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三年的秋夜,寒意渐浓。运河边的芦苇早已干黄,风一过,唰啦啦响成一片,像是无数人藏在暗处低语。汶上县袁口据点的伪警备队长高廷符,近来总睡不踏实。夜深时,他常常起身,推开木窗望向城外——四野沉寂,黑得叫人发慌。
他心里清楚,世道变了。
日本人自从在太平洋跟美国人动了手,就渐渐显出疲态。原本耀武扬威的“皇军”,如今一列车一列车往南调,扔下他们这些伪军,守着孤零零的碉堡,像是秋后地头上没人收的稗草。
更叫他后背发凉的是,几个月前,昆张支队在朱庄吃掉了潘恒忠一整队人马。消息传到袁口,高廷符嘴上骂“敌军猖狂”,心里却再明白不过:下一个,恐怕就轮到他了。
高廷符这个人,心眼活、门路多,早年也曾跟过抗日队伍,后来意志不坚,弯下膝盖投了敌。如今虽说混了个警备队长的衔,可日本人从没真正拿他当自己人,警察所那边还时时盯着他,手下也有几个上面安来的眼线。他就像走在刀棱上——进一步是深渊,退一步,也是绝路。
就在这时,昆张支队的人,悄悄找上了他。
来接头的是支队一位姓李的交通员,当日他扮成走乡串村的货郎,担子里除了针线杂货,还藏着一封信。信上的话不多,却字字砸在心口:“日军败局已定,君岂愿与之同殉?若能幡然醒悟,携械来归,人民可谅你前过。”
高廷符捏着那封信,在屋里来回踱步,一整夜没合眼。
十月八日深夜,他悄悄溜出据点,只带了一个贴身的护兵,乘小船渡过运河,步行十几里,赶到东平七区的唐楼村。支队政委邵子言和特派员管学思,已在一处老乡家的土屋里等他。
![]()
油灯如豆,光线微弱,映得人脸上晦暗不定。高廷符没多绕弯,开口直言:“二位长官,我高某人也曾是中国人,到如今,总算看清了——跟日本人走,只有死路一条。”他叹了口气,“我想投过来,但难处也不小。”
他一一说明:手下百十号人,并不全听他指挥;警察所离得不远,整日盯着他动静;一家老小还在汶上城里,他若明着反,亲人必定遭殃。
“所以,”他压低声,向前倾身,“不能明着投,只能暗里转。得请贵军……配合演一出‘挟持’的戏。”
他说出计划:投诚前一晚,他撤掉据点外岗哨;第二天清早出操,他会令士兵把枪支集中架起,全员徒手跑步。届时支队突然杀出,以武力“胁迫”,他顺势“被俘”。这样既保全家人,也稳住局面。
邵子言与管学思对视片刻,一时都没说话。屋里静得很,只听得灯芯偶尔噼啪一响。
“行,”邵政委最终点了头,“但我们要见到诚意。一旦起动,决不可中途反复。”
“绝无反悔!”高廷符猛地站起,“我若再有二心,天诛地灭!”
计划就这样定了。时间定在十月十一日深夜潜入,十二日清早行动。
那两天,袁口据点外松内紧。高廷符悄悄调换了自己的卫兵,全部换上了信得过的人。他又以“加强防卫”为由,把警察所的注意力引向东面。即便如此,他的心仍悬在喉头——万一漏出一点风声,便是灭顶之灾。
十一日夜里,无雨,干冷。
昆张支队的一中队和三中队,在吴忠支队长的带领下,人衔枚、马衔嚼,悄无声息潜行至袁口村外。他们埋伏在西头一座破庙和周围的玉米秆垛后,能清晰听到据点里伪军的说笑、哨兵走动的脚步。
夜寒气重,战士们的衣襟被露水打湿,没人出声,只一片压抑的呼吸。刺刀和枪管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吴忠低声叮嘱各班班长:“首要任务是拿下警察所,绝不能让他们开枪报信!其次控制操场,收枪控人!动作要快,动静要小!”
![]()
时间一刻一刻流过。破庙角落有个小战士冷得轻轻跺脚,立即被班长用眼神止住。
这一夜,格外漫长。
天将亮时,冷雾从运河水面升起,四下里灰蒙蒙的。
据点起床哨响了。伪军们打着哈欠,揉眼挠头,嘟囔着集合。按高廷符的命令,他们这天“轻装出操”,所有枪支都整齐架在操场边的木棚下。
警察所的几个黑狗子也趿拉着鞋出来,抄手倚在门口嘻嘻哈哈看热闹。
高廷符站在队伍前,心跳如擂鼓。他强压紧张,喊出口令:“跑步——走!”
队伍开始绕场慢跑。徒手的士兵跑得拖拖拉拉,还有人小声抱怨。
就在这时——
“砰!砰!”忽然两声枪响撕裂晨雾!不是约定信号!高廷符心头一紧。
只见村西猛响起震天喊杀声!一道道身影从破庙、柴垛、玉米地中跃出,如猛虎直扑而来!
“八路军来了!快拿枪!”警察所那边有人尖声大叫,顿时乱成一团。
但已经迟了。支队一个排早已摸到近前,几颗手榴弹加一阵猛冲,转眼端掉了警察所。其余战士如潮水般涌向操场。
伪军们一下子炸了营!他们手无寸铁,眼看八路军明晃晃的刺刀逼到眼前,个个魂飞魄散,有的愣住不动,有的想冲去拿枪,多数直接抱头蹲下,全场大乱。
“不准动!缴枪不杀!”战士们怒吼震天动地。
高廷符见状,立刻跳上一处土台,趁机大喊:“弟兄们!别抵抗了!我们被包了!活命要紧!”
这话如同赦令,本无战心的伪军纷纷停止挣扎,举手投降。
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不到一炷香时间,袁口据点已悄然易主。
战士们迅速收枪清点。愿留的站一边,想回家的发路费站另一边。高廷符望着这一切,长长吐出一口气,几乎站立不住。
吴忠大步走来,用力拍拍他的肩,虽未多说,但那目光中的认可,让高廷符心中巨石轰然落地。他知道,这一步,走对了。
![]()
后来,高廷符和多数愿留的部下,被编入昆张支队第五中队。这支活跃在运河两岸的抗日力量,由此扩至八百余人,声势更壮。
消息传开,汶上、东平的日伪军震动极大。他们急忙收缩城外据点兵力,龟缩城内整训,再不敢轻易出动。昆张支队趁势而起,抗日烽火在这片土地上越烧越旺。
而那年运河畔一个清冷的早晨,一场精心安排的“挟持”,一场兵不血刃的胜利,也成为抗战岁月中一段意味深长的轶事。它说尽了人心的离合,也道出了历史洪流中,个人抉择的沉重与转机。
解放后,曾经历此事的老同志再提起这段当年旧事,眯起眼仿佛又见到那日的晨光与躁动,不由地低声说道:“高廷符那个人啊……机灵得很。那一步,他是走对了。”
参考资料:《汶上文史资料》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