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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钱响起,这篇古言微小说让人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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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春桃,开春生的,我娘说,那时候院子当央的老榆树,正好一串一串地往下掉榆钱儿,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是催着我赶紧出来。
我们这地界儿,是北边靠着黄河滩的沙土地,种庄稼全看老天爷脸。
我爹是个闷葫芦,一天到晚在地里刨食,晒得跟块老树皮似的,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句囫囵话。
家里大事小情,全是我娘一个人张罗。
我娘,是个嗓门大,心眼也多的人。
她总说,这过日子,就跟那纳鞋底子一样,一针一线都得算计,不然走着走着,脚底板就得被石子儿硌出血。
她最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春桃啊,你可是咱家长女,得懂事。”
另一句是:“你弟将来是要考功名,光耀门楣的。”
我懂事,咋不懂事呢?从我能拿起针线开始,我的一双眼,就没离开过绷子上的方寸天地。我们这儿兴鲁绣,大户人家的姑娘小姐们,都爱用鲁绣的帕子、荷包、扇套。我手巧,十里八乡的绣坊,都认我“春桃”这块牌子。
我绣的鲤鱼,那鳞片就跟要从布上跳出来一样,活泛得很。我绣的牡丹,层层叠叠,风一吹,好像真能闻见那股子富贵香。
靠着这手艺,我家日子才算比别人家强那么一点点。我弟宝儿,才能去镇上的学堂念书,不用像他爹一样,一辈子跟泥土疙瘩打交道。
我今年十七了,早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媒婆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可我娘总是不点头。不是嫌东家穷,就是嫌西家兄弟多,将来妯娌不好处。
我知道,她是在等,等一个能给我弟的前程添砖加瓦的好亲事。我的亲事,说白了,就是给我弟铺路的一块垫脚石。
这事儿,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但我不说。说了,我娘准会一巴掌呼我脸上,骂我不孝顺,白眼狼,心里只有自个儿。
在这种人家,姑娘家就是泼出去的水,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可这水,在泼出去之前,也得在自家的水缸里,先尽够了本分。
我的本分,就是拼命地绣,给我弟攒束脩,给我家换米换面。
有时候,绣得晚了,眼睛又酸又涩,一闭眼,就是黑压压的一片,啥也瞅不见。我就揉揉眼,点上那盏能熏死蚊子的油灯,继续熬。
我不是没为自个儿想过。
我偷偷攒了个小匣子,藏在炕柜最里头。那里面,有我从绣坊老板娘那儿死乞白赖要来的零碎绸缎头,有几根成色不错的孔雀羽线,还有我一文一文攒下来的体己钱。
我想着,等将来出嫁了,这些就是我的底气。女人的嫁妆,就是女人的腰杆子。嫁妆厚实,婆家才不敢小瞧你,丈夫才会敬你三分。
我最大的念想,就是那匹放在县里“锦绣阁”的湖蓝色贡缎。那缎子,滑得跟水一样,在光底下,泛着粼粼的波光,美得让人心尖儿都颤。
我去看过好几次了,每次都隔着柜台,眼巴巴地瞅着。掌柜的认得我,笑呵呵地说:“春桃姑娘,这可是顶尖的料子,给你做嫁衣,保准十里八乡独一份儿。”
我听着,心里又甜又酸。
我跟我娘提过一次,就一次。
那天我刚交了一批货,拿了二两银子回来,我娘喜得跟什么似的,晚饭都多加了一勺子猪油。
我借着胆儿,小声说:“娘,我看中了锦绣阁那匹湖蓝色的缎子,等我攒够了钱……”
我话还没说完,我娘脸上的笑就收了回去,筷子“啪”地一声撂在桌上,磕得碗沿儿都快碎了。
“缎子?什么缎子?你一个庄户人家的闺女,穿那么好的料子给谁看?给天王老子看?”
她嗓门一下子就拔高了,跟村头吵架的婆娘没两样。
“你弟弟下个月的束脩还没着落呢,学堂里的先生说了,要买一套新笔墨,那都得花钱!你倒好,心大了,野了,惦记上缎子了!”
