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走了会不会突然改变,愚笨的人变得聪慧,高情商的人却开始变的幼稚呆傻,会不会?
我知道会,从不说粗话的母亲开始说粗话,她骂大嫂:做官的父亲娼妓母亲(大嫂母亲是唱戏出身)能养出一个什么好玩意,她除了贪就是不要脸,我给她钱,就是不给她想要的。拿你大哥不当人,拿孩子当枪使,合该她孤寡,只是可惜了那孩子,教的不近人情,没有人味。
母亲从不提大嫂,但是大嫂的家人来找母亲,大哥被判第二个月他俩就办了离婚手续,当然房子和儿子都归大嫂,至于其他大嫂早已经洗的干干净净。
钱大嫂有,只是身份有点尴尬,父亲和老公同时被抓,她有钱也得礼貌的装,装穷一段时间。
她为了装的更加真实,寡妇养不起儿子的剧情都被她拿上台,不到半年她把自己嫁给了大她十三岁的中学体育老师。
人生如戏,大嫂估计是真爱,肖老师却不一定是爱她,她离婚后肖老师才和他爱人协商和平离婚,肖老师提着两件衣服来到大嫂家,睡了大嫂那张宁可空着半边不让大哥上的床。
肖老师个大人魁梧,两米乘两米的床刚刚好,大嫂白天落魄晚上艳丽盛开了好几年。
牡丹花期短,大嫂长相牡丹属相芍药,拖拖拉拉开了十年,费尽心机弄到的一点家财,让体育老师不用动脑只出腰力,不动声色的转移到的前妻那边。
大嫂不傻,只是反应有点慢,等她后知后觉发现口袋已经撑不起床腿,肖老师只动嘴不出力时,一切已经晚了。
儿媳把她的故事当笑话讲,儿子不理她。
怎奈老天爷也会落井下石,大嫂心里一本账,却不能摆在桌案上,肖老师不提离婚,买菜跟她要钱,买洗衣粉跟她要钱,交电费跟她要钱,交水费跟她要钱,当门口卖奶子的大哥敲门跟她要三个月的奶子钱时。
大嫂崩溃了,她赶走了肖老师,她已经支付不起任何费用,原来以为仗着手里财产,不用上班可以享受一世,谁能想到如今到了这地步,两块多钱一斤的奶子也喝不起了。
她把肖老师的篮球,肖老师的运动衣从窗户扔下去,把水杯扔下去,把两人的合照砸在肖老师的脸上。
肖老师撕掉她的半拉脸,拿走自己的那张脸回到了原来的家。
大嫂看着自己只有半边脸的照片,她想给儿子打电话诉说,但说不出,给谁也说不出的话只能憋在心里,憋着憋着就把自己憋疯了。
她成天站在窗口骂,骂肖老师是强盗,抢了她一屋子的金子一马车的钱,骂大哥是洋鬼子,骂母亲是老妖婆,老巫婆,守财奴,活那么大岁数不死,守那么多财富不花,是要带到棺材里吗!
母亲居然也骂,骂她脑子被屎糊住了,多大岁数还喜欢体育老师,你以为搞体育的人没脑子啊,早被人家算好了。
朱正祖躲出去买菜了,母亲问我:你是不是去看她了,告诉你不许去看,不许同情她,你要去看她我让朱正祖休了你。
我生气了,我跟她吵:你有啥权力让朱正祖不要我,你以为你是西太后,能管别人拉屎放屁啊。
母亲拿书砸我:你嘴里怎么都是屎尿,你是我翟己云生的女儿吗?
