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鱼：周口跳楼的邵医生与我亲历的医闹

传统时代，就医就是听医生的。

医生可能就是牧师。

身心灵都交给你，你是神的使者。

现代，医疗是你购买的服务。

再加上有理在声高的文化密码，医闹就成了必然。

前几天，周口六院妇产科主任邵医生从医院楼下跳了出去。

57岁，一位医生的黄金年龄，前几年被评为周口最美医师。其他荣誉也有很多。

邵医生上有老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

且她家庭幸福，一家四人从医，自己还做了奶奶，孙子孙女不到6岁，都需要她照顾。

这得有多绝望才会跳楼啊！

现在基本确定是因为患者家属网暴。

这是医闹的最新形式。以前聚众医闹由于被严厉打击，已经很难看到。

医闹由线下转到线上，对于重视医德，珍惜名誉的邵医生，杀伤力依然惊人。

案件还在调查，等待结果。

今天写这事是它让我想起很多年前，我亲历的一次医闹。

那时，我刚毕业到电视台，遇到一个案子。一孩子得了绝症，患者家属，农村人，找了很多医院都没法医治。一路求，终于有一所医院说试试吧，这绝症医治可能性低。

最后，没把孩子治好。医院请家属把孩子接走，家属死活不干。

哭啊，苦啊，我们村里人，挣不了几个钱，孩子是我们希望。

跑来找到媒体，青天大老爷，为我做主啊。

我跟着家属去了医院，然后单独采访了医院负责人。

把情况给我说了。

出了门诊大楼，到了医院草坪，眼前的一幕把我惊呆了。

大概有四五十人坐在草坪上，连医院的车都进不来。

而且居然有人坐在车前，不让救护车挪移。要是有急诊怎么办？

刚毕业的我很傻很天真，难道农村人把七大姑八大姨都叫来了？

后来才知道，一个人50元雇来的。

当时就有专门从事医闹的混混，挣这个钱，每天守着医院，看哪家死人了残废了没救了，就主动联系业务。闹！

患者的叔叔似乎是村里的意见领袖，由他策划张罗整个事件。

对我们装可怜，也确实可怜，谁遇到家里人得绝症不恼火呢？

对医院又装作势力很大，不赔不走。

他们请这么多医闹，找媒体，都是为了谈判筹码。

这次周口六院，患者家属网上组织的网暴，套路换汤不换药。家人得了羊水栓塞，医治希望低，特别危险，能救回来可以直接封神的那种，邵医生全力救治这位产妇，失败在情理之中。但商量赔钱时，患者家属露出了鲁迅笔下中国人的普遍嘴脸。

网上轮番攻击，遇到皮糙肉厚的就直接无视或杠上。

邵医生一直受人尊敬，哪见过这场面。

像先秦贵族那样，荣誉比命大。

悲剧发生。

大概前年，有一个中国女网红韩菲子在新加坡出车祸就医，因为嫌护士动作慢就爆出口。这事如果在中国医院就不叫个事儿，但新加坡不行。

人家立马报警，警察很较真，询问是不是爆了粗口。

网红韩菲子，使出了韩非子的厚黑学和深入骨髓的胡搅蛮缠。

但人家按流程，有礼有据，但原则问题绝不退让、

后来这名网红被判40天监禁，罚款3000多元。

虽是小施惩戒，但可以看到中国人的处事方式。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我们在国内处理对自己不利的问题时，哪怕是买到过期东西索赔，也需要大声交流，吼出来才会引起重视。

