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通大桥竖琴般的巨瑟轻弹,化作评弹北调里的一个柔美颤音,为“苏超”新一轮对垒拨动和弦。“南鸟巢”的绿茵场如绣绷般展开,等待鏖战的锋芒,织出苏通“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双面锦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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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常青 摄
在长江入海前的最后一个弯道处,两座城池隔江相望。北岸,费孝通眼中的“江海明珠”,先贤张謇用毕生心血浇铸的“中国近代第一城”;南岸,余秋雨笔下的“白发苏州”,2500年不改温润如玉的“中国文化宁谧后院”。江水奔流,带不走两地深沉而融通的万千丝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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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马鞍山中的虞楼
盛夏的南通马鞍山,虞楼的砖墙在斜阳中斑驳如史册。这幢始建于1921年的二层小楼已面向长江伫立了一个世纪。门楣上“虞楼”二字,是张謇用墨色凝固的思念。隔江相望的虞山白鸽峰,长眠着他的恩师翁同龢。
“山根拟改丹砂井,江上唯瞻白鸽峰”,山门上镌刻的这副楹联足以表明他的心迹。丹砂井乃长生不朽之喻,而张謇的丹砂,却是实业救国的一腔赤子血。这座小楼,既是瞻仰师恩的精神跪垫,更是他留给大江两岸的一座灯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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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常青 摄
张謇的祖籍是常熟的土竹山。元末,为避战乱张謇先祖从常熟迁往通州石港,到张謇出生时,张家的一支已定居海门常乐镇。这条迁徙路线,仿佛一条无形的脐带,早已将张謇与江南土地连接在一起。而翁同龢对张謇的知遇之恩,更成了连接南通与苏州的精神纽带。
而大江的最后这个隐逸的弯道,曾见证了历史长河的一次大转弯。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六天后,苏州阊门外钱万里桥堍的惟盈旅社里,立宪派领袖张謇正与苏州吴县人杨廷栋一起,逐字推敲、漏夜草疏。张謇笔下流淌出的不仅是墨汁,更是终结一个时代的宣言:“予亦何忍因一姓之尊荣,拂兆民之好恶?”这份著名的《清帝逊位诏书》,就诞生在苏州城一家旅社的昏黄灯光下。
寒山寺的夜半钟声飞抵狼山港的船舷,竟在二十世纪激起费孝通的学术灵光。这位苏州籍社会学巨匠多次在南通考察调研后,如醍醐灌顶般揭示出,苏南的精密秩序与江海平原的旷达气魄,正是乡土中国的双翼。于是,他笔下的“苏南模式”便涵盖了南通,视其为长江北岸的“新苏南”。
更深的血脉勾连藏在费孝通之名中。1909年,其父费璞安留学日本后,应张謇之聘执教通州民立师范,并任张謇之子张孝若的开蒙老师。儿子在通出生后,费父刻意在名中取“孝”字,与张孝若视作同辈,并取南通之“通”——“孝通”之名由此诞生,成为两地情缘的永恒胎记。
“神州春雷鸣,后世有所宗”,1990年东京论坛上回应亨廷顿文明冲突论的著名演讲,费孝通提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十六字箴言的雏形,如他所言,实则萌发于先贤张謇留下的“一二有用事业”和南通经验。而思想的彩虹从此便飞架大江南北——这恰如“双面绣”的永恒哲学:一面呈现自我的精微,一面欣赏他者的瑰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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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超”山呼海啸时,中国最大直径盾构机“沧渊号”刀盘飞旋,“万里长江第一隧”海太通道正于江底双向掘进,潜龙出渊指日可待。张靖皋长江大桥350米主塔正如巨笔书写天幕。遥想2008年苏通大桥通车那日,1088米的世界第一跨径划破长空,150分钟的舟车劳顿骤成45分钟的风驰电掣。钢铁长龙负载的不只是滚滚车轮,更是一段文明天堑的深度缝合。十年后沪苏通长江公铁大桥再续传奇,高铁呼啸过江的刹那,张謇当年往返苏通的颠簸岁月被彻底重新度量。而今,“八龙过江”已如金针般绣出跨江融合的“中国新地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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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常青 摄
