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刘老汉的女儿刘月，是村里那朵“开在悬崖上的花”。
说她好看，是真的好看。
都二十五了，那张脸，还跟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一样，皮肤白净，五官清秀，一双大眼睛，像山里的泉水，清澈见底。
可说她开在悬崖上，也是真的。
刘月是个脑瘫。
不是那种完全不能自理的，但走路一瘸一拐，右腿使不上劲，说话也含含糊糊，一句完整的话，要费好大的劲才能说明白。
刘老汉自己，也是个瘸子。
年轻时在山里开石头，被炸了腿，留下了一辈子的病根。老伴儿前几年得病走了，就剩下他们父女俩，守着三间破土房，相依为命。
在这个靠力气吃饭的山村里，刘月这样的姑娘，就像一株长错了地方的兰花，虽然好看，但在村民眼里，终究是“没用的”。
刘老汉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这口气还在的时候，能给女儿找个依靠，让她不受人欺负，能有口安稳饭吃。
可他没想到，依靠没盼来，却盼来了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02
那天，村里来了个外地的小伙子。
小伙子叫李浩，自称是城里美术学院的学生，来这边采风写生。他个子高高的，穿着一身干净的白T恤，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比村里最俊的小伙子，还要精神。
他就像一阵风，吹进了这个闭塞的小山村，也吹乱了刘月那颗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
李浩第一次见到刘月，是在村口的小溪边。刘月正在洗衣服，阳光照在她白净的侧脸上，像画一样。李浩当场就看呆了。
从那天起，他就对刘月，展开了猛烈的追求。
他完全不在乎刘月的残疾，每天都跑到刘老汉家，陪着话说不清的刘月聊天。他给她讲城里的高楼大厦，讲电影院，讲那些她一辈子都没听过的稀奇事。
他还给刘月买来了漂亮的新裙子和头花。
刘月第一次穿上裙子，对着镜子，羞涩地笑了。那笑容，比山上的花还好看。
李浩甚至还卷起裤腿，跟着刘老汉下地干活。虽然一看就是没干过粗活的样子，但那份“诚意”，却让刘老汉那颗警惕的心，渐渐地，松动了。
村里人都说，刘月是走了天大的好运，遇上了城里来的“贵人”。
“老刘啊，你这回可算是熬出头了！这么好的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刘老汉听着，嘴上不说，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只有刘月，彻底沦陷了。她以为，自己这个开在悬崖上的残花，终于等来了那个不畏艰险的采花人。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真爱。
就在刘老汉都快要点头，准备跟李浩谈谈两个孩子的婚事时，李浩，却突然消失了。
他走得无声无息，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几天后，邻村一个姑娘，哭着找到了刘老汉家，说自己被一个叫李浩的大学生，骗走了家里准备给她哥娶媳妇的三万块钱。
大家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李浩，根本就不是什么大学生，他就是个专门跑到偏远山村，骗农村女孩感情和钱财的无耻骗子！刘月，只是他众多“猎物”中的一个。他之所以在刘月身上花那么多时间，不过是看中了她的单纯和美貌，想把她当成一个不花钱的“长期饭票”而已。
03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月的心上。
她的世界，崩塌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整日以泪洗面。她想不通，那个对她那么温柔、那么好的男人，怎么会是个骗子？那些海誓山盟，怎么就成了一场笑话？
她甚至想到了死。
刘老汉看着女儿日渐消瘦的样子，心如刀割。他恨自己，恨自己瞎了眼，引狼入室，害了女儿一辈子。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不止于此。
两个月后，刘月在一次干呕后，惊恐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这个消息，像一道晴天霹雳，把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彻底推向了万丈深渊。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未婚先孕，孩子的父亲还是个不知所踪的骗子，这足以让刘月和刘老汉，一辈子都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刘老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抽了一天一夜的旱烟。
第二天，当他再走出来的时候，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
他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荒唐的决定。
