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种向日葵（2）

宁夏的天空很圆，很纯净，黄昏的太阳很耀眼，但更为夺目的是映入眼前的一大片黄灿灿的向日葵，无比惊艳，让人心潮澎湃。那种场景就好像刻在心里一样，一直忘不掉。

S老师说，向日葵是很顽强的一种作物，贫瘠、盐碱地也能长得不错，一般的好田地都用来种水稻、玉米或者经济价值更高的作物了。而且，向日葵很好种，基本不用怎么管理。

不过我们，做的是品种选育和比较试验，自然就要做更多的工作。初来向日葵田间，便跟着学配对授粉、各种观察记录。也见识了很多不同的向日葵。油葵和食葵，多头和单头，各种盘型、叶型，在三系（保持系、恢复系、不育系）中配对选择，还真是有些门道。

那一刻，我甚至在憧憬着自己有一天也可以选育出一种优异的与众不同的向日葵，想着，这或许就是自己一生的目标追求。

之后的每天，便整天在田间，授粉完成后，葵花慢慢地结籽，头盘慢慢垂下，地里的活少了，每天就记载一下倾斜度等表现。剩余时间，便坐在遮阳伞下，守着那片田。主要看守套着配对向日葵的尼龙网袋。

那时候，宁夏的白天很晒，夜晚很凉。周边有小河流，滋生了很多蚊子等小飞虫，嗡嗡地叫着，还有青蛙活蹦乱跳的，不时会有一条条青蛇溜到身边。

到了葵花籽成熟的时候，更要看守，一是有人可能会摘葵花，更重要的是担心会有人盗种子亲本。

有一天，我刚饭后到地头，就看到有个少年在摘成熟的向日葵，我喊了一声，便追了上去，那人便窜到了葵花地里。那葵花足有两米多高，根本看不到他跑哪里去了。我还是追了进去。

葵花林里追没了影，正往出走，突然前面闪出一个身影，细看，衣衫破烂，一脸黝黑，目光炯炯却有些呆滞，手里拿着三角叉，正瞪着我。第一感觉就是这人有些不同常人，我便停住了脚步，他朝我喊着：“那人从这里跑了！”然后手指着路边的方向。

我走出来后便说没事，小孩子贪嘴，也没摘到手。

之后，我给S老师说了这个事情，他说那个衣衫破烂的肯定是小王，是个傻子，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袋，后来又得过肺炎、乙肝、癫病等，便成了那副模样。看着他挺凶的样子，其实也没啥力气，干不了啥活，智商就是几岁小孩，但人很好心也很老实。他说，正好葵花成熟了，也需要人帮着看守，便找了小王妈，让小王来看守葵花，给他每天一份工钱。

从那之后，小王便时刻不离的守在田边，手拿三角叉，威武生杀的样子。起初几天我也没和他多说话，每次到饭点的时候，他就一句：你回。我就走了，他还守在田间。

过了好些日子，他突然开始和我说话，问我会唱歌不，我有些突然反应不过来。就说不太会唱，五音不全。他说他爱唱歌，我有些惊讶，便说那你唱呗。他便先是哼哼，听我说了句不错，然后就清唱，到最后开始放开声音唱陕北民歌了。

再后来一天，他突然打开了话匣子，然后说他都三十岁了，一直也没有出过远门，只有一次，在家呆着太闷了，就拿了一百元，自己买了车票，去了西安。

路上有人见他不太正常，便骗他说招工，到了西安便拉着他去抽血卖血，说那次抽的他都晕倒了。醒来后身无分文，只能到处乞讨，又被各种驱赶、棍打，为了回家，爬过煤车，喝过臭水，用了两个月时间，竟然找回了家，大冬天人已经冻得半死，回来一口气吃了八碗饭，然后肚子疼的到处滚，又拉又吐……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感觉他一点都不傻的样子，估计记忆太深刻了吧。但我非常好奇的是，他在讲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恨意的感觉，还当成自己最难忘的记忆一样。

我问他，那你以后还敢不敢一个人再去西安，他竟然还说，其实还想再出去呢，待在家里一天天的太没意思了。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哪怕是个人人都认为的傻子，也有梦想。他还有个梦想，就是也想有个婆姨，说到这里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后来S老师对我说，那个傻子小王真的傻，做工或者干农活，赚的钱自己一分没有，全给了家里和兄弟，自己还经常一片好心，很护身边的人。

过了很多年，S老师和我通话，还说起傻子，说他啥事情啥人都不记得了，但还一直记得我，经常跑到他跟前问我怎么再不来他们那里了。S老师也非常不解，也很好奇，那个傻子为啥那么念叨我……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朋友的人来说，能遇到一个愿意聆听的朋友本就是很难忘的一件事吧。其实我也经常会想起那个人人嫌弃的傻子。他的人生真的挺悲催的，一个弱者，备受命运和周遭摧残，世态炎凉，但他依旧平和憨勇的样子……

葵花的一生已经接近尾声，一个个低垂着头，枝叶干枯，唯有头盘绿黄绿黄的，沉甸甸的……它们的使命完成了吧。

8月15日，是收获葵花的第一天，雇工30多人，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