然后她躺在竹躺椅上喘气,一天没吃饭。
大哥的儿媳妇林慧来看母亲,她拉着母亲的手,嘴里轻轻喊着奶奶,奶奶你喝点燕窝吧。
母亲睁开眼睛看了看:你跟你婆婆年轻时一模一样,胖胖的,话从舌尖上蹦出来,你俩真像。
林慧用眼睛问询我,我用唇语讲:老糊涂了。
母亲真的糊涂了,林慧来看她,她嫌人家只带着嘴来:我不吃你姑父要吃,你就不能买两斤老福祥的点心,杨记的咸杏仁很好吃,青白石的白兰瓜甜到心上,安宁的白粉桃我能不能吃到了啊。
林慧拉着母亲的手,抚摸着母亲手腕上的镯子,奶奶你的皮肤真好,一点老斑都没有,我娘家妈才五十多岁,脸上全是斑。
母亲笑着说:玉养人,这镯子我从做姑娘时戴,戴到现在了,你爱啊,你爱了我给你。
林慧点头:爱,奶奶我爱的很。
母亲举起胳膊用力磕在包了瓷砖窗台上,玉镯如油纸伞弹开,哗的一下溅起来,落下去成了八瓣。
林慧跳起来:奶奶,你、你怎么这么毒!
母亲却抹着眼泪哭起来:我活的太长了,活太长了自己都烦,我不想讨你们喜欢,我就想作,让你们烦我,恨我,骂我…
林慧问我:姑姑,奶奶这样子多久了?
我讲:好像、好像小半年了。
林慧问:奶奶清醒的时候没交代什么吗?
没啊,好像没交代什么?
林慧讲:我不信,奶奶手里有东西,我爸出来啥也没有,我不信她没有安排。
林慧这样说了,我只能说:你奶奶要把这套房子给你爸。
我以为林慧会问,房子给我爸,那你们去哪里?
林慧呲牙一笑:姑姑你不老实,这破房子没电梯,能值几个钱,就我知道奶奶一个冰纹端砚就价值不菲,何况她的藏书字画都有收藏价值,你不可能一个人收藏吧?
朱正祖刚好提着菜回来,林慧打岔说:姑父怎么全买的素菜,奶奶要跟上营养,蛋白不能少。
朱正祖问:蛋白是啥?
林慧捂着嘴笑:哎吆,这么大学问的人不知道蛋白是啥,蛋白是牛肉,鱼肉,鸡蛋白。
朱正祖说:你奶奶不吃牛羊肉,原来吃鱼虾,如今她吃素,吃的很少。
林慧低声问:是不是老太太快不行了。
朱正祖瞪了一眼进了厨房,我说:你奶奶要睡会了,你先回去吧。
林慧笑着说:奶奶睡,我坐会也不行吗,姑姑越来越有大家风范了,知道逐客了。
林慧在屋子里转,她盯着墙上空白的地方问:我记得这地方原来有一幅字画,怎么不见了?
朱正祖从厨房出来:我收拾了,你想看吗?
林慧没想到朱正祖这么直接,她愣了一下,原先想好的话被打乱,她有点没接住自己的思路,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奶奶同意你拿走了吗?
朱正祖也有点懵:不同意我敢拿吗?
母亲眯着眼说:你婆婆丢人现眼的乱骂人,你也不去看看,耗在这儿干啥。
林慧走的不甘心,她环视屋子一周,对朱正祖说:人要差不多,别太过,我老公清高我可是俗人。
朱正祖摊开双手:你请便。
林慧走后我又生了一场气,气的心口堵,我给儿子打电话说起今天的事。
儿子讲:妈,你要理解,人心都有贪,奶奶有没有你知道,但是名声在外,架不住就有人想,我姐出家出尘,无求无欲。大妈如今散净家财,林慧想也能理解。
但是有些东西不是你给她,是奶奶同意奶奶给,最好让奶奶写个书面文字。
妈妈,其实、其实我想说奶奶这些东西谁也别给,留给国家,有些东西我们拿着惹事,会让人眼红,咱们吃穿够用,不到变卖收藏品的程度,但是你想过没有,拿到手里就会有人惦记。
我把这话讲给朱正祖,朱正祖说:儿子大了,智商远超你我,他说的也许是对的,但这都得母亲说了算。
我说母亲如今胡说,胡作,今天林慧想要镯子,谁能想到母亲居然那样做,别说林慧,我也觉得她毒。
她居然举起胳膊砸碎了镯子。
朱正祖好像不奇怪,他说:适合母亲的性格,你不懂,好东西要给合适的人,书要给读书人,饭给饿肚子的人。林慧太肤浅,镯子和人有缘分,戴在母亲手上会养她,戴在林慧手上她降不住,你不懂,万物皆有灵气。
