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康熙年间,青州府有个叫陈家集的村落,村东头的陈家老宅,藏着一件传家宝贝一面黄铜古镜。
这镜子约莫巴掌大,镜背刻着缠枝莲纹,边缘却有道深可见骨的裂痕,像被什么东西生生咬过。
村里老人常说,这镜子邪性,每到月圆夜,镜中会映出不属于镜前之人的影子,要是盯着影子看久了,魂魄就会被镜子勾走。
陈家最后一任主人叫陈守业,是个四十出头的秀才,为人迂腐,只信孔孟之道,从不把村里的传言当回事。
他总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还把古镜挂在书房墙上,每日读书累了,就对着镜子整理衣冠。
这年八月十五,月色格外清亮,陈守业在书房温书,读到深夜,困意渐浓。
他抬头想看看窗外月色,目光却不经意扫过墙上的古镜。
这一看,他浑身的困意瞬间消散——镜中映出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个穿着青衫的女子,长发披肩,面色惨白,正对着他缓缓笑。
陈守业以为是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镜中的女子还在,甚至抬起手,对着镜外的他招了招。
他心里发毛,伸手去摸镜子,指尖刚碰到镜面,就觉得一股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缝里钻,镜中的女子突然咧开嘴,露出两排尖牙,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邪物!”陈守业又惊又怒,抓起桌上的砚台就砸向镜子。
砚台撞在镜面上,“哐当”一声碎成两半,可古镜却完好无损,连一丝新的裂痕都没添。
再看镜中,那女子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惊魂未定的脸。
他喘着粗气,盯着镜子看了半晌,只当是自己读书太累产生了幻觉,起身把镜子摘下来,塞进了书桌的抽屉里,还压上了一本厚厚的《论语》。
可他没注意到,抽屉合上的瞬间,镜面闪过一丝微弱的绿光。
陈守业有个妻子,名叫柳氏,性子温婉,还有个六岁的女儿,叫陈念儿,活泼可爱。
自从那晚见过镜中女子后,陈守业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白天教书时走神,夜里也总做噩梦,梦到那青衫女子站在床边,伸手要抓他的脖子。
过了约莫半个月,陈守业接到邻县书院的邀请,请他去讲三天课。
他本不想去,可书院给的束脩丰厚,能给念儿买过冬的棉衣,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
出发前,他特意叮嘱柳氏:“书房抽屉里的古镜别碰,要是看到什么不对劲的,就赶紧找村里的张老秀才帮忙。”
柳氏笑着点头:“你放心去,我和念儿在家好好的,哪会有什么不对劲。”
陈守业走后,柳氏每日操持家务,陪念儿读书写字,日子过得平静。
直到第三天傍晚,念儿突然指着书房的方向说:“娘,书房里好像有人在哭。”
柳氏以为是念儿听错了,可念儿又说:“真的,娘,是个阿姨的声音,好可怜。”
柳氏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陈守业临走前的叮嘱,可架不住念儿一个劲地撒娇,还是牵着她往书房走。
书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
柳氏松了口气,正要带念儿离开,念儿却挣脱她的手,跑到书桌前,指着抽屉说:“娘,声音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柳氏犹豫了,她伸手摸了摸抽屉的把手,冰凉冰凉的。
就在这时,抽屉突然自己弹开了,那面古镜躺在里面,镜面朝上,映出念儿的小脸。
可下一秒,镜中的小脸突然变了,变成了那个青衫女子的脸,对着念儿露出了笑容。
念儿吓得“哇”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往柳氏怀里钻。
柳氏也慌了,伸手去关抽屉,可手刚碰到镜子,就被一股力量吸住了。
她眼睁睁看着镜中的女子伸出手,穿过镜面,抓住了她的手腕。
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腕蔓延开来,她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耳边只剩下女子的声音:“陪我吧,陪我在镜子里待着……”
等柳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书桌前,念儿已经不哭了,正盯着镜子看。
她赶紧把念儿抱起来,关上抽屉,可心里的恐惧却越来越深——刚才的一切,绝不是幻觉。
陈守业在邻县讲完课,拿到束脩,心里想着妻女,连夜往家赶。
走到半路,路过一片乱葬岗,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吹得他睁不开眼。
他裹紧衣服,想赶紧走过去,却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陈秀才,等等我。”
他回头一看,是个穿着青衫的女子,长得很清秀,就是脸色太白了。
“姑娘,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陈守业问道。
女子低下头,声音带着哭腔:“我是外乡来的,迷路了,天黑不敢走,想请秀才带带我,只要到前面的村子就行。”
陈守业心善,见女子可怜,便答应了。
一路上,女子很少说话,只是时不时盯着他看。
走到快出乱葬岗的时候,女子突然说:“秀才,你家里有面古镜吧?”
