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短短两天内,湖南祁阳和广西钦州相继爆出黑砖窑事件
2025年9月8日晚间,湖南省祁阳市三口塘镇鸿鑫砖厂内,6名疑似被警方解救。就在前一天傍晚,广西钦州市钦南区大番坡镇贵祥砖厂,也解救了5名疑似残障人员。
两地警方,相继发布了蓝底白字的官方通报。这两起相隔千里却如出一辙的事件,揭开了黑砖窑剥削智障人员非法务工的黑色产业链。
然而这并非孤例。根据生效判决统计,2015年至今十年间,至少有50家砖厂出现工头控制智障人员劳动的情况,被强迫劳动者近400人。
为什么在山西黑砖窑问题被曝光十八年后,这种极端恶劣的事件仍然在不断重演?谁造就了层出不穷的“现代奴工”?
黑砖窑再现江湖
事实上,就在三个月前,湖南临湘市一家名为艳飞建材的砖厂刚刚被曝光类似事件。
5名智障人员自2023年3月起陆续被带到该砖厂劳动,46万余元报酬全部被工头据为己有。这些被控制的残障工人生活在难以想象的恶劣环境中。他们完全处于被强迫劳动的境地,每天工作12小时,全年无休。
2025年5月的出勤表显示,工头付某发全月仅上工3天,而李松岭等5名智障工人除1人休息2天外,其余全月满勤;工人徒手搬运高温砖块、住简易工棚的恶劣条件,砖厂管理层不可能视而不见。
临湘市劳动人事争议仲裁院的调查,显示了令人震惊的劳动强度:最多的一个月,一名叫李松岭的工人搬砖68万块,平均每天21935块。按照每次搬6块砖计算,他需要每天重复“夹砖、弯腰、放砖”的动作3655次。
毫不夸张地讲,这些智障人员就像牲口一样在劳动。
他们或在街头被诱骗,或被购买。更有工头通过持械威胁的方式,强行将智障人员从一家砖厂带至另一家砖厂劳动。他们就像商品一样被买卖和运输,成为工头和砖厂牟利的“工具”。
“外包”模式
艳飞砖厂的运作模式,是解开黑砖窑屡禁不止的关键钥匙。
2022年12月,砖厂法定代表人刘艳飞与工头付某发签订 “外包协议”,约定将砖块打包工作外包给后者,“每打包1万块砖付130元,额外补贴10元带班费”。
协议里没有要求付某发提供工人身份信息,也没有约定工人薪酬标准 —— 这种 “模糊条款”,为后续的剥削埋下了伏笔。
案发后,艳飞砖厂股东王某的辩解颇具代表性:“我们已经按打包量把工钱全部付给工头了,工人工资是他自己发,我们管不着。”可事实是,砖厂对工头的剥削行为早已知情。
黑砖窑屡禁不止的背后,存在一条成熟的剥削链条——砖厂普遍采用“劳务外包”模式来切割责任。工人成了工头的“私有财产”,砖厂只需按日结算工钱,至于钱是否到工人手中,无人过问。
这种外包共谋关系,实质上是现代奴役制度的一种变体。工头负责招募和控制工人,砖厂则提供工作场所并享受低价劳动力带来的利润,双方各取所需,共同剥削最弱势群体。
事实上,这种 “外包共谋” 模式早已在行业内形成潜规则。
2020年,临湘市公安局曾侦破如斯砖厂强迫劳动案——工头高某宽带14名智障工人在该厂装卸砖块3年,累计获利125万余元,而如斯砖厂的法定代表人,正是艳飞砖厂的刘艳飞。即使公开曝光,再加警方介入,他似乎有金刚护身,毫发无伤。
2025年6月,河南德源伟业砖厂被曝控制3名智障人员劳动,同样以 “打包外包” 为由推脱责任。
山西悲剧为何仍在重演?
