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年间的济南府,秋雨下得跟老天爷哭丧似的。豆腐匠陈老实正蹲在灶台前点卤水,粗布围裙上沾着豆腐渣,突然听见院门口 "哗啦" 响了一声 —— 那是他挂着的铜钱串子掉了。这汉子四十来岁,背有点驼,左手小指缺了半截,是早年给地主扛活被磨盘轧的,此刻他抄起扁担就往外冲,以为又是哪个叫花子偷东西。
院门口空荡荡的,只有串铜钱躺在泥水里,上面还沾着点黑灰,像是从灶台里扒出来的。陈老实刚要弯腰捡,铜钱突然自己蹦了蹦,排成个歪歪扭扭的 "欠" 字。他后颈子的汗毛 "唰" 地竖起来,这串钱是用红绳穿着的,专治邪祟,寻常脏东西近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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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谁在这儿装神弄鬼?" 陈老实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豆荚。墙根的阴影里慢慢站起个影子,穿件打满补丁的蓝布褂子,头发乱得像草窝,脸白得像刚刮的豆腐,嘴角还淌着点黑血。这 "人" 看着三十来岁,右眉骨有道疤,正一瘸一拐地往他跟前挪,每走一步,地上就多滴黑血珠。
陈老实手里的扁担 "哐当" 掉在地上。他认出这是前儿个死在街口的穷书生,听说家里老娘病着,他自己饿了三天,最后一头撞在粮店的门板上,当时还是陈老实给收的尸,用块破草席裹着埋在了乱葬岗。
"陈... 陈大哥。" 书生的声音像破锣擦过锈铁,听得人牙酸,"我... 我来还钱。" 他往陈老实手里塞了枚铜钱,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往骨髓里钻,陈老实 "嗷" 地一声甩出去,铜钱在地上转了三圈,竟嵌进青石板里半寸深。
"你都死了还还啥钱!" 陈老实抄起扁担就要打,却被书生突然抓住手腕。这鬼的手跟冰窖似的,指节硌得他生疼:"那天... 那天我偷了你半块豆腐,得还。" 书生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灶台,那里还摆着刚做好的豆腐,冒着热气。
陈老实的气突然泄了。他想起这书生偷豆腐时的模样,瘦得只剩把骨头,抓起豆腐就往嘴里塞,被自己撞见了,也只是抱着头蹲在地上哭,说老娘三天没吃东西了。当时自己心一软,不仅没骂他,还多给了两块。
"那点东西不值钱。" 陈老实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着他缺了小指的手,"你要是有灵,就托梦给你娘,让她来我这儿拿点吃的。" 书生突然 "扑通" 跪下,黑血从嘴角淌得更凶:"我娘... 已经饿死了。"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半块干硬的窝头,"这是她最后留给我的,说要还你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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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实的鼻子突然酸了。他刚要伸手接,院门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粮店的王掌柜带着家丁来了,这胖子穿着件油亮的黑绸衫,手里举着根马鞭:"陈老实!看见个鬼影子没?刚才撞翻了我两袋米!"
书生突然钻进灶台底下,灶膛里的火苗 "噗" 地变成了绿色。王掌柜的家丁举着灯笼往灶膛里照,只看见堆烧红的炭火,陈老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里的舀豆腐脑的铜勺抖得叮当响。
"算你运气好。" 王掌柜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告诉你,那穷鬼欠我三个月粮钱,化成灰也得还!" 他的马鞭往门框上抽得啪啪响,"要是让我看见他来找你,连你这破豆腐坊一起砸!"
等人走远了,书生才从灶膛里钻出来,蓝布褂子上沾着火星子,却没烧出半点窟窿。"他... 他要抢我娘的坟。" 书生的声音带着哭腔,黑血珠滴在地上,竟长出丛丛苦苣菜,"说我不还钱,就把我娘的骨头挖出来喂狗。"
陈老实突然想起,王掌柜最近在乱葬岗那边买了块地,想盖个新粮店,八成是嫌坟地晦气。他往书生手里塞了碗热豆腐脑:"先暖暖身子,这事我帮你了。" 书生捧着碗的手突然变得透明,豆腐脑从指缝漏下去,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映出张老妇人的脸。
"是我娘。" 书生的眼泪混着黑血流下来,"她说谢谢陈大哥。" 水洼里的老妇人对着陈老实作揖,突然指向粮店的方向,嘴巴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陈老实凑近了看,水洼突然泛起涟漪,变成枚铜钱的样子,上面刻着个 "贪" 字。
第二天一早,陈老实揣着那枚嵌进石板的铜钱去了县衙。他虽然老实,却也知道王掌柜的粮店秤不准,去年还被人告过克扣赈灾粮。县太爷正揉着太阳穴审案,听见陈老实说要告王掌柜,差点把惊堂木摔了:"你个卖豆腐的,敢告本县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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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实刚要掏出铜钱,突然听见堂外传来 "哐当" 一声,王掌柜的家丁抱着个钱箱闯进来,脸色惨白得像纸:"老爷!不好了!粮仓里的钱... 全变成纸钱了!" 钱箱摔在地上,滚出来的果然是堆黄纸,上面还印着 "冥通银行" 四个歪字。
县太爷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陈老实趁机把铜钱递上去,铜钱一碰到公案,突然 "啪" 地裂开,里面掉出张字条,是书生的笔迹:"王掌柜私吞漕运银子三千两,埋在粮店后院老槐树底下。" 下面还画着个小小的坟堆,旁边写着 "母坟在此"。
官差们在老槐树下果然挖出了银子,还顺带挖出了书生老娘的棺材 —— 王掌柜为了埋银子,竟把坟给刨了。书生的鬼魂突然出现在人群里,对着陈老实深深作揖,身上的蓝布褂子渐渐变得干净,黑血珠落地的地方,长出片金灿灿的谷子。
"谢... 谢谢陈大哥。" 书生的身影越来越淡,手里捧着那碗没喝成的豆腐脑,"这钱... 我用谷子还了。" 风卷起地上的谷粒,在空中拼成个 "谢" 字,然后纷纷扬扬落在陈老实的豆腐坊顶上,像撒了层金粉。
后来,王掌柜被判了流放,粮店改成了救济坊,专门给穷人发粮食。陈老实的豆腐坊生意越来越好,有人说总在夜里看见个书生帮他推磨,磨出来的豆浆香得能飘三条街。每到清明,陈老实都会往书生娘俩的新坟上摆碗热豆腐脑,坟前的苦苣菜长得郁郁葱葱,掐一把煮汤,竟带着点甜味。
济南府的老人们常说,这世上的债,欠了就得还,不管是人是鬼。就像陈老实常对来买豆腐的人说的:"别瞧着苦日子就躲,只要心里干净,鬼都能帮你。" 秋雨又下起来,打在豆腐坊的窗纸上,沙沙的像有人在磨豆子,听得人心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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