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小制小，以快打快，皮定均福建猎海狼

1963年4月25日子夜。厦门岛沉睡了。一条微型小艇悄悄靠近了厦门岛的前沿，从小艇上下来几个人影，他们向岸边游去，很快登岸，从厦门驻军哨所跟前穿过，进入前埔村。

这是一小股国民党军队。他们很快与武警战士叶中央遭遇。这帮窜扰大陆的国军士兵很狡猾，没有贸然开枪，而是用硬器把叶中央击昏，然后由一名力气大的老兵背走。

带回一个俘虏，对他们有着昂贵的价值。

可他们太慌张了，竟没有拿下系在叶手腕上的五四手枪。

叶中央醒来时，听到了澎湃的海浪声,他一下子明白：这是被敌人背着往海边走。

他悄悄抓起枪柄，向眼前的脑袋狠狠砸去，背他的国军被砸晕了。叶中央势推弹上膛，向前连着打四枪。小股国军背上两个伤员，逸入大海。

之后逐级追査：25号哨所所在的三连连长请假回家探亲，副连长主持工作，受到撤职处分。三连指导员受到警告处分。

这就是著名前埔事件。

前埔事件对厦门前线震动很大。

“厦门岛都钻进了敌人！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驻福建某军军长大发脾气。

“你们还说保卫海防，保卫个卵子! ”福州军区某领导批评很重。

总参某领导甚至提出撤销出事的某团的番号。

原来，60年代初，对岸国军决定实施疲劳战术，麻痹我军，为大规模登陆做准备。具体计划是：

从各师中抽调三百名侦察排长和骨干，到淡水龙翔基地集结，组建“成功大队”，由军情局（原军统）负责训练。又因其乘坐的快艇外号“海狼艇”，因此也被称为“海狼特工队”。

每次行动，国军派军情局一名上校作为领队，部队一名中校为副手，配属5—6名尉官、25—30名侦察兵，分乘7—10艘海狼艇，从淡水出发，先在马祖芙蓉澳隐蔽，待上面发令后横渡二十公里，利用夜色在沿海登陆，执行窜扰任务。

这批窜扰特务有三项任务：价值最高的任务是用炸药破坏大陆发电厂、政府大楼等重要据点；其次是捕俘。如果前面两个任务都完不成，那就抢文件、军用品等，证明去过大陆。

对岸的如遇算盘不可谓不精：解放军在沿海防守的人再多，架不住我派小股部队去偷袭，让你防不胜防。等到对岸守军习以为常后，再调派大部队在厦门进行一场中型登陆。

“前埔事件”的发生，就像突然触到高压电流，使沿海守军受到一次强刺激，一扫长期守备所形成的麻痹心理。

哪想到没几天，又出事了。

某部二营营长为了了解防区守备情况，打上背包到该营前沿连队。该连防区是海边渔村黄厝。

在又一个深夜里，雾气弥漫。突然间，黄厝村响起了阵阵枪声。二营长听到枪声后马上率领一个班冲上去，二线炮兵也开炮支援，炮声惊动了整个厦门岛。

打了一阵，枪炮声停了。糟糕得很：师侦察连派出的潜伏哨与一连哨所发生误会，打了起来，好在没有造成死亡，但伤了七八个人，其中就有这名营长。

自己打自己，闹了一个大乌龙。

“前埔事件”和“黄厝事件”的发生，让一个人感到压力很大，这个人正是福州军区分管海防的副司令员皮定均。在总参专门召开的海防会议上，皮定均还做了沉重的检讨。

回到福建后，皮定均痛定思痛，决定抽调全军区部分秀才和反窜扰部队战斗骨干，组成反小股小组，专门对“前埔事件”和“黄厝事件”进行深入的调査研究。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根源还是是战术上不适应，不擅于分散孤胆作战。过去，部队演习是大规模反登陆那一套，不适于对付小股武装。

前埔事件以后，各级领导怕出问题，纷纷下连，就连炮兵主任都下到前沿蹲点，一旦有事，大家都要打，这样组织不行。

皮定均心里有了数，他决定召开军区海防会议，稳定军心。

在大会上，皮定均大声说：“沿海的干部战士都是好样的。问题出在我们军区领导身上。接下来，我们要培养孤胆顽强的作风，要有反小股的战术，要有严密的海防制度！

说完，会场下爆发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但这时候，反小股战术究竟怎么搞，皮定均心里还没有谱。

