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看大伯，回家跟父亲谈起大伯的情况，下午父亲就回了老家

大伯和父亲的旧情

昨天我去了一趟老家，去看望大伯。那座院子如今门槛都有点松动了，路上野草倒还挺精神。说心里话，已经很久没回去了，连村口的狗都不认识我了。车一停下，天上飘着碎云，风里混着泥土和残存的熟悉气息。往昔的画面在脑海晃来晃去，总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大伯住在那儿，自打查出病来，除了偶尔看病做化疗，没怎么离开过老宅。他原先的人，热心肠、不服老，手脚干练得厉害。现在不过才六十出头，瘦得跟一把柴火棍似的。每次家里有人说起他的近况，我都有点不敢细听，就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那些小时候跟大伯跑田埂、在河里摸鱼的零星片段，活像老电影闪回似的，让人愣神。

走进那间屋子，我心窝一紧。也怪自己这些年忙着工作、在外地，见面的次数一年不如一年。明明小时候大伯最疼我，还偷给我存攒的糖，如今却越走越远。屋里阴凉，大伯坐在床沿，背弯着，头发花白，像个老掉牙的老头。那股心酸，撞得我呼吸都有些发闷。

“大伯，最近好些没？”我挤出点笑意，怕屋子太沉闷。

他抬头瞅着我，脸上带着那种得了病的人才有的疲惫。嘴角勉强冲我一笑：“能熬一天算一天呗，没啥。”话轻，但我知道他是怕我担心，就像过去一样，死撑着不肯多说。

我瞟见屋子一角，放着他年轻时用的扁担和锄头，都落了灰。明明这个人以前英气逼人，和我爸年轻时不管干啥都是哥俩好。我还能想起小时候他们拉着我一起转村，叔侄三人好不亲热。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样。

“大伯，我爸今天过来了吗？”我忍不住问。

屋里顿时更静了。他的眼睛里像是落了一层灰，慢慢地，说：“没来，可能是忙吧……”

我想安慰他，可话到嘴边又觉得矫情。其实大伯和我爸这几年关系冷着，乡下谁还不知道？兄弟俩为点宅基地、鸡毛蒜皮怄了心，不知怎么就僵上了。你一句不理，他一句避开，好好的血缘亲情被岁月和误会磨得面目全非。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手骨头硌得我手心发胀。“大伯，您甭多想，他肯定是最近抽不开身，等空了就来看您。”

他半晌没吭声，只是叹了口气，眼里蔫蔫的。其实他嘴上说着不怪，但那点失落，也不用装。亲兄弟之间的那股子扯不断、理还乱，不是外人能劝开的事。

回家路上我心里还是堵堵的。因为我知道，大伯病重了，父亲表面虽装得淡定，实际上没说的苦和愁都憋在心里。有人说一根绳子拧久了会断，其实兄弟手足之间，再大的结，终归剪不掉。

一进家门，父亲正摊着报纸，眼镜压鼻梁上，盯着字发怔。我一屁股坐去他旁边，犹豫半天才开口：“爸，我今天去看了大伯。”

父亲头也不抬，嘴唇动了动，好像刚睡醒：“他……还行吗？”

我说，大伯瘦得厉害，人没什么精神，也没跟我抱怨，但一看就知道心里难受的很。“他问您怎么还没去看他。”

父亲的手一颤，差点把报纸撕了。他安静了好一会儿，低声道：“这些年……我和他之间的那些事，你也知道。”

我打断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爸，别跟大伯置气了，真的，谁也别倔着。他现在都病成那样了，有什么疙瘩，这时候不解更待何时？”说句真心话，其实我心里也低估了父亲的伤心和不舍。谁不是在亲情和现实里左拐右拐，最后才明白，有些事没那么重要。

父亲听着，鼻头一动，过了半天才叹气：“你说得对。大哥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心里也堵不住啊。”他许久没这样软和过了。这些年，父亲和大伯之间的裂缝，早就深到没人敢往下挖。我能看出来，他其实也是想见哥哥的。

下午天色刚亮了点，父亲就推开椅子，披上外套，对我说：“我得走一趟了。”语气很平，也没多讲。我没拦他，只是提醒路上小心。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头有点热，其实等的就是这么一天。这条路不是路，是他心里最难迈的一道坎。也许就像大伯那句：“你来就好了。”走一步，就能消去十年的生分。

晚上父亲回来，天正微微发蓝。厨房里米饭吱吱地冒气，他拖着步子进门，眼里那点阴霾好像散了点。他把一包水果撂桌上，脸色有些轻快，说：“又瘦了，好在还能下来走动。他见到我，嘴上不说，眼里都是高兴。”

我问，“你们聊了什么？”

父亲笑了笑，难得的温柔：“也没啥。大哥说‘别提以前的事，兄弟嘛，不计较了。’我听他这么说，心里不舒服也有点松快。”其实这些年那些小矛盾，大半都是拉不开面子、放不下身段。真到岁月尽头才发现，最贵的还是兄弟亲情。

我陪父亲坐着，听他碎碎念起小时候的往事。“那时候人穷志不短，一家人挤桌子吃饭，只有大哥总想着法子让我多吃一口肉。他当时气性大，心却软。”讲到这儿，父亲又有点动情。年轻时的亲密，是岁月抹不掉的，哪怕后来生活把人磨得面目全非，底子还是亲热的兄弟。

我问，“那为什么后来疏远了呢？”

父亲叹口气，摇头：“说来说去就是面子。那阵子为了宅基地、为点家务事，口气重了，谁也不退步，越拖越冷。人越老，越不肯服软，就这么对付过来了。”

我突然觉得，那些年大家都活在一团糨糊里，谁都没意识到，其实一声问候，可能就能拆掉厚厚的隔阂。可惜，等人病了、老了，才知道自己当年在意的那些，其实都不是事。

饭桌上，父亲夹着菜突然喃喃，声音低得像对自己说：“医生说大哥剩不了多少时日了。我以前总不服气，其实现在挨不过去那口气，我更怕自己后悔。”

“他能原谅你吗？”我问，声音轻得像屋外的风。

父亲愣住，抬眼盯了我一会儿，轻轻点头：“我想他能吧。兄弟啊，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离不得。以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能再这么别扭了。”

那一刻，屋里静极了。我知道，父亲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已经给大伯留着。那些年积下的委屈、争执、甚至伤害，被一场病、一场回乡的路彻底打散。

人常说，时间最无情，可其实也是最管用的良药。不管裂痕多深，只要你想修，一定有办法。

每个人内心都有个锈掉的锁，得有人走过来，敲一敲，才能开。那天傍晚，我看着父亲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由得想——也许我们这一辈子，最珍贵的不过就是有亲人等着你，哪怕只是一句“你回来就好”。

故事没讲完。父亲没说还能不能彻底和大哥和好，大伯也未必能撑过今年，但血浓于水，兜兜转转，转了一圈还会回来。人生有太多遗憾，能补上的补上；补不了的，就让它随风。

窗外天色暗下来了，村里的狗叫了一嗓子，我竟然觉得比什么都亲切。这就是家，这就是亲情。不需要英雄主义，只需要你转身、低下头，走那一小步。

有时候我想啊，能不能别让误会和怄气牵绊一辈子？可惜身在其中的时候，总是放不下。等真的明白了，又怕来不及。谁知道呢，亲情就是这样，一声招呼，一次回头，就抵过曾经千言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