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治疗者的角度和你分享三种技巧,你或许可以借助它们,帮到你身边怀有疾痛的亲人朋友。第一种技巧是倾听。关于这一点,凯博文讲了一件他亲身经历的事,那时他还是个年轻的医学生,在医院里实习。他接触了一位患者,一个7岁的小女孩,全身大面积严重烫伤。她每天都在经受很痛苦的治疗方法,叫做漩流澡治疗。这个治疗需要把烧坏的肉从绽开的伤口去除,非常痛苦。这个小女孩每天都在尖叫、呻吟、反抗、挣扎。凯博文作为一个医学生,就只能坐在她的旁边,感觉非常无助。他只能试着转移小女孩的注意力,但尝试了很多办法还是一筹莫展。直到有一天,他问了小女孩这样一个问题:这么痛,你是怎么忍受这样的痛苦的?小女孩突然停止了挣扎,她看着这个年轻的医学生,开始以语言描述了自己的感受。从那天起,她对凯博文建立了信任,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渐渐适应了治疗的痛苦。凯博文说:是她让我懂得,与患者交谈现实的疾痛经验是可能的,而且是重要的,即使是与那些经历最惨痛的患者,见证并协助整理这种经验会有实用的价值。
凯博文对小女孩做的事情就是倾听。倾听是有意义的。虽然看起来我们也只是在分担这种沉重和无助的体验,可这种分担本身就是参与了病人的治疗。因为我在关注他的痛苦,试图去了解他的痛苦,这本身就传递了一层含义,叫做他的痛苦是可以被理解的,是被允许的,是可以被另外的人看到的。
往大了讲,它是一种可以被组织的人类经验,哪怕它非常让人绝望,可是它依然是人类的诸多经验当中的一部分,它就是我们说的人生无常,以及生老病死。这件事情虽然可怕,但它一直存在,如果它能得到我们这个社会共同体的承认,对于很多处在痛苦当中的人就是一种莫大的安慰,他不再是独自一人去面对这种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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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技巧叫做转译。这个概念其实是凯博文对于医护人员的一个提醒。因为很多时候,医护人员习惯于从医学的角度去给病人说明或者建议,可这个角度不足以涵盖全部的疾痛,甚至很多时候,他们并不真的理解,对病人来讲,他真正关心的是什么。其实这一点不光是对医护人员适用,对我们普通人也适用。我举一个我自己的例子。我做心理咨询的时候,我面对一个人,他的痛苦可能是抑郁症,或者是一些其他的病理性的原因造成的时候,我会建议他看医生,看看是不是抑郁症,需不需要吃药。
请注意,如果我告诉他说你需要去看医生进行医学诊断,我这样的说法就是医学的视角。我站在一个专业工作者的立场上,希望他去医院进行一些专业范畴内要去做的事情。作为病人来讲,他的第一感受就是觉得很麻烦,这是一个负担,你又给我增加了一个任务,你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你没有办法去完成我交给你的嘱托,你只是把我像皮球一样踢到了另外一个专业人士那里。所以很多来访者就会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他说行,我找时间去看,可是接下来他就会找各种理由和借口推三阻四,不但不去医院,甚至连心理咨询他都不想继续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改变了说法。面对这些有可能存在病理性的抑郁特征的来访者,我会告诉他们,也许你可以去医院找一找,看看有没有抗抑郁的药物能不能帮上忙。现在在这里,你是通过语言的方式、咨询的方式试图去缓解痛苦。它当然有可能是有效的,可是它的效果未必是最优的,也不是最快的。有大量的实证研究表明,很多人可能会在联合医学加心理咨询中得到更好的治疗效果,甚至有可能,很多痛苦是生理原因占主导的,通过一些简单的药物介入,就可以得到立竿见影的改善。
我用这种说法提供建议的时候,几乎所有的来访者都非常乐于去医院寻求帮助。你看,我做了一个转译,从你去医院诊断有没有病,变成了你去医院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药物,视角就从专业的医学视角变成了从当事人自己的经验出发去寻求更多途径来帮助他。
最后一点叫做诠释。诠释的意思就是赋予意义,我们尝试为这个疾痛赋予一些不同的意义。因为我们如果只从医学的视角去理解疾痛,那它就是一个病。甚至有时候,对一些人来讲,这会变成一种道德谴责,好像是说因为你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因为你生活不注意,所以你才生病了。对当事人来讲,他的痛苦就变成了双重痛苦。除了生病这件事在身体上折磨我,生病的原因好像也是无意义的,甚至有可能会变成某种意义上的罪证。如果我们能够换一个诠释的角度,为疾痛赋予一些不一样的、更积极的意义,那有可能当事人在看待这些痛苦的时候,就会获得某种程度的安慰或者鼓励。
比如,很多人去探望病人的时候都会讲一句话:“你就把它当成一个休息的机会,好好休息几天。”这句话是出于我们朴素的生活经验,可是它具有很好的安慰效果。因为它给一个本来无意义的疾病赋予了正向的意义。正常情况下,我平时工作很累,想要休息,我会有一些负罪感,觉得别人都那么努力,我在这休息,这算怎么回事呢?可是现在,我生病了,这意味着我有充分的理由给自己放几天假,好好享受休闲的时光。从这个角度去理解生病,甚至我们可以说,是你的身体给你发出了一个需要休息的信号。尽管它并不是一个可以被科学认证的解释,可是从意义的层面上,这会让一个人在心里感觉到更多的安慰。
我们做一个总结,在对疾痛的治疗当中,在传统的医学治疗之外,其实还有更加广义的治疗,它包含了对疾痛的倾听,对于医学视角和当事人视角的转译,以及对于疾痛尝试赋予不同意义的诠释。所有这些在语言、观念和关系层面上的改变,都可以被看作是广义的治疗的一部分。我们要再次强调,我们的治疗目标并不是狭义地、立竿见影地解决掉疾病带来的生理痛苦。如果这个痛苦不能马上解决掉,那我们就要协助当事人更好地组织他的疾痛经验,把这个经验整合到他的生活当中,来帮助他更好地面对未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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