反小股，的确叫人头痛。厦门驻军在这个问题上跌了跤。其实，真要溯源，小股袭扰的战术还是厦门驻军发明的。

十多年前，厦门驻军掀起一个越海捕俘的热潮，闹得金门蒋军心惊肉跳，敌人称越海侦察兵为“水鬼”，甚至发生过把上岸下蛋的海龟当“水鬼”包围的笑话。

一次，一个侦察排长算错了潮水，滞留在海面上，被敌人抓去，敌人才弄清这门学问是怎么回事，但直至越海捕俘活动告一段落，敌人也没拿岀对付的办法。

如今，学生操起“水鬼”技艺，“将”了“老师”皮定均的军。

当我军还在为小股袭扰所困扰的时候，传来一个小小的捷报：东山岛守备一连将前来窜扰的敌人一网打尽，计击毙特务16人，俘虏26人。

总参谋长罗瑞卿很高兴，由军长朱绍清陪同，专门到东山岛守备一连，与一连指战员合影，还兴冲冲地题了词。

但是，皮定均得知捷报后却高兴不起来。

“这简直是用拳头打跳蚤！”皮定均对司令员韩先楚吐槽。

的确，我们由于搞不清小股敌人从哪个地方摸上来，不得不在整个海岸线上部署成千上万的部队严阵以待，处处紧张。

但对手却是那么几个人，即使用拳头偶尔砸到一个跳蚤，那也还是输了。敌人是不在乎损失那么几个人的。

向韩先楚吐槽完后，韩先楚拍了皮定均的肩膀：“定均同志，你说得对，我福建前线千里海岸线，上万的军民，夜以继日地在海滩上等，总不是个办法。不过你光嘴上说还不够，必须拿出反小股的办法来，时间不等人啊，福州军区再也不能出篓子了。”

皮定均是实干派，从司令办公室出来后，立即带上主管作战的福州军区副参谋长萧剑飞，北起闽江口，南至泉州湾、厦门岛，转遍角角落落，做缜密的勘察。

皮定均发现：福建海边布满了巨石，到处都为敌人的小股武装提供了天然的隐蔽所。这一带海岸线，最适于小股武装岀没。

经过勘察，皮定均有了底，回到福州后立即向韩先楚汇报了自己的设想：“我们要想办法在海上就打掉它，争取变被动防守为主动出击。”

韩先楚点了点头：“你和我想的一样，放手去干吧，定均同志，有什么事情我顶着。”

谁都知道，海面上无遮无挡，如果在海上出动炮艇击沉敌人，肯定比在岸上围歼消灭好打多了。

可问题是，打的前提却是能够发现目标。小股敌人乘的是几米长的小艇，又选在没有月亮的夜里。

大海无风三尺浪，这么个小目标，飘忽于惊涛骇浪之中，怎么去发现它？

皮定均决定依靠海军雷达。

他带上萧剑飞，到海军某雷达站。首先召开座谈会，主题就一个：海上目标能发现像小汽划子那样大？”

海军雷达兵争论了一番，得出结论：没试过，但一定很难。

“那就晚上试试。”

晚上，他派岀一条小船，按指定路线，从远距离向雷达站接近。

皮定均则和雷达兵一起趴在雷达荧光屏上，看着那扫瞄指针一圈一圈地运动。

按照行船速度计算，目标早已进入雷达监视区，但那荧光屏上毫无异常。他很着急：“难道老子对付敌人的方法错了？如果真发现不了怎么办？”

一连搞了几夜，雷达仍无法发现小船。

最后，皮定均干脆用报话机指挥小船的具体行动，把小船的航向和每时每刻的准确位置告诉雷达兵，叫雷达兵带着目标在荧光屏上找。

目标实在太小了，即使说得明明白白，那荧光屏上还是没有出现亮点。

皮定均没有气馁，继续按照这个办法，提高雷达兵的鉴别能力。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次试验中，雷达兵终于惊呼：“发现了！发现了！”

那是一颗米粒大小暗灰色的小圆点。

皮定均注视着暗灰色的小圆点在荧光屏上缓缓地移动，高兴地跳起来：“你们能这样发现目标，给军区解决大问题了，我给你们记集体一等功。”

皮定均做试验的那个雷达站，成了突击训练识别海上小目标的学校，首先在荧火屏上发现“米粒”的雷达兵成了教员。

在短时间内，一批雷达兵训练岀来了。

皮定均向海军总部建议：增加雷达密度，使整个海岸线没有死角。

他又指示情报部门密切注视台湾海峡小股武装行动的情报，把各种情报来源与雷达监视网结合起来。

从这以后，千里海防线上不再搞千军万马的疲劳战术，只有少数雷达兵睁大着眼睛。雷达兵的识别能力迅速提高,一级能手甚至能在小小荧光屏上鉴别岀礁石和鸟群。

福建沿海反小股袭扰的斗争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1964年5月1日夜发生了一次反小股战斗。皮定均亲历了自目标出现到战斗结束的全过程，又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这天夜里，蒋军自东引岛岀动7条海狼艇，企图袭击闽江口海军锚地和养殖场。