或者把事闹大，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决。

这样的环境培养了如此的生存智慧。

讲多了就发不出来了。

重点说医闹吧。

医疗是非常专业的领域，怎么医治？出了事怎么界定医疗事故？这是非常专业的事情。

不是靠把事闹大来解决。

欧美日韩也有很多医疗事故。没办法，医疗就是有风险，甚至高风险。

科技发达，人类对自身的认识仍然十分有限。

但欧美日韩却很少有医闹。

似乎医闹是一个中文才有的专用词汇。

发达国家的医疗制度是，对医生必须尊重，任何故意冒犯都是不允许的，可能还会面临刑事罪。

就像中国网红在新加坡遇到的那样，爆粗口，在国内可能是你的习惯，但在医院，对医务人员，包括护士爆粗口，就会加重处罚。

小时候看足球比赛，我经常不理解，为什么裁判出现误判也要先尊重他的判罚。

这和在医院尊重医务人员是一个道理，他（她）们是权威，尊重权威才有秩序。

在发达国家，如果医疗失败，患者可以投诉，然后当地卫生部门会组织专家会诊，判定是不是医疗事故，如果是怎么赔偿。

关键是，发达国家往往有透明的监督机制，专家如果要包庇同行会付出极其高昂的名誉财产等代价。

同业监督，又完善了秩序。

这种秩序的建立保障了医患双方的尊严，但又何尝是医疗一个领域的事情呢？

要说又要涉及到很多根本问题，发不出来了。

生活中，除了医疗，还有教育、法律等高度专业的领域。

在传统社会，凡是医疗、教育、司法审判往往都高度依赖宗教组织。

比如中国古代教育医疗靠家族宗祠，出了什么事打官司也靠宗祠这样的半宗教组织来统筹。

我在东南亚去的时候，那里很多村民遇到头疼脑热都去寺庙，找和尚。最开始的医疗知识就是来源于巫师和尚什么的。

学堂在中学以前都在寺院里。

欧洲也是如此，传教的先锋就是开医院和学校，中国乃至亚洲，医疗和教育的现代化都来源于此。

甚至在英国中世纪时，判一个人有没有罪，是到被告的社区里，找若干个人，问他们这个人的人品。如果大多数人认为这个人品行好，那就会判罪名不成立，相反，很可能罪名成立。

你别以为这是愚昧，根据现代研究，英国中世纪的误判率和现代差不多。

在全民基督教的中世纪社区，很少有人敢撒谎。

现代法律在技术上已经非常发达，但准确率却差不多，都不低。

其中缘由值得玩味。

由此可见

医疗教育和审判，在传统社会是神圣的。

这就是刚才说的为何裁判误判也要先服从的原因。

也是欧美国家不允许冒犯医务人员的文化根源。

现代以后，医疗教育和法律变成了极其专业的事情。

甚至变成了商品。

神圣性褪去，就需要用制度来补上褪去以后的秩序。

传统时代，就医就是听医生的。

医生可能就是牧师。

身心灵都交给你，你是神的使者。

现代，医疗是你购买的服务。

你当然会挑三拣四，去省医院还是华西呢？

王医生说得对不对哦，开这么多药，这里面得有多少回扣？

再多找几个医生问问比较下。

这样下来，如果出了问题，就会首先怪医院和医生。

出去吃面不满意下次不来了，但医疗失败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再加上有理在声高的文化密码，医闹就成了必然。

所以，一方面专业领域公开透明处理医疗事故，并反腐。

另一方面，必须在执法上树立医生的权威，医务人员不容冒犯！

医闹者手上有邵医生的血，我们呢？

横向比较

中国患者基本不用怎么排队就能享受较好的医疗服务。

发达国家，感冒都要排很久，我说的不是专家号，就是普通医生也要排。

排到感冒都好了，可能还没排到。

另一方面，中国的医生是全世界最辛苦的医生。

超负荷工作，工资还不高。

不信你去对比下，不用对比欧美，就对比泰国都能看出来。

因此，我们享受的医疗服务是以中国医生的辛苦换来的。

不要把每个医务人员都想成肖医生和董小姐。

而尊重更不应该是一句话，而是法治的保障和人心的回归。

周口六院的同事说，邵医生每次看到自己接生的小生命，比孩子父母还开心。

而在邵医生临死前，她对家人说：

“一定要为我正名！”

这是医生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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