经纬交织的智慧,也早已渗入产业血脉。金鸡湖畔的产业推介会上,苏州工业园区的液晶面板生产线设计样本,正投射在南通苏锡通科技产业园的沙盘蓝图。苏州自贸片区的制度创新如活水灌溉江海大地;生物医药实验室的离心机里,苏州纳米材料与南通海洋肽样本正在试管中融合;赛博机器人的马拉松脚步,恰似携手共进的行走铿锵。而在大江之委的巍巍巨轮上,恒力集团的新材料与中远海运的集装箱相倚而立——千亿级企业跨江握手的温度,灼热如“双面绣”针脚的细密紧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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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绣《仕女蹴鞠图》
双面苏绣《仕女蹴鞠图》,2017年作为国礼赠予国际奥委会,绣面上明代仕女踢球的灵动姿态,恰似今日“苏超”的古今映照。而仕女像的香袂翩跹,犹如苏绣圣手沈寿仿真绣《耶稣像》灵动衣褶。苏州绣娘的绷架上,《耶稣像》的复制正在进行。她轻捻南通的鑫源蚕丝,针尖在纱幔间游走,仿真绣的西洋光影再度闪耀。
百余年前,张謇在濠河畔建女工传习所,邀沈寿跨江传艺;沈寿携苏州绣技翩然而至,在“谦亭”中,将一根金针化作无边的风风雅雅。《雪宧绣谱》的墨香与丝线交织成中国首部刺绣理论典籍的扛鼎成色。
“针非画,可追画魂;线非光,可纳乾坤”,张謇当年为《雪宧绣谱》的题序,恰似对苏通两地文明交融的世纪预言。
当纪录片《苏园六记》叩响叮当环佩,人们便顿悟了苏州园林的美妙之处,不只是玲珑剔透,极尽精美,更是曲曲折折,没有穷尽。正如作家冯骥才的品读:“每条曲径与回廊都不会走到头。有时你以为走到了头,但那里准有一扇小门或小窗。推开望去,又一番风景。”
这种“曲径通幽”“画中有画”“别有洞天”的美学肌理,也渗透进了如皋水绘园的棱角飞檐。上世纪八十年代,园林艺术大师陈从周主导的水绘园复建,就让这里的洗钵池盛满了苏州园林的绝妙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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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剧《白罗衫》
而在水绘园的历史回廊间,又曾回荡着昆曲的胡琴悠扬。水绘园的主人冒辟疆,妙解音律,又深受明代戏剧大家汤显祖的影响。明亡后,拒仕清廷的他,成立家乐班,并收留阮大铖的戏班子骨干,在园中刻意培养了一批优秀昆曲演员,一时精英荟萃、溢彩流芳。园中的寒碧堂,就是当年冒氏家乐班演戏的地方。堂前的一汪清水,满载兴致,见证过“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观演盛况。苏州籍著名诗人吴梅村的昆剧作品《秣陵春》就在这里首演,为清代戏剧史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水绘园也因此成为昆曲的一筐摇篮。就在“苏超”激战正酣之时,苏州昆剧院经典大戏《白罗衫》在更俗剧院奏响锣鼓,恰似昆曲神韵在江海大地的又一次历史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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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常青 摄
朝阳将沪苏通长江公铁大桥的斜拉索染成金线,大江两岸仿佛拥有了天地间最大的绣框。当虞楼的飞檐挑起江心秋月,当沈寿的绣针在数字孪生系统中重生,当费孝通的箴言化作双峰并秀的时代算法,我们终将彻悟:所谓跨江融合,就是人文长卷上的双针并绣;所谓针尖麦芒,终将成为历史交响中的琴瑟和鸣。
这江海交汇处的“双面绣”,正以江山为绷架,以时光为丝线,精绣着“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文明华章。
来源:江海南通 (作者 王义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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