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收站的铁皮棚下,那只布熊正歪在纸箱堆里。米色的绒毛沾着灰,左耳缺了个角,露出里面的棉絮,像个没来得及包扎的伤口。右眼的塑料纽扣早就不见了,只留下个黑洞洞的圆,望着灰蒙蒙的天。
它该是被精心爱过的。我蹲下去捡它时,指尖触到绒毛深处的硬纸板——那是为了让熊的肚子挺括些,特意缝进去的。脖颈处还系着段红丝带,缎面磨得发毛,却依旧打了个工整的蝴蝶结。有孩子在它背上用马克笔画过歪歪扭扭的爱心,颜色被岁月洗得发淡,边缘却被摩挲得发亮,像被无数次亲吻过。
布熊的标签缝在左爪内侧,字迹模糊得几乎要看不清。我对着光辨认了许久,才认出“三岁以上适用”的字样,下面印着的生产年月,算起来该有十五年了。十五年前的某个圣诞节,它或许被装在印着雪花的礼盒里,被一双小胖手紧紧抱着,礼盒打开时,塑料眼睛映着圣诞树的彩灯,亮得像两颗星星。
它一定陪那个孩子熬过漫漫长夜。当窗外的雷声轰隆作响,孩子会把它搂在怀里,脸颊贴着它柔软的绒毛,听着自己的心跳渐渐平稳。布熊的耳朵里,说不定还藏着孩子半夜说的悄悄话,关于怕黑的胆怯,关于对明天的期待。有次孩子发了高烧,额头烫得惊人,妈妈把温水浸湿的毛巾搭在布熊头上,再让孩子抱着,说:“你看,小熊陪你一起降温呢。”
布熊的右手掌有块深色的污渍,洗不掉,也蹭不去。我猜那是某次幼儿园绘画课的杰作——孩子偷偷把它带去学校,用蜡笔给它“画手套”,结果打翻了墨水瓶。回家后被妈妈数落,孩子却把布熊藏在衣柜里,用零花钱买了块橡皮,蹲在地上擦了又擦,直到手指发红,也没擦掉那片墨渍。最后孩子把自己的贴纸撕下来,贴在污渍上,说:“这样就变成星星啦。”
它的绒毛里还藏着别的秘密。我轻轻拍打它时,听见肚子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声,拆开缝线一看,里面除了棉絮,还有半块干硬的奶糖,糖纸皱巴巴的,印着早已停产的卡通图案。这定是孩子最珍贵的宝贝,偷偷藏进布熊肚子里,想让它也尝尝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被冷落了。或许是孩子长大了,迷上了会跑会叫的遥控汽车;或许是家里添了新的玩具,闪着更亮的光,会唱更动听的歌。布熊被挪到了衣柜顶层,绒毛落了灰,红丝带缠上了蛛网。偶尔孩子整理房间时瞥见它,会愣一下,然后转身去和新玩具玩耍,像忘了某个童年的约定。
直到搬家那天,它被当成“没用的旧东西”,和破纸箱、空瓶子一起丢进了回收站。塑料眼睛在搬运时被碰掉了,右耳也被扯破,可它依旧系着那段红丝带,像在固执地等待什么。
我把布熊带回家,用温水一点点洗去灰尘。绒毛泡在水里,慢慢舒展,露出原本干净的米色。缺角的耳朵用同色的布补好,右眼缝上颗新的纽扣,虽然和左眼的样式不太一样,却也算有了完整的目光。最后我把那半块奶糖小心地取出来,换了颗崭新的水果糖,藏进它肚子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落在布熊身上,绒毛泛着暖融融的光。它坐在书架上,新缝的右眼看着我,像是在笑。忽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说被爱过的玩具会拥有灵魂。或许这只布熊从未真正被丢弃,那些藏在绒毛里的温度,那些缝进针脚的牵挂,早被时光酿成了温柔的精灵,在某个孩子的记忆深处,永远保持着最初的模样。
楼下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清脆得像童年的笑声。布熊歪着头,仿佛在听,那颗新缝的纽扣眼睛里,映着窗外流动的云,也映着我掌心未散的暖意。原来有些陪伴从不会真正结束,它们只是换了种方式,在时光里继续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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