当7条海狼艇在荧光屏上变成7粒“米粒”后，炮艇迅速出动，击沉两条，捕获一条，俘虏4人。其他四艘海狼艇却迅速逃逸。

究其原因，炮艇比起海狼艇来庞大笨拙，那些小东西居然能围着炮艇兜圈子，而炮艇的炮位又固定，开炮时打到了敌人，也伤到自己人，最终还让敌人逃掉四条。

几次反小股战斗，虽然歼灭了或打跑了几股敌人，没让敌人上岸，但也出现了打成击溃战的问题。

这海狼艇到底有什么猫腻，居然能三番五次逃过我军炮艇的追击。百闻不如一见，皮定均决定带着俘虏，亲自观察捕获的海狼艇。

据俘虏供述：海狼艇长5.5米，宽1.75米，前舱有12.7毫米机枪一挺、五七式无座力炮一门。

艇的前舱和尾部都是空气箱，两舷改装有油槽，加两个油箱，能装汽油80加仑，海上活动半径可达100里，续航力5到6小时，时速16到25节。

艇体是塑料壳压成的，有一种维修材料，点上火贴在上面就可，维修方便。

更令皮定均感兴趣的是，操舟机是美国维纳斯牌，在港澳到处都可以买到，单机可达20节，双机可达40节。海狼艇在风平浪静时，可凭操舟机穿越台湾海峡。

经详细询问、查看，皮定均觉得，这种海狼艇体积小、速度快，装备的火力也强。塑料外壳，打坏立即可以修补，如果用这种小艇对付敌人的小股袭扰，要比用炮艇灵活得多。

他用心抚摸着刚刚缴获的战利品，就如同当年抗战初期缴到日本鬼子一挺歪把子机枪那样高兴。

在审讯俘虏、取得第一手情报资料的基础上，皮定均提出“以小制小”“以快制快”的反小股战斗方针。

“我们要造一批自己的海狼艇！培养自己的海狼队！和蒋军比比看，哪个才是真正的海狼！”在军区海防会议上，皮定均的声音响彻整个礼堂。

说干就干，皮定均首先打报告向福建省委、政府要了一笔外汇。

省委书记叶飞是福建军区政委，也是一名老将军，很支持反小股工作，他对皮定均说：“你们可以多要点，咱们海狼队越多，敌人越不敢来！

拿到外汇后，皮定均安排干部到香港、澳门，集中采购一批美国维纳斯操舟机。又把缴获的海狼艇作为样品拉到上海，委托上海求新造船厂依样画葫芦，仿制一批海狼艇岀来。

与造艇同步，皮定均从福建军区沿海各守备师抽调侦察骨干，拜俘虏为师，集中训练，成立自己的“海狼队”。

采购、造艇、训练，都照他的计划很快进行着。半年后，他到北京开会，回来时专程到上海求新造船厂，乘坐由自己的“海狼艇”，在波涛滚滚的长江口外试航。

开头是挂单机，他嫌不过瘾，叫挂双机。驾驶海狼艇的战士担心他受不了，更怕有个闪失，不肯挂双机。

皮定均火了：“你到底听不听首长的命令？”

挂了双机后，小艇在水面上嗖地一声，高速行驶，在视界中变小、变小，然后又变大、变大。小艇两舷劈起白浪，艇首腾空。

这可把站在岸上观望的秘书李正华还有造船厂的领导全都吓坏了。

最后，海狼艇在码头停下，皮定均纵身一跳，上了岸，满意地笑了，对造船厂厂长说：“我等下跟你们领导提意见，你们造艇任务完成得不错，必须给你们记功！”

没多久福建沿海增加了一支“以小制小，以快制快”的海狼队，从此完全夺取了反小股战斗主动权，频频告捷。

捷报传到兄弟军区，有着共同的海防任务的广州军区、济南军区派人到福州军区见习。

可惜的是，这些虚心求教的同志没有得到满足，因为自他们来后，沿海的雷达荧光屏上再也没有出现过“米粒”大的暗灰色的小斑点。

到1965年年底，由于损失过重，蒋经国叫停了窜扰作战，相持两年的反小股袭扰战斗告一段落。1972年，成功大队改番号为陆军101两栖侦察营，现任“国民党主席”江启臣曾在该部服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