“我要给小月，招个上门女婿！”他的声音，沙哑，但异常坚定，“马上就办！就说这孩子，是女婿的！把这事，给我死死地，遮过去！”
04
消息一出，全村都炸了锅。
“刘老汉是疯了吧？他女儿都这样了，谁肯来当这个冤大头？”
“就是啊！还是个瘸子，肚子里还怀着个野种，倒贴钱都没人要啊！”
可没过多久，刘老汉，真的从邻村，领回来一个男人。
男人叫栓子，二十七八岁，长得人高马大，身体壮得像头牛。就是那双眼睛，有点直，没什么神采，见人就嘿嘿傻笑，嘴角还时不时地，挂下一串口水。
村里人都知道他，是邻村有名的“傻子”。
“傻子”配“瘸子”，还要替别人养孩子。
刘老汉的家，彻底成了全村最大的笑柄。
所有人都骂刘老汉是作孽，是丧尽天良。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竟然找个傻子来当接盘侠，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面对着全村人的白眼和唾骂，刘老汉一言不发。他只是默默地，给栓子收拾出了一间屋子，然后，用两床新被子，一顿酒席，就算把女儿的“婚事”，给办了。
刘月一开始，也是寻死觅活地不答应。可看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和父亲那双充满了哀求和愧疚的眼睛，她最终，还是认了命。
栓子虽然“傻”，但对已经怀孕的刘月，却好得出了奇。
他会把饭里最大块的肉，笨拙地夹到刘月碗里；刘月走路不稳，他会默默地跟在后面，伸着手，随时准备扶；村里有长舌妇当着刘月的面说难听话，他会瞪着眼，像一头护崽的野兽，发出“嗬嗬”的声音，把人吓跑。
刘月的心，在被那个叫李浩的男人伤得千疮百孔之后，竟然渐渐地，被这个“傻子”的、最原始的温柔，一点点地暖了回来。
她开始接受这个“傻丈夫”，甚至会主动地，给他夹菜。
而刘老汉看着这一切，眼神里，总是充满了欣慰，和一种外人看不懂的、深深的愧疚。
05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刘月生了，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孩子生下来的那天，刘老汉紧张得一夜没合眼。他蹲在产房门口，手里的旱烟袋，点着了，又熄灭，熄灭了，又点着。
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都说一个脑瘫的妈，一个不知所踪的骗子爹，再加上一个傻子“后爹”，这孩子生下来，不定是个什么样呢。
当村里的接生婆，抱着那个用红布包着的小婴儿，满脸喜气地走出来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恭喜啊，老刘！”接生婆的声音，洪亮又开心，“是个大胖小子！你快看，这小胳膊小腿，多有劲！哭声，比咱村谁家的娃都响亮！是个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好娃啊！”
全村人都惊呆了。
这简直是个奇迹！
可面对这个健康的、来之不易的孙子，刘老汉的反应，却很奇怪。
他没有像其他当了爷爷的人那样欣喜若狂，他只是颤抖着，从接生婆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婴儿，然后，这个坚强了一辈子的瘸腿男人，突然“哇”的一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抱着孩子，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清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老哥……我对得起你了……我对得起你了啊……”
他给孩子取名叫“念祖”，思念祖先。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
06
六年后，孙子刘念祖六岁了。
这孩子长得是真好。浓眉大眼，虎头虎脑，聪明伶俐，是全村最漂亮、最健康的孩子。
他就像一株开在烂泥地里的奇葩，让所有人都啧啧称奇。
而栓子，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只会对着人嘿嘿傻笑的“傻子爹”。
这六年里，刘老汉像魔怔了一样。
他不让小念祖跟村里别的孩子一样漫山遍野地疯跑，而是从念祖三岁起，就逼着他读书认字，背古诗，学算术。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孙子身上。
这天，一辆绿色的邮政摩托车，突突突地，开进了这个宁静的小山村。
邮递员从车上下来，拿出一封挂号信，冲着田埂上喊：“谁是刘长根啊？有你的信！省城寄来的！”
刘老汉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接过了那封信。
信封很厚实，上面印着一行他看不懂的、很气派的大字——“XX省XX律师事务所”。
刘老汉不识字。他拿着信，心里犯着嘀咕，找到了村里那个兼着代课老师的村长。
“村长，麻烦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啥？”
村长接过信，戴上老花镜，熟练地撕开信封。他抽出里面的文件，只念了第一句，就愣住了。
刘老汉看他表情不对，一把抢过信，急切地问：“上面到底写的啥啊？你倒是说啊！”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