要去吗?"女儿小敏靠在门框上,眼中满是担忧。
傅涯转过身,笑了笑:"机票都买好了,还有什么不决定的?"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个已经泛黄的信封,"你小姨这封信都寄来两年了,再不去,我怕..."
话音未落,一阵风吹进窗户,掀起了桌上一张照片。傅涯连忙按住,那是她和陈赓的结婚照。照片里的陈赓穿着笔挺的军装,两人站在延安的窑洞前,笑得含蓄而幸福。
"爸要是还在,一定会陪您去的。"小敏走过来,轻轻抱住母亲。
傅涯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军装上,那是陈赓生前最常穿的一件。
她仿佛又听见丈夫浑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傅涯啊,等打完仗,我陪你去找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01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1940年的延安,抗大文工团的排练室里,傅涯正在教团员们排练新编的《黄河大合唱》。她修长的手指在破旧的风琴上跳跃,清亮的嗓音穿透了简陋的土墙: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
排练结束时,她才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陈赓靠在门框上,不知已经听了多久。
"陈旅长!"傅涯有些慌乱地站起来,"您怎么..."
"唱得真好。我...我就是路过。"
但傅涯知道,这位战功赫赫的旅长已经连续三天"路过"文工团了。关于他丧妻的传闻,延安几乎无人不知。
"您喜欢听歌吗?"傅涯鼓起勇气问道,"我们下周有正式演出。"
陈赓的眼神飘向远方:"以前...根英也爱唱歌。"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陈旅长!"傅涯不知哪来的勇气,"如果您不嫌弃,我可以单独为您唱一首。就...就当是给前线将士的慰问。"
陈赓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傍晚,傅涯在延河边的小树林里,为陈赓唱了一首《松花江上》。当她唱到"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时,陈赓突然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对不起,我..."傅涯慌了神。
"不,谢谢你。"陈赓抹了把脸,转回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我很久...没哭过了。"
从那天起,两颗孤独的心渐渐靠近。陈赓会来看傅涯排练,傅涯则常常去野战医院帮忙,只为能远远看上一眼在那里开会的陈赓。直到1943年那个春夜,陈赓在送傅涯回宿舍的路上,突然停下脚步。
"傅涯同志,我...我想和你组成家庭。我知道我年纪比你大不少,还..."
傅涯把手指轻轻按在他唇上:"我愿意。"
"叮咚——"门铃声将傅涯从回忆中惊醒。小敏去开门,领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老首长!"傅涯惊喜地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周希汉将军拄着拐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听说你要去台湾,我让儿子开车带我来一趟。这个...带给老陈的弟弟。"
傅涯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枚褪色的八路军臂章和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陈赓和周希汉站在太行山上,意气风发。
"当年在太行山,老陈常说等胜利了要去找弟弟。现在你去,也是一样的。"
傅涯紧紧握住老将军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02
三天后,傅涯独自登上了飞往香港的班机。当飞机冲破云层,她透过舷窗望着渐渐远去的北京城,心中百感交集。
"女士,需要毛毯吗?"邻座的中年男子问道。
傅涯摇摇头:"谢谢,我不冷。"
"听口音,您是从北京来的?"男子热情地搭话,"我是台商,姓林,在东莞开工厂。"
"我姓傅。"傅涯礼貌地回答,"去台湾...探亲。"
"探亲?您有亲人在台湾?"
傅涯轻轻点头:"我弟弟,四十多年没见了。"
林先生顿时来了精神,从公文包里掏出名片:"我在台北人脉很广,如果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飞机降落在香港启德机场时,正值黄昏。傅涯按照指示牌走向转机通道,突然被一个声音叫住。
"傅女士!傅女士!"林先生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我刚打电话问了我台北的朋友,您弟弟叫什么名字?说不定能帮上忙!"
傅涯犹豫了一下:"傅强,今年应该六十五岁了,以前在...国民党空军服役。"
林先生眼睛一亮,立刻掏出大哥大拨了个号码,用闽南语快速交谈起来。傅涯站在一旁,心跳加速。
"太好了!"林先生挂断电话,兴奋地说,"我朋友的表哥正好认识一位退役空军傅先生,年龄履历都对得上!这是地址和电话!"
傅涯接过纸条,双手微微发抖。台北市信义区忠孝东路四段...
"谢谢,太谢谢您了!"傅涯深深鞠躬,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次日中午,当傅涯乘坐的航班降落在台北桃园机场时,她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随着人流走向接机大厅,她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每一个可能是弟弟的身影。
突然,她看到一个白发老人举着写有"接北京傅涯姐姐"的牌子,站在栏杆外不断张望。那张脸——尽管布满皱纹,但眉眼间的神韵,与她记忆中十八岁的弟弟重叠在一起。
"强子!"傅涯不顾一切地喊道,拖着行李箱飞奔过去。
老人浑身一震,牌子"啪"地掉在地上。他颤抖着推开栏杆,踉跄着迎上来:"姐...真的是你?"
03
两人紧紧相拥,泣不成声。傅涯抚摸着弟弟已经花白的头发,闻到了记忆中的气息——那是老家院子里桂花树的味道。
"姐,妈走的时候...一直喊着你的名字。"傅强抹着眼泪,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绣花手帕,"这是她留给你的...她绣到眼睛都快瞎了..."
手帕上歪歪扭扭地绣着"平安"二字,针脚凌乱,却饱含深情。
"走,回家!你侄女都等急了,她做了你最爱的红烧肉!"
坐在弟弟的车上,傅涯望着窗外繁华的台北街道,恍如隔世。
"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偷吃你的桂花糕,你追着我满院子跑。"
傅涯破涕为笑:"怎么不记得?最后你还恶人先告状,害我被妈罚站!"
两人相视一笑,四十多年的时光仿佛从未存在过。
傅强的家在一栋安静的公寓楼里。电梯门一开,傅涯就看到门口站着一排人——侄女一家,还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是...大伯家的堂哥,这是二姨的女儿..."傅强一一介绍,"他们都住在台北,听说你要来,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一位拄拐杖的老太太颤巍巍走上前,仔细端详傅涯的脸:"像,真像...和你妈年轻时一模一样。"
客厅里摆满了家乡菜,正中墙上挂着一幅泛黄的全家福——年轻的父母抱着年幼的傅涯和傅强,背景是老家门前的石榴树。
"这张照片..."傅涯哽咽着说不出话。
"妈一直带在身边。49年上船前,她把它缝在了棉袄夹层里。"
晚饭后,傅强带姐姐来到书房,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这是妈留下的...她说总有一天要亲手交给你。"
傅涯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正是她离家那年,母亲答应给她做的新鞋。
"妈每年都会拿出来晒一晒..."傅强的声音哽咽了,"直到她走不动为止。"
傅涯将鞋子紧紧抱在胸前,泪水打湿了精致的绣花。
夜深了,亲人们陆续告辞。傅涯坐在客房的床边,轻轻抚平那方绣着"平安"的手帕。她想起临行前女儿的话:"妈,您一定要把我们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从行李箱深处,傅涯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装满了照片——她和陈赓的结婚照、孩子们的成长照、孙辈的满月照...每一张背面都仔细写着日期和说明。
"强子,"她轻声呼唤门外的弟弟,"来,我给你讲讲...这些年发生的事。"
傅强端着两杯热茶走进来,在姐姐身边坐下。
月光透过窗帘,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回到了儿时共枕而眠的夜晚。
"这是你姐夫,陈赓..."傅涯指着照片,声音轻柔,"他是个英雄,也是个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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