陈守业心里一紧,反问:“姑娘怎么知道?”
女子抬起头,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牙:“那镜子是我的家,你把我关在里面,我好难受啊!”
陈守业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
可那女子跑得比他还快,一下子就挡在他前面。
“你跑不掉的,”女子笑着说,“我已经找到你家了,你妻子和女儿,都很喜欢我呢。”
陈守业脑子里“嗡”的一声,满脑子都是柳氏和念儿的身影。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那是他父亲留下的,用来防身),对着女子喊道:“你别伤害她们,有什么冲我来!”
女子嗤笑一声:“你的魂魄,我还不稀罕。我要的是你女儿的魂魄,她的魂魄干净,能让我在镜子里待得更久。”
说完,她伸出手,指甲瞬间变长,朝着陈守业抓来。
陈守业挥剑去挡,剑刃碰到女子的指甲,发出“滋啦”的声响,冒出一股黑烟。
女子吃痛,后退了一步,恶狠狠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张开嘴,吐出一团黑气,朝着陈守业喷去。
陈守业来不及躲闪,被黑气喷中,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陈守业被一阵脚步声吵醒。
他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道袍的老道士,正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把桃木剑。
“多谢道长相救。”陈守业挣扎着坐起来,对着老道士拱手。
老道士摆摆手:“无妨,我路过此地,看到有妖气,就过来看看。你刚才遇到的是镜魅,靠吸食人的魂魄为生,尤其喜欢小孩的魂魄。”
陈守业心里一急:“道长,我妻子和女儿还在家,那镜魅说要抓我女儿的魂魄,我该怎么办?”
老道士皱了皱眉:“镜魅一旦盯上目标,就不会轻易放弃。你家的古镜,应该是镜魅的本体,只要毁掉镜子,就能除掉她。不过,镜魅现在可能已经在你家了,我们得赶紧过去。”
陈守业跟着老道士,一路往陈家集赶。
路上,老道士告诉他,镜魅原本是明朝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名叫苏怜,因为爱上了一个穷书生,被家人反对,最后和书生私奔。
可书生是个骗子,骗走了她的钱财,还把她推下了井。苏怜怨气难消,魂魄附在了井边的一面镜子上,变成了镜魅,专门吸食和她一样有执念的人的魂魄。
“那面古镜,应该就是苏怜附身的镜子,”老道士说,“你家祖上可能是从井边捡到的镜子,才把镜魅带回了家。”
陈守业听得心惊,心里暗暗后悔,要是早点相信村里的传言,就不会连累妻女了。
两人赶到陈家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陈守业快步往家跑,推开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夫人,念儿!”他喊了两声,没人答应。
他冲进屋里,看到柳氏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像个木偶。
“夫人,你怎么了?”陈守业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冰凉冰凉的。
柳氏缓缓抬起头,看着他,嘴角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守业,你回来了。苏姐姐在里面等你呢。”
她说着,指了指书房的方向。
陈守业心里一沉,跟着老道士往书房走。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念儿的笑声。
他推开门,看到念儿正对着那面古镜说话,镜中映出苏怜的身影,正对着念儿笑。
“念儿,快过来!”陈守业喊道。
念儿回头,眼神空洞,像没认出他一样:“爹,你看苏姐姐,她好漂亮,还会给我讲故事。”
苏怜从镜子里探出头,看着陈守业和老道士,笑着说:“道长,多管闲事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老道士举起桃木剑,大喝一声:“妖孽,休得害人!”
