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遇事推诿责任的根本原因在哪里？

◆万景路

国人在遇到大是大非的问题时，虽然也有百般推诿想方设法摘除自己责任的人存在，但总体而言，崇尚“好汉做事好汉当”居多。自古讲究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今时更有人用“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来激励自己勇于担责。凛然刚节的男子汉形象，从来就是国人景仰的典范。

日本国民在“责任”二字面前的表现却与我们截然相反。旅日多年的耳闻目睹让笔者明白，之于日本人，表面上虽然是一副很有责任感的形象，但若真到了关键时刻，若非你把他捉奸在床，无论大罪还是小恶，要想让其承担责任认罪服法，那还真是颇有难度。电视曾报道：某医院发生一起医疗事故，担任手术的大夫不小心把主动脉切断，导致患者失血过多死亡，而在事后的记者会见上，依然是千篇一律的例行公事般，由院方几位负责人同时鞠躬谢罪了事。

事情的发展另当别论，让笔者感兴趣的是，类似这种责任人不肯承担具体责任的现象，在日本是屡见不鲜，伴随经济的不振，商家以次充好、以假冒真欺骗消费者的行径也不时见诸各种传媒，蒙混过关就算赢，一旦没蒙过去东窗事发了，造假者几乎都是先百般推诿，等到在确凿证据前不得不低头时，一般也是要么推出下属做替罪羊，要么就是由执行层集体面对媒体谢罪以图脱身。这不由得让我们想起日常生活中遇到的日本人在面对明确责任时，那极尽暧昧、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的种种表现来，也不由得让我们深思起日本人面对责任的不佳表现所源于的文化根性来……

偶读日本学者河合隼雄评析《古事记》的文章，颇有茅塞顿开之感。河合隼雄通过考察《古事记》神话中的万神殿结构，得出了支撑着日本人思想、宗教、社会结构的原型是一种“中空·均衡结构”的结论。

河合隼雄举出了《古事记》中的第二代生成之神，也就是日本国土万物创造神的那对兄妹夫妻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所生的三子，即天照大神、月读命和须佐之男命。天照大神也就是太阳神，负责掌管高天原（天国）；月读神即月神，负责控制整个黑夜，而须佐之男命则为海神，负责管理整个海洋。但令后人感到不解的是，在世界众多民族的神话故事里几乎都是与太阳神并列的月亮神，在《古事记》中却被边缘化冷处理了，改成了海神须佐之男命与太阳神一道叱咤风云，竟难得一见有关月神的记述。

河合隼雄同时又举出日本开天辟地的第一代三尊神“天之御中主神”、“高御产巢日神”和“神产巢日神”的例子，其中，“天之御中主神”虽然是支配天庭中心之神诋，但却同样没有其他二神流传下来的事迹多。接下来又通过对几组三尊神的对比，得出了一个“神圈儿”的共性来，那就是所有三尊神的中心神诋都是无为的，在这一点上形成了他们共同的结构，河合隼雄把它称之为“中空性结构”。虽然中空，但由河合氏所举例证，可以看出“天之御中主神”和“月读命”等，所表征的那种没有实体和实权但却有着实际地位的现实功用，即一种适当平衡几种对立的力量和关系的作用。

研读日本文化史我们还可以发现，不仅仅是神话历史有着中空结构，日本佛教中同样处处存在着这种现象。我们知道，当代日本的宗教性质就是宗教的多样复合性以及宗教意识的含糊性。所谓的复合性是指性质都截然不同的宗教如神道、佛教、儒教和基督教，以及所有新兴宗教团体在社会上的并存杂居。我们看的见的是，在日本人“杂烩性”的信仰中实际没有哪一种宗教处于绝对的中心地位，即似乎在所有宗教之间也存在着一种“中空结构”，而所有的宗教都围绕着这个“中空”的中心在运转。

通过观察由日本的神道神话历史和宗教现实的中空性质所形成的中空均衡结构我们还发现，一直以来，这种中空结构不仅影响着日本人的思想，同时也在左右着日本的政治、社会等诸方面。这种现象在社会发展中固然有着不少优点，比如政治方面，日本实际上一直是在拥有着绝对地位但却没有实权的天皇，或如中间调停人般的首相带领下，通过能量巨大的官僚机构的运转，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国家的发展建设，而不必受制于领袖个人不可知的能力的。但这种中空结构也有其明显的缺陷，中空了，也就是说遇到事情发生时，责任就属于集体的了，不会追究到领导个人责任，这也就是日本最典型的无责任体制。前文所述的集体谢罪，其实就是这种无责任体制最典型的表现形式之一。

这种无责任体系还给人留下了印象深刻的一个例证，那就是战后东京大审判时的闹剧。当时，在1941年的东条英机战时内阁里居然无一人自认想要发动战争，而是归咎于当时日本全国所处于的一种所谓的“战争氛围”，战犯们认为，是这种“战争氛围”使日本被绑上了战车。由此，日本人搞出了一个“一亿总忏悔”的口号，也就是说战争责任应由全体国民共同承担。

曾提出“日本文化杂种论”的著名评论家加藤周一就很辛辣地指出了这出闹剧的无稽：“所谓一亿总忏悔，就意味着不管是小烟摊的欧巴桑（指中老年妇女），还是东条首相，都同样要承担一亿分之一的责任，一亿分之一的责任事实上就近乎零。”换言之，就等于没有责任。也就是说，大家如果都有责任，也就意味着谁也不用承担具体责任。如此见解，可谓是“高！实在的高！”。

过去不信，认为这不过是日本人推诿责任的借口罢了，可是旅日日久，在电视中也看过了无数日本的刑事判决，等到最后看到经过统计犯人中竟有98%是共同主犯时，就不得不由衷地佩服日本人的聪明才智了。（作者系日本华文作家协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