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的鲁西南,五月将近。麦子正抽穗,风一吹,绿浪里裹着细碎的黄。
金曹县一带,碉堡如钉,封锁沟纵横,可就在这敌我交错的地带,抗日的火种从未熄灭。
四月三十那天,天刚擦黑,咱们的敌工员孟贤猫着腰溜进村,带来个消息:皮常友那边传来信儿,说日军下令要调防——明日,要把他们中队和霍固寺李福臻的中队对调。
那时节,我们在敌工部做事,天天跟伪军、鬼子周旋。有的明着打,有的暗里通。皮常友的中队,就是咱们暗中争取过来的一支力量。他们表面上挂着伪自卫团的番号,驻在石佛集的碉堡里,可心早就不在日本人那头了。
李福臻是铁杆汉奸,平时没少祸害老百姓。他一动,咱们就正好有机会打他个措手不及。
县大队一听,立马研究。大队长李经山、副政委刘训栋都觉得,调防那天,按照以往的经验,李福臻很可能会在上午十点前去换防。大伙儿当天就赶早,八点埋伏在董楼东边的沟里,等李福臻他们经过,狠狠揍他们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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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定得周密,然而谁也没想到,意外就那么来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也就是五点左右的光景,李福臻竟提前带着人扑到了石佛集。这人十分狡猾,竟专挑清晨人困马乏的时候到,逼着皮常友立刻交防。
皮常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愣,心里不住叫苦。
一方面,日军这边交防是军令,自己不能不从;可另一边八路的埋伏肯定还没到位,时间全乱了。
他一边敷衍着交接,一边赶紧叫亲信悄悄溜出去,火速给县大队报信——计划有变,千万别打错了人!
报信的弟兄跑得满头大汗,可等他赶到时,咱们的队伍已经出发埋伏去了。
荒路野径,哪还找得着人影?
另一边,皮常友中队不得已,只好拔营出发,拉着行李锅灶,往霍固寺去。他们一路上心里揣着事,走得也慢。谁都知道,这一趟表面是换防,实际上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而此时此刻,咱们县大队的战士正屏息趴在董楼东侧的土沟里。麦苗刚没小腿,露水打湿了衣襟。没人出声,只有枪管冷冰冰地反着光。
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队伍来了。
大伙儿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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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那队伍越走越近,穿的是伪军服,打的是自卫团的旗……打头的几个晃悠悠的,根本没防备。
“来了,准备......打!”命令一下,枪声骤起。
皮常友走在队伍中间,一听枪响就愣了——坏了!是自己人!
他立马大喊:“别开枪!别打——是自家人!”
可战场上枪声一响,哪还收得住?子弹嗖嗖地飞,几个伪军应声倒地。皮常友急得跳脚,一边挥着白手巾,一边狂吼:“停火!我们是皮常友的人——是朋友啊!”
咱们这边一听,也懵了。枪声渐渐稀落,有人探出头一看——,嗨,还真是皮常友!
队伍这边顿时一片死寂。
方才还紧绷的杀气,一下子全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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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常友站在地当中,脸色铁青。他看着地上躺的自己人,眼圈发红,最后一跺脚,哑着声说:“缴枪……我们投降。”
消息传回县委,所有人都愣了半天。
敌工部的孟贤是最难受的。他跟皮常友交往半年多,喝酒谈心、传信送报,早就不只是工作关系,更有了一份情义。听说误打了皮中队,他狠狠一捶墙,蹲在墙角半天没起来。
“这打的叫什么事……”他喃喃地说,“咱们对不起朋友啊……”
县委得知此事,立刻开会。大家都清楚,这件事处理不好,不但寒了朋友的心,更会断送这条重要的内线。
很快,决定下来了:赔礼、解释、安抚,尽量挽回。
当天晚上,在离碉堡不远的一个小村里,县委派人把皮常友和他的几个小队长请来。桌上摆了几碗地瓜烧、一碟咸菜、几个窝头。没有大鱼大肉,却是根据地能拿出的最实在的招待。
油灯下,皮常友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他手下的几个兵,有的包扎着伤口,有的眼神飘忽,气氛压抑得厉害。
李部长亲自给他倒了一碗酒,开口说道:“老皮,这次是我们错了。情报没接上,埋伏打早了……对不住你们。”
皮常友这才抬头,苦笑一下:“都是打鬼子,一条船上的人……说这干啥。”
“你们受了委屈,还损失了人枪。这个责任,我们负。”
“怎么负?”一个小队长忍不住问,“咱们回去怎么交代?枪没了,人伤了,日本人能不查吗?”
县委早就想到了这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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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请示地委,咱们提出了一个办法:愿意留下参加八路的,我们欢迎;想回去的,一律发路费、开路条,帮他们重新打入伪军内部,继续做咱们的内应。
皮常友沉默半晌,最后说:“我年纪大了,家里还有老小。回去……还能给你们传个信儿。年轻人,有想干八路的,就留下吧。”
那晚,他们聊到很晚。灯油耗尽,又换上一根。外面风声悄悄,谁也不知道,这几个穿着伪军服的人,和八路干部坐在一起,像老友一样说着将来。
最后,有二十多个年轻士兵选择留下,扛起枪编入了县大队。而皮常友和其他老兵,则拿着县委给的干粮和银元,重新穿上那身黄皮,回去了。
临走那天清晨,孟贤一路送他们到村口。
皮常友拍拍他的肩,说:“兄弟,别愧疚。乱世里,命都不是自己的……咱们心里明白就行。”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忽然笑了笑:“下回传信,我派人跑快点儿。”
后来,皮常友回去见了伪自卫团长周亚洲——这人其实也跟咱们有联系。他照实汇报:“遇上八路埋伏,全员被俘,枪也缴了。现在人家放我们回来,求团长给碗饭吃。”
周亚洲心照不宣,点点头:“行,重新编队,还驻霍固寺。鬼子那儿,我去说。”
就这样,皮常友中队又回到了敌人内部。只是这一次,他们不再只是“暗中联系”,而是真正成了我们埋进敌人心脏的一颗钉子。
那天伏击的误会,谁也不再提起。可每当孟贤路过霍固寺,望见那座碉堡,总会停下脚步,默默看上一眼。
参考资料:《金乡文史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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