我说我不懂,我也不想要她任何东西,没一件我喜欢的。
朱正祖笑:砚台你嫌占地方,狼毫你不会用,抄写的经文你不懂,你不稀罕你不要,很适合你的个性,你不雅但你也不贪,你真,一般人做不到这点,这也是我一辈子敬重你的地方。
天哪,没想到,母亲眼里愚笨的我,在朱正祖眼里却全是真,因为真他敬重我。
多好啊,多崇高的爱。
我又把朱正祖说我的话讲给儿子,儿子说:妈,我没想到我爸会如此会哄女生,连你这么高冷的女生都被感动,可见我爸外表如腾格里沙漠,内心却青山翠绿流水潺潺,妈妈你可要珍惜我爸爸吆。
这孩子反过来说我,我说知道了:但是他不洗脚不洗澡我还是要骂他的。
儿子在那边笑:我爸不在你好像睡不着。
母亲听见我和儿子打电话,她骂:就那点出息,让一个男人爱,不是夸你,是眼里有你心里有你,你说的话就是圣旨,还厚脸皮的在儿子跟前秀恩爱。
我突然反应过来,当年父亲看母亲的眼神,父亲为母亲做的一切都是认真尽全力,父亲是爱母亲的。江馆也是爱母亲的,他宁可娶个唱戏的给他戴绿帽,也守着对母亲的那份纯,一辈子都是母亲需要的时候就在身边。
而朱正祖除了和我一日三餐,挤在小床上谈他的发现,他发现某博物馆收藏的清明上河图景点人物不对称,清明时节应该是春末夏初,却有五个挑炭的挑夫行走集市,好像不合乎逻辑。又见人坐地上啃西瓜,那时候没有大棚,西瓜应该是秋日酷暑才有的东西,却出现在清明上河图中…
我说这些话你去跟母亲探讨,跟我说我觉得合适,清明上河图难道非得是清明那一天画吗,也许是秋日游戏图。
朱正祖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清明上河图也许如文章标题…
却听见母亲卧室咕咚一声,我以为听错了,再听无动静,朱正祖已经爬起来跑了过去。
母亲送到医院再没说话,给监狱写了申请书,要求大哥回来见母亲一面,大哥自己却拒绝了。
他讲:母亲说过,再没必要见,她不想见我这样,也不愿让我见她病后的容颜,她讲:死亡只是对自己的告别,与任何人都无关。她想过年轻时死了是最好的,那时候容颜好看,阎王爷见了也会怜香惜玉,只是放不下你们,所以活着,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她讲人老了就要走,给后面的人让路,骨头老了,智商不行了,却每天吃饭吃药纯属浪费。
大哥流着泪给管教干部讲:小时候我母亲说过很多话,很多我记不清了,很多就没往心里去过,她最后一次讲的这些话,我却记得一字不漏,她讲:生由不得,死由不得,但是尊严可以自己给,感觉不行了,就把想说出来,想做的做明白,少吃点,少喝点,走的时候虽然难看点,但身子没那么重。
我母亲讲:我也想让你见我精神饱满的样子,你看今天我来看你化了淡妆,穿了旗袍,我都不敢想象自己病了躺在床上是啥样子。
大哥哭着讲这些,管教干部默默的脱掉帽子。
母亲在医院里躺了二十四小时,朱正祖一直面对窗户念阿弥陀佛,我伤心的不能自主,大哥想不起儿时母亲说过的话。我却记得她骂我的话,骂我只长肉不长脑子,一个女孩子不懂含蓄成天和男孩子闹,不知道学点东西塞进脑子,只知道往里面塞饭…
她骂我做饭不认真,做事马虎,说话不过脑,作为女孩子不知道爱美就是败笔…
看着闭着眼睛的母亲,我想不起她对我的任何好,却清楚的记得她小时候骂我的样子,我说:你起来骂我啊,你起来骂我啊,妈、你起来骂我啊。
但是她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她再也不会骂我了,我突然觉得一身轻松,轻的像鸿毛,没地着落,我问朱正祖:你爱我吗?
朱正祖说:我敬重你。
我突然想起母亲恨父亲,讲父亲临死说:可怜她,怕他不在母亲活不长,怕母亲吃不上燕窝会咳血。
而朱