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浪花撞个满怀，把烦恼踩进沙里

刚脱了鞋踩上沙滩，脚底板就被晒得发烫的沙粒烫得缩了一下。远处的浪花正排着队往岸边涌，像一群没规矩的孩子，吵吵嚷嚷地要扑进谁的怀里。我拎着裙摆往海的方向跑，沙粒从趾缝里簌簌漏下去，把积攒了一礼拜的烦心事也带得松动起来。

第一个浪头来得猝不及防。它卷着泡沫漫过脚踝时，我还在低头看沙滩上爬着的小螃蟹，冷不防被那股清凉的力量掀得一个趔趄。浪花顺势爬上膝盖，把棉麻长裤浸成半透明的样子，裤脚沾着的沙粒突然变得沉甸甸的。正要站稳时，第二个浪头又追了上来，这次直接撞在胸口，咸涩的海水呛进鼻腔，却奇异地把堵在心里的郁结冲得透亮。

沙滩上的孩子们比浪花更疯。穿荧光绿泳衣的小男孩举着塑料铲子，迎着浪头大喊着冲锋，被卷来的海水扑倒在沙地上时，他索性四仰八叉地躺着，任由浪花在肚子上打滚。他妈妈举着手机追过来，刚要嗔怪几句，自己也被突然漫上来的潮水打湿了裙摆，母女俩对视一眼，突然笑得前仰后合，把旁边晒太阳的海鸥都惊飞了。

我学着孩子的样子，把脚尖伸进浪花里。退潮的海水带着沙粒从脚边溜走，像无数只小手在轻轻按摩。有那么一瞬间，积压了许久的报表数据、没回复的工作消息、还有昨晚和爱人争执的碎片，都随着退去的海水往深海里漂。当又一个浪头撞过来时，我张开双臂迎着它，任凭冰凉的海水浸透衣衫，把那些盘旋在头顶的焦虑全都浇得透湿。

礁石缝里藏着不少惊喜。我蹲下来捡贝壳时，被一块半埋在沙里的碎玻璃硌了脚，正要皱眉，浪花突然从礁石后绕过来，温柔地漫过脚背，像在替大海道歉。低头一看，水洼里躺着枚月牙形的贝壳，内壁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刚才还在心里打转的烦心事，突然就被这抹光亮照得没了踪影。

正午的太阳把沙滩晒得软绵绵的。我脱了湿答答的衬衫，光着膀子往深海走，每一步都陷进被海水泡软的沙里。浪头打在肩头的力道越来越重，把脊背的肌肉都拍得发麻，却像是给紧绷了太久的神经松了松弦。有艘摩托艇从远处掠过，掀起的浪涌层层叠叠传过来，我迎着那股力量纵身一跃，落在浪谷里的瞬间，听见自己发出了久违的、像孩子一样的尖叫。

往回走时，看见个穿藏青衬衫的男人在沙滩上写着什么。他的皮鞋摆在几步外，袜子卷到膝盖，裤脚沾满沙粒。海浪漫上来时，那些写在湿沙上的字迹就开始模糊，“项目”“deadline”“会议纪要” 这些字眼被泡得发胀，很快就被下一个浪头舔舐得干干净净。男人看着空无一物的沙滩，突然弯腰抓起一把沙，用力抛向大海，动作里带着孩子气的宣泄。

卖冰椰的阿婆守着竹筐坐在遮阳伞下，看见我滴水的头发，递来条粗布毛巾。“浪是个好东西，” 她用砍刀敲着椰子壳，“不管你心里装着多少沉东西，它都能给你晃得轻快点。” 吸管插进椰壳的瞬间，清甜的汁水混着碎冰滑进喉咙，把海水的咸涩都冲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凉丝丝的惬意从胃里往上冒。

午后的浪头变得慵懒起来，漫过脚背时带着暖洋洋的温度。我学着别人的样子，把烦恼写在沙滩上。“客户的刁难” 刚写完最后一笔，就被爬上来的浪花舔掉了尾巴；“房贷账单” 才描出轮廓，潮水就漫过来把整个句子泡成模糊的一团；轮到 “错过的航班” 时，索性站在字的中间，等浪头涌上来时用力跺脚，看那些笔画在脚下碎成星星点点的泡沫。

礁石丛里藏着更野的浪花。它们撞在黑色的岩石上，碎成漫天飞溅的水珠，在阳光下织出彩虹的碎片。有个穿红裙子的姑娘站在礁石最高处，张开双臂迎着风，裙摆被吹得像朵盛开的花。浪头拍在礁石上的轰鸣里，突然混进她清亮的歌声，虽然跑调跑得厉害，却比任何旋律都更能让人心里发颤。

暮色把海面染成蜂蜜色时，沙滩上的脚印已经层叠交错。孩子们用沙堆起的城堡被浪头啃得只剩半截墙基，却没人在乎输赢。穿格子衫的年轻人在沙滩上支起篝火，火星被风吹得四散飞开，落在沙里就灭了，像无数被掐灭的烦恼。有人弹起吉他，和弦里混着海浪的节拍，唱到动情处，大家都跟着胡乱哼唱，把所有的不如意都唱进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涨潮时的浪头带着不容分说的气势，把沙滩啃得越来越窄。我往岸边退的时候，被突然涌来的浪头绊了一跤，结结实实摔在水里。咸涩的海水钻进眼睛，却没心思去擦，反而觉得痛快 —— 那些藏在眼眶里很久的委屈，借着这股力道终于涌了出来，混在海水里被浪头卷回大海深处。

离开前，我把湿透的帆布鞋倒过来抖了抖，沙粒哗啦啦落在地上，像谁在数着被海浪带走的心事。裤兜里的贝壳硌着大腿，那是刚才在礁石缝里捡的，内壁泛着柔和的光泽，像装着一小片被浪花打磨过的月光。回头望时，暮色里的海浪还在不知疲倦地涌来又退去，仿佛在说：不管你带着多少沉重走来，在这里，总能把它们轻轻放下。

原来浪花从不是要和谁作对，那些看似莽撞的冲撞里，藏着最温柔的善意。当你愿意迎着它走过去，愿意把心事摊开在沙滩上，那些纠缠不休的烦恼，真的会像被踩进沙里的脚印，被潮水一遍遍冲刷，最终变得模糊、轻盈，直到被大海悄悄收走，只留下心里干干净净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