我爹在旁边,埋着头,呼噜呼噜地扒拉着碗里的高粱米饭,屁都不敢放一个。
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是惦记缎子,我惦记的是我的脸面,是我后半辈子的安生日子。
可这话,我没法跟我娘说。在她眼里,弟弟的前程,就是天,比我的天大。
那天晚上,我躲在被窝里,把脸埋在粗布枕头里,哭得浑身发抖。枕头上的荞麦壳,硌得我脸生疼。
我恨,我怨。可天亮了,还得爬起来,该干啥干啥。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转眼入了秋,地里的庄稼都收了。我娘开始正儿八经地给我张罗亲事了。
这次,她说的是邻村开油坊的张家。
张家大儿子,叫张石头,比我大五岁,人长得黑壮,像座铁塔。我见过他,在镇上赶集的时候,他帮我把沉甸甸的绣线扛回村里,一路上话不多,但挺实在。
我对他,不讨厌。庄户人家过日子,要的就是个实在。
我娘对这门亲事,十二分的满意。
“那张家,可是咱们这片儿的富户。三进的青砖大瓦房,家里还有两头大骡子。你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奶奶。”我娘掰着手指头跟我算计,眼睛里放着光。
“最要紧的是,”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张家说了,彩礼给得足,足足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这地界儿,普通人家的彩礼,也就五六两,顶天了十两。张家给二十两,这可真是天大的脸面了。
可我娘接下来说的话,让我从头凉到了脚。
“这二十两银子,我跟你爹商量了,给你弟留着。他明年就要考秀才了,上下打点,哪一样不要钱?你嫁过去,有吃有穿,还要那么多钱干啥?”
“至于你的嫁妆,”她顿了顿,眼神有点躲闪,“娘给你准备了两床新被子,四身新衣裳,料子都是上好的棉布,再给你打一对银耳环,不少了,在村里也算体面了。”
我的心,像是被泡进了腊月的冰窟窿里,又冷又硬。
两床被子,四身衣裳,一对耳环。这就是我的嫁妆?拿我二十两的彩礼钱,去给我弟铺路,就拿这点东西打发我?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我娘:“娘,那是我卖命挣来的钱!”
这几年,我交给家里的绣活钱,零零总总加起来,何止二十两?那每一分钱,都是我熬瞎了眼,熬坏了腰换来的!
我娘被我看得发毛,梗着脖子嚷嚷:“什么你的钱?你是我养大的,你的就是家里的!我是你娘,我还能害了你不成?你弟好了,你脸上没光?将来你在婆家,腰杆子不也硬?”
“我腰杆子硬不硬,靠的是我的嫁妆,不是我弟的功名!”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第一次跟我娘这么大声说话。
“反了!反了!你这死丫头,翅膀硬了是不是!”我娘气得浑身发抖,扬手就要打我。
我没躲,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巴掌最终没落下来,我娘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春桃啊,”她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哭腔,“娘知道你委屈。可咱家就这个光景,你弟是咱家唯一的指望啊。你就当,为了这个家,再牺牲一回,行不行?”
她开始抹眼泪,一声一声地哭诉,说她怀我的时候,吃了多少苦,生我的时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拉扯我长大,又是多么不容易。
我听着,心里的那点恨,那点怨,就像是被温水泡开的干馍,慢慢地软了,散了。
是啊,她是我娘。她再偏心,再算计,也是我娘。
我还能怎么样呢?
