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街沿是指街道两旁高于马路地面一层的人行道,也称路肩道,北方话称马路牙子。上街沿语出西晋曹摅《思友人》诗“延首出阶檐”,吕向注“阶”为庭阶,檐为屋檐,明清文献如《西厢记》中单指台阶,方言中阶沿逐渐演变为“街沿”。上街沿叫法,多半是上海人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说给不懂上海话的人听的。
来上海,逛宽阔马路,目接车水马龙,走上街沿,耳闻人声鼎沸,足以感悟都市之繁华。上海人碰到开心事就要荡马路,上海人荡马路,其实是荡在上街沿。
上海文明史中,上街沿如若算不得一个唱主角的范儿,至少不能是个跑龙套的角儿。没荡过上街沿,岂能领略上海的人间烟火?
沪上马路上街沿俨然是有等级的,上海人崇尚兜南京路、淮海路。抵不上南京路、淮海路繁华的马路,也不在少数,此类马路上街沿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如从前的四川北路沿街。当年,恋爱至谈婚论嫁时,筹措嫁妆,女友总拽着我,上午从淮海路逛到南京路,大牌商家一家不落,打样心仪的衣物,问好价钱,只看不买;下午,直奔四川北路兜商家,看到同款的就买,因为价钱比之前的商家便宜。
上海寻常马路上街沿两旁大凡是住宅,那儿的人家自嘲“下只角”,这里的上街沿,承载着上海人的日常起居,生生不息。我小时候就依傍在这儿长大。
清晨,各家沿街生炉,烟雾袅绕,燃起一天的希望。太阳升起,浣女沿街置盆,搓衣刷洗。上街沿须臾搭起成排竹架晒被晾衣,沿街似旌旗招展。曾记得家家户户都在上街沿贴近自家屋檐一角搭建鸡鸭窝棚,散养三五家禽供养生计。夏夜,人们如蟛蜞倾巢而出,纷纷占据屋前上街沿,搬椅搭桌,解暑纳凉,上街沿瞬时水泄不通,行人只能荡马路而过;秋天,大半人家在上街沿腌咸菜,男人杵于酱缸,跺脚劲踩,连带吆喝,眸子却觑着自家女人在一旁结绒线;冬日,屋檐下老人孵太阳,小屁孩嬉闹着滚铁圈。一到周日,上街沿煞为闹猛,小贩工匠云集,赵家修棕绷、钱家弹棉花、孙家补镬子、李家箍木桶,鳞次栉比,夹杂着爆炒米花声,宛如一部都市交响乐。
彼时的上街沿还是孩子们的天堂。放学后,在上街沿划一块地方,男孩打弹子、甩刮片、斗鸡,女孩跳橡皮筋,我青睐打菱角,父亲取一块方木,在车间机床上车圆,一头削尖,安上纺纱锭子,另一头车成橄榄帽形状。菱角属稀罕玩物,小伙伴大都只是玩一种叫“贱骨头”的玩具,得此物须锯一段碗般粗树干,车圆,一头削尖,顶端安一粒铁蛋子,扎绳鞭一根,反复抽打,乐在“贱骨头”打转不止,如不倒翁。啪、啪、啪,我等仿佛“贱骨头”一样,在大人“抽打”之中旋转不停,渐渐成长。我也有安静的时候,大人给的早餐钱,情愿饿肚子留着,去上街沿摆着的小人书摊,两分钱能翻看半天,《三国演义》《水浒传》《铁道游击队》,铁血豪情抑或在彼时滋养。
时代变迁,那般上街沿情景已不复再现,大人们安享当代生计样式,孩子们的上街沿天堂早已浓缩到方寸电脑平板和巴掌大手机游艺平台上,当年上街沿的“打桩模子”“票贩子”一如过眼烟云。如今的上街沿,抬眼望去,堆积着成排的共享单车与小电驴,行人通道窄成羊肠小道,行走于上街沿,如穿梭荆棘。
上街沿已然成为都市文明的缩影,其演变不以人们的意志而改变。它不仅输出公共交通出行之条件,更重要的是提供了一个社会公共空间,这个空间能否成为都市人现代文明的一座学校,不全然在于理念和意识,而在于每个人的自我培训,文明习惯需要训练,并且在上街沿这座特殊学校训练。
原标题:《戴民:上街沿咏叹调》
栏目编辑:华心怡 文字编辑:王瑜明 图片来源:AI生成
约稿编辑:王瑜明
来源:作者:戴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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