黑砖窑问题并非新现象。早在2007年,山西黑砖窑事件就曾震惊世界。当时查出无证照砖瓦窑3186户,涉及用工8.1万人。
当时,山西黑砖窑不仅有智障人员遭遇强迫劳动,还有不少心智正常的农民工,甚至高三学生也被骗进黑砖厂。事情曝光后,涉及犯罪的27起69人被起诉,其中25起60人已依法进行了公开宣判,主要负责人被判处死刑。
令人痛心的是,18年过去了,类似事件仍然屡禁不止,并且,今年似有抬头之势。
暴利是黑砖窑屡禁不止的根本原因。一位河南的砖瓦窑厂老板表示:“这两年干啥都没有开砖瓦窑厂赚钱,像我这种40门规模的轮窑,一年就是一个百万富翁。”
在黑砖窑老板和工头眼中,残障人员不再是需要社会关爱的群体,而是他们牟利的“工具”。这些残障人员不需要支付工资或只需支付极低的生活费用,却要承受极高强度的劳动。
砖厂因“招工难”、“智障工人稳定,不影响生产”、“好管理”等因素,对工头控制或打、骂智障工人的行为,视而不见。这种共谋关系使得黑色产业链得以持续运转。
监管漏洞、执法困境与制度缺陷
黑砖窑问题难以根治的背后,是多种因素的复杂交织。一方面,确实存在市场需求。河南省在2006-2009年间关闭了8000多座实心黏土砖瓦窑,但新型墙材发展不平衡,导致黏土砖价格暴涨。
另一方面,监管资源与监管对象严重不匹配。我国劳动监察人员与企业职工的配比约为1:10000,远低于发达国家1:2000的水平。在临湘、祁阳这样的县级市,人均要负责800多家企业的监管,日常排查只能“走马观花”。
黑砖窑多选址在偏远山区,如艳飞砖厂两面靠山、仅设半封闭围墙,既远离市区,又便于隐藏,进一步降低了被发现的概率。监管模式存在“运动式”弊端:专项行动一过,监管便回归松弛,违法企业很快死灰复燃。
我国现有智力残疾人约568万,其中超半数缺乏有效监护,近30%因没有就业渠道流落街头。这部分人群,恰好成了工头眼中的“理想劳动力”:他们表达能力弱,无法清晰陈述被剥削的经历;维权意识差,不知道可以向有关部门求助。
当前的残障保障体系,存在明显的“重补贴、轻就业”倾向。虽然我国设立了残疾人就业保障金制度,但很多企业宁愿缴纳罚款也不雇佣残障人士。
专门为智力残疾人设立的“庇护工坊”在全国不足2000家,且多集中在大城市,像临湘这样的县级市几乎空白,导致智障人士要么依赖家庭供养,要么流落街头,缺乏安全的就业渠道。
要彻底铲除黑砖窑的土壤,不能只停留在“抓工头、罚砖厂”的个案追责层面,更需构建多维度、全链条的防护体系。
——法律层面,需强化“共谋责任”的认定与量刑。现行《刑法》对强迫劳动罪的量刑最高为十年,且多针对工头,对砖厂负责人、监管失职者的追责不足。有必要增设“针对残障人士强迫劳动”的加重条款,将刑期提高至15年以上。
——监管层面,需建立“技术赋能+联合执法”的新模式。可利用大数据技术构建“企业用工信息库”,要求外包企业必须报备工人身份信息,对“全年无休、工资异常低、人员流动频繁”的情况自动预警。
——残障保障层面,需完善“就业-监护-预警”的全链条体系。加大对“庇护工坊”的财政投入,要求每个县级市至少建立1-2家针对智力残疾人的庇护工坊,提供安全的就业环境。
综上,铲除这条罪恶的链条,不仅需要严厉的追责,更需要制度的完善与观念的转变,当每一位残障人士都能得到安全的监护、有尊严的就业,当每一家企业都不敢触碰剥削的红线,当每一级监管都能守住法律的底线,我们的社会才能真正称得上文明与公平。
这,不仅是李松岭等残障人士们的期待,更是一个社会该有的担当。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