我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我……知道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那天之后,我和我娘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我们说话,但话不入心。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点愧疚和试探。
我知道,她怕我闹,怕我把这事捅到张家去。张家要是知道,自己的彩礼钱,转手就成了小舅子的读书钱,这亲事,八成得黄。
我没那么傻。亲事黄了,我的名声也坏了。到时候,更成了一桩赔钱的买卖。
我只是,心凉了。
我把那个藏着我的念想的小匣子,拿了出来。我把里面的零碎绸缎,孔雀羽线,还有我攒的那些铜板,全都倒在了炕上。
我看着它们,就像是看着我被偷走的青春和梦想。
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可能会让我娘气得发疯,也可能会让我彻底翻身的决定。
我找到了经常来收我绣活的“锦绣阁”的王掌柜。
王掌柜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但为人还算厚道。他很赏识我的手艺。
我找到他,没绕弯子,开门见山:“王掌柜,我想跟您做笔买卖。”
他有点意外,但还是客气地请我坐下:“春桃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我想预支五十两银子。”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王掌柜手里的茶杯晃了一下,茶水都洒了出来。
“五十两?”他失声叫道,随即又压低了声音,“春桃姑娘,你没说笑吧?这可不是小数目。”
“我没说笑。”我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就画好的图样,在我攒的那些碎绸缎上画了无数遍的图样,小心翼翼地展开。
那是一幅“百鸟朝凤”图。
图上,牡丹怒放,百鸟环绕,中间一只凤凰,拖着华丽的尾羽,神态高贵,气势非凡。那构图之繁复,针法之多变,是我平生所学之集大成。
王掌柜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他是个识货的人,一看这图样,就知道其中的分量。
“这……这是你想出来的?”他声音都有些颤抖。
我点点头:“我想用这幅绣品,跟您换五十两银子。我知道,这不合规矩,但这是我唯一的法子了。”
“这绣品,我要用最好的苏绣丝线,最亮的金银线,还要用到传说中的‘三蓝’针法,保证绣出来的东西,是您锦绣阁独一份的珍品。”
“您要是答应,我们立字为据。从今天起,一年之内,我给您绣十幅这样的大活计,不收一文钱。这五十两,就当是我跟您借的。”
王掌柜沉默了。他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眼睛眯着,像是在心里飞快地盘算。
我知道,这赌注很大。对于我,对于他,都是。
我要是输了,不仅要背上五十两的巨债,名声也彻底毁了。他要是信错了人,这五十两银子,就打了水漂。
过了好半晌,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春桃姑娘,我信你的手艺,也信你的人。”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商人的果决,“但这事,得有个章程。”
他站起身,从柜台后头拿出了纸和笔。
“我们不立借据,我们立契书。”他说,“这五十两银子,算是我锦绣阁买断你这‘百鸟朝凤’图样的钱,外加预付你未来两年绣活的定金。这两年,你所有的绣品,都得独家供给我锦绣阁,不能给别家。价钱,按市价的九成算。”
我心里一震。
王掌柜这哪里是趁火打劫,这分明是在帮我!
买断图样,预付定金,这样一来,这五十两银子,就成了我正大光明挣来的工钱,而不是借款。将来就算我娘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来。而且,他还保证了之后两年的销路。
这人情,太大了。
我眼圈一热,站起来,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王掌柜,大恩不言谢。您这份情,我春桃记一辈子。”
“快别这么说。”他摆摆手,“我就是个生意人,图的是长远的买卖。有好手艺的绣娘,可比银子难得。”
签了契书,按了手印,王掌柜当场就让账房给我点了五十两雪花花的银子。
那银子用红纸包着,沉甸甸的,揣在怀里,像是揣着一块烧红的炭,烫得我心口发慌,又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走出锦绣阁,外面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捏着怀里的银子,没有立刻回家。我拐了个弯,又去了那家绸缎庄。
我挺直了腰杆,走进去,对掌柜的说:“掌柜的,把那匹湖蓝色的贡缎,给我包起来。”
掌柜的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我,脸上堆起了笑:“哎哟,是春桃姑娘啊。想通了?这料子,配你正好!”