他朝着镜子冲过去,挥剑就砍。
可桃木剑刚碰到镜面,就被一股力量弹了回来,老道士后退了几步,嘴角流出一丝血。
“这镜子被苏怜的怨气滋养了几百年,普通的桃木剑根本伤不了它,”老道士擦了擦嘴角的血,对陈守业说,“得用阳气最盛的东西,才能破了它的怨气。”
陈守业急道:“什么东西阳气最盛?只要能救念儿,我什么都愿意做!”
老道士想了想,说:“男子的精血,阳气最盛。你把精血滴在镜面上,再用桃木剑砍,应该能破了它的怨气。”
陈守业没有丝毫犹豫,拔出腰间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一刀,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他走到镜子前,把血滴在镜面上。
鲜血碰到镜面,发出“滋啦”的声响,镜面开始剧烈摇晃,苏怜的惨叫声从镜子里传出来。
“找死!”苏怜怒吼一声,从镜子里伸出手,朝着陈守业抓来。
老道士趁机举起桃木剑,狠狠砍在镜面上。
“哐当”一声,古镜裂开了一道大缝,苏怜的身影在镜中扭曲起来,最后化作一团黑烟,消散了。
古镜裂开后,念儿突然晃了晃,倒在地上。陈守业赶紧跑过去,抱起念儿,喊道:“念儿,你怎么样?”
念儿缓缓睁开眼,看到陈守业,哇一声哭了出来:“爹,我好害怕,那个阿姨一直拉着我,不让我走。”
柳氏也恢复了神智,走到陈守业身边,抱着他和念儿,泣不成声。
老道士看着裂开的古镜,叹了口气:“总算除掉了这妖孽,你们以后可以安心生活了。”
可就在这时,那面裂开的古镜突然又闪过一丝绿光,镜中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陈守业和老道士都愣住了,那男人穿着明朝的衣服,长得和苏怜描述的那个书生一模一样。
“苏怜,我错了,你回来吧!”
男人的声音从镜子里传出来,带着哭腔,“当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是你家人逼我的,他们说要是我不离开你,就杀了我爹娘。我没办法,才只好走了。
后来我回来找你,却发现你已经死了,我很后悔,就把你的镜子带在身边,日夜陪着你,没想到你竟然变成了镜魅。”
陈守业和老道士都惊呆了,原来苏怜一直恨的人,并不是故意骗她。
男人的身影在镜中越来越淡,最后说:“苏怜,我知道我错了,我来陪你了。”
说完,身影就消失了。古镜“咔嚓”一声,彻底碎成了粉末。
古镜碎了之后,陈家集恢复了平静。
陈守业带着柳氏和念儿,搬到了城里居住,再也没回过陈家老宅。
后来,有人在陈家老宅的井里,发现了一具明朝的男尸,手里还攥着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苏怜”两个字。
村里人都说,那是当年的那个书生,他死后,魂魄也附在了镜子上,一直陪着苏怜。
陈守业偶尔还会想起那面古镜,想起苏怜和那个书生的故事。
他常常想,要是当年苏怜能听到书生的解释,是不是就不会变成镜魅,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受害。
日子一天天过去,陈守业依旧教书,柳氏操持家务,念儿慢慢长大,一家人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只是每当月圆夜,陈守业总会想起那个青衫女子,想起她脸上的笑容和泪水,心里五味杂陈。
或许,所有的怨恨,都源于一场误会;所有的执念,都源于一份不甘。而化解怨恨和执念的,往往只是一句迟来的“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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