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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的第七年,林默在自家客厅正中央放了一把单人沙发。
那天没有争吵,甚至没有对话。她只是测量、搬移、摆放,动作流畅得像排练过无数次。丈夫周平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愣了几秒,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那把墨绿色的绒面沙发就这样横亘在客厅中央,像座孤岛,将夫妻二人隔在两岸。
林默的沙发朝东,周平的朝西。他们开始在各自的沙发上吃饭、看剧、刷手机。林默追的综艺周平觉得吵闹,周平看的新闻林默觉得乏味。他们不再勉强彼此分享,也不再将就对方的喜好。偶尔林默会想起新婚时,两人挤在出租屋的单人沙发上分食一碗泡面,腿贴着腿,笑闹着差点打翻汤碗。
如今他们拥有宽敞的三居室,却再也找不到能并肩而坐的方寸之地。
变化发生在某个周三深夜。林默被胃痛惊醒,冷汗浸透睡衣。她挣扎着起身,看见西侧沙发上的周平已经熟睡,手机还亮着微光。她扶着墙一步步挪向厨房,却在餐桌旁弯下腰,痛得直不起身。
预期中的脚步声没有响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在等待周平的发现——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这个发现让她比胃更痛。最终她自己拨打了120,自己整理了医保卡,甚至在等待救护车时,还不忘把周平踢落的毛毯重新盖好。
医院输液室的灯光冷白。林默数着点滴,一滴,两滴,三滴。邻座的老太太被老伴搂着,轻声安慰。她别开脸,看见玻璃窗上自己孤独的倒影。
天亮时周平匆匆赶来,头发凌乱,满眼血丝。“怎么不叫醒我?”他问,语气里有真切的焦急。林默笑了笑:“你睡得很沉。”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突然落下漫长的沉默。他们都想起年轻时周平曾许诺:“你咳嗽一声我都会醒。”
回程的出租车里,林默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忽然开口:“我们好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周平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良久才说:“至少……陌生人不会让人这么难过。”
胃痛事件后,某种微妙的变化开始发生。周平会在点外卖时问一句“你要不要”,虽然仍是各吃各的;林默也会在雨天发消息“记得带伞”,虽然再不会亲自送伞。他们依然各自窝在沙发两头,但中间的无形之墙似乎薄了一些。
转机来得偶然。小区突然封控,只有一盒林默常吃的胃药被关在快递站。夜里旧疾复发,她缩在沙发上疼得蜷成团。周平翻遍药箱,突然起身走向厨房。她听见切姜的声响,水流声,燃气灶打火声。
十五分钟后,他端来一碗姜茶:“网上说这个能缓解胃痛。”语气迟疑,像不确定是否越界。林默接过,白瓷碗暖着手心。她忽然发现碗底印着两只嬉戏的猫——这是他们第一次同居时买的碗,后来都说找不到了。
热气氤氲中,周平在她沙发扶手上坐下,距离恰到好处——不远不近,伸手可及却保留余地。这是七天来他们第一次坐在同一空间里看向同一个方向。
“其实我知道,”他突然说,“那把单人沙发是你的界线。”
林默摩挲着碗沿:“也是你的。”
他们第一次坦诚了这种孤独。原来两个人都疼,只是不敢说,怕一说就成了埋怨;原来都努力过,只是努力错了方向;原来都渴望靠近,却怕对方不需要自己的靠近。
解封那天,阳光很好。林默起身,推动那把墨绿色沙发。轮子在地面摩擦出沉闷的声响。周平看着她,没有动。她将沙发推向西侧,与他的沙发形成九十度角。不远不近,刚好能看见彼此的侧脸,却也都保有各自的空间。
周平怔了怔,随即起身走向厨房。他回来时端着两个杯子,一杯茶,一杯咖啡。碗底有两只嬉戏的猫。
他们各自坐上自己的沙发,但脚几乎能碰到对方的脚。阳光从阳台倾泻而入,在两道狭长的光影之间,金色的尘埃缓缓飞舞。
林默想,婚姻或许不是解决孤独的方案,而是学习与另一种孤独共处的开始。他们依然各自孤独,但此刻的孤独有了温度——就像此刻的阳光,分明是平行的光线,却也能交叠温暖同一片地板。
两把沙发依然各朝一方,但在这个晴朗的早晨,他们终于坐在了同一片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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