我看着他把那匹流光溢彩的缎子从架子上取下来,用油纸仔细包好,我的心,也跟着那缎子一起,被妥帖地安放好了。
这缎子,花了我足足十两银子。
我拿着剩下的四十两,又去金店,给自己打了一对最简单的金耳环,一支素面的金簪子。不求多华丽,只求是真金。
金子,在什么时候,都是硬通货。
做完这一切,我才揣着我的“嫁妆”,回了村。
我把缎子和金首饰,都藏在了我的那个小匣子里,然后把匣子,塞到了炕洞的最深处,用几块破砖头给堵上了。
做完这一切,我像是打了一场大仗,浑身都虚脱了。
我娘不知道这一切。她还在为那二十两彩礼钱能给我弟办多少事而兴奋。她开始兴高采烈地给我准备嫁妆,扯了红布,弹了棉花,絮了两床又厚又沉的被子。
她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见人就夸张家大方,夸我命好。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骗了她,我心里有愧。可一想到那冰冷的二十两彩礼,那点愧疚,就变成了坚硬的石头。
亲事定在了冬月十六,黄道吉日。
张家很快就送了彩礼过来。二十两银子,用红纸包着,放在一个托盘里,由媒婆喜气洋洋地送进了门。
我娘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个托盘。她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送走媒婆,她立刻就把银子收了起来,贴身放着,连我爹都不让碰一下。
晚上,她把我叫到房里,从箱底翻出她给我准备的“嫁妆”。
“春桃,你看看,娘给你准备的,体面不?”她献宝似的,把两床被子,四身衣服,还有那对小得快看不见的银耳环,摆在我面前。
棉布是好棉布,手工也细致。可跟那二十两银子比起来,这些东西,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寒酸。
我低着头,没说话。
“咋不说话?不满意?”我娘的脸沉了下来。
“没有。”我摇摇头,“挺好的。”
“好就行。”她松了口气,“春桃啊,你得记着,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为了咱家好。你弟将来出息了,还能忘了你这个亲姐姐?”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出嫁的前一天晚上,我几乎一夜没睡。
我悄悄地爬起来,把那个藏在炕洞里的匣子,给取了出来。
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匹湖蓝色的贡缎,那冰凉顺滑的触感,像是一股力量,注入我的身体。
我把那对金耳环戴上,又把金簪子插在头上。
我没有镜子,我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人生,要由我自己做主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娘就把我从被窝里拽了起来。
喜婆来了,开始给我开脸,梳头。
绞脸的线在脸上一拉一扯,生疼生疼的,但我一声没吭。
这点疼,跟心里的疼比起来,算什么呢?
我娘喜气洋洋地指挥着众人,张罗着早饭。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直到,我要换嫁衣的时候。
我娘把我拉到里屋,把那身她给我做的大红棉袄递给我:“快,春桃,换上,吉时快到了。”
我没有接。
我当着她的面,打开了我那个小木匣子。
当那匹湖蓝色的贡缎,像一汪春水,在我面前展开的时候,我娘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当她看到我匣子里的金耳环,金簪子,还有用红绳串起来的,剩下的二十几两银子的时候,她的脸,瞬间就白了。
“你……你哪来的这些东西?!”她声音发抖,指着我,像是见了鬼。
“你偷家里的钱了?!”她厉声尖叫起来。
这声尖叫,把外屋的人都给惊动了。我爹,喜婆,还有几个来帮忙的邻居,都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我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一关,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我站直了身体,看着我娘,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娘,这不是偷的,这是我自个儿挣的。”
“我把我的绣样,卖给了锦绣阁的王掌柜。这五十两银子,是我预支的工钱。”
“我用这钱,给自己置办了嫁妆。那匹缎子,十两。这对金耳环,五两。这支金簪子,三两。剩下的三十二两,我要带到婆家去,做我的体己钱。”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屋子里,每个字都像是扔在石头上的豆子,噼里啪啦,清脆得吓人。
我娘彻底傻了。她呆呆地看着我,嘴巴张着,半天都合不上。
“你……你……你这个败家女!你这个黑心肝的死丫头!”她终于反应了过来,扑上来就要抢我的匣子。
“五十两银子啊!你就这么糟蹋了?你弟弟怎么办?他的前程怎么办?”她哭喊着,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狼。
我死死地护住我的匣子,那是我的命,是我的底气。
“弟的前程是前程,我的活路就不是活路了吗?”我含着泪,大声地反问她,“娘,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这些年,我为这个家做的,还不够多吗?”
“我熬坏了眼睛,熬坏了腰,挣来的钱,全都给了家里。我只求,在我出嫁的时候,能有几分体面,能有几分底气,这也有错吗?”
“张家给了二十两彩礼,那是我用我的后半辈子换来的!你凭什么,一声不吭,就拿去给弟弟铺路?你问过我吗?”
