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还凝在青瓦上,巷口的石板路已响起银匠的锤声。叮叮当当的脆响在潮湿的晨雾里浮沉,像一串细碎的银铃,叩开我记忆里最温柔的褶皱。
故乡的银器作坊藏在蜿蜒的深巷尽头。推开褪了朱漆的木门,总能看见周师傅佝偻着背伏在案前,鼻梁上架着铜框眼镜,手里捏着錾子,在银片上雕琢细密的花纹。他的指尖布满细小的伤痕,却总能在银锭上种出栩栩如生的缠枝莲。阳光斜斜地漏进天井,银屑如星尘般在光柱中翻飞,落在他霜白的鬓角。
"银要过七遍火,就像人得经七重劫。"周师傅说话时总爱摩挲着案头的老银锁,那是他年轻时给妻子打的定情物。淬火池里腾起的青烟裹着松香,将他的故事与银器一同熔铸。我常看见他对着尚未成型的银镯喃喃自语,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灵魂对话,银锤起落间,时光便凝固成器皿上蜿蜒的云雷纹。
巷尾茶馆的老人们说,周家的银匠铺传了五代。战火纷飞的年月里,祖辈们把银器埋进老槐树下,用银镯换回被掳走的乡亲;饥荒年代,银匠偷偷熔了传家的银壶换成米面,让整条巷子熬过寒冬。那些银器上的划痕,藏着比族谱更生动的往事。
最难忘那年中秋,周师傅破例为我打了一枚银铃。当烧红的银条在他指间舒展成月牙,当錾子尖在铃铛内壁刻下"平安"二字,我忽然明白器物亦有魂魄。他将铃铛系在我书包上时,银链擦过老人掌心的茧,发出细碎的清响,像是岁月在银器上轻轻叩门。
去年回乡,作坊的木门已挂上铜锁。邻人说周师傅被儿子接去了省城,但每月初一十五,老银匠仍会乘早班车回来,在铺子里静静坐上一整天。暮春的细雨里,我看见他佝偻的背影映在蒙尘的橱窗上,那些陈列的银器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仿佛凝固的月光。
巷口的梧桐又飘起绒絮时,我收到周师傅托人捎来的银镯。内壁錾着细密的回字纹,在某个转折处藏着极小的"念"字。银器不会说话,却将绵长的光阴锻打成永恒的形状。那些叮叮当当的锤声,早已化作血脉里的韵律,每当异乡的月亮爬上窗棂,便在心口轻轻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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