我的话,像是一把刀子,一刀一刀,扎在我娘的心上。
也扎在了我自己的心上。
屋里屋外,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的眼神,都变了。看我娘的眼神,带了鄙夷和不屑。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和理解。
我爹这个闷葫芦,也终于开了口。他走进来,一把拉住我娘。
“够了!别再闹了!还嫌不够丢人吗?”他红着眼,低吼道。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我爹发火。
我娘被他吼得一愣,随即“哇”的一声,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骂我不孝,骂我没良心。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
是张家来接亲的队伍到了。
喜婆急得满头是汗,跑过来说:“哎哟我的亲家母,我的好姑娘,别闹了,吉时要误了!有什么事,等新娘子回门了再说啊!”
我娘不听,还在地上撒泼打滚。
我心一横,把匣子往我爹怀里一塞:“爹,这是女儿的嫁妆,你给我看好了!”
然后,我转身,拿起那身大红的棉袄,看也不看,直接套在了身上。
我没穿那身湖蓝色的贡缎。
我知道,今天要是穿着它出门,我娘的脸,就彻底被我撕破了。以后在村里,她再也抬不起头。
我恨她,但我不想让她死。
我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
“娘,女儿不孝。今天这事,是女儿的错。”
“女儿不求您原谅,只求您,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让女儿体体面面地出门子。”
“这二十两彩礼,您就当是女儿孝敬您的。只是,女儿的这份嫁妆,您不能再动了。”
我说完,站起身,擦干眼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门。
张石头骑着高头大马,胸前戴着大红花,等在门口。看到我出来,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个孩子。
他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很自然地牵起了我的手。
他的手很大,很粗糙,但很暖。
“走,咱回家。”他说。
我点点头,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这一次,是甜的。
我坐上了花轿,吹鼓手又吹起了欢快的调子。
轿子颠颠簸簸地往前走,我掀开轿帘的一角,往后看。
我看到我爹,站在门口,怀里紧紧抱着我的那个小木匣子。
我看到我娘,还坐在地上,但已经不哭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远去的花轿。
我还看到,我那个只知道念书的弟弟,宝儿,从屋里跑了出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追着轿子跑。
“姐!姐!”他一边跑一边喊,“这是娘让我给你的!是咱家新收的红枣,给你路上吃!”
轿子没停,他追不上,最后,他把那个油-纸包,奋力地扔了过来,正好落在轿窗上。
我拿起那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包又大又红的枣子,还带着阳光的温度。
我捏起一颗,放进嘴里。
真甜啊。
我不知道,我娘最后有没有想通。
我也不知道,我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活了。
就像那老榆树上的榆钱儿,风一吹,就该落下来,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生根,发芽,长成一棵能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新的大树。
后记
我和张石头的日子,过得比我想象中要好。
他是个实在人,心疼我。知道我受的委屈,他没多说,只是把管家的钥匙,交到了我手里。
他说:“以后这个家,你说了算。”
我用我的嫁妆,把油坊的生意又扩大了一些。我改良了榨油的法子,出油率高了,油也更香了。
我的那手鲁绣,也没落下。我不再给绣坊做零活,而是自己开了个小小的绣庄,专做精细的高档货。我的“百鸟朝凤图”,后来被府城的知府夫人看中,用一百两银子买走了。
我成了我们这儿,最风光的女人。
我娘后来还是把那二十两彩礼钱,全花在了我弟身上。只可惜,我弟不是那块料,考了两次秀才,都名落孙山。最后,心灰意冷,还是回来跟我爹一起,当了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
我回门的时候,我娘拉着我的手,哭了。
她说:“春桃,是娘对不住你。”
我摇摇头,给她擦了擦眼泪。
“娘,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
那些恨,那些怨,那些在深夜里流过的泪,都像是被黄河水冲刷过的沙土地,虽然留下了印记,但也长出了新的,更茁壮的庄稼。
我知道,这世道,对女人来说,依旧艰难。
但我也知道,只要手里有针,心中有花,再硬的冻土,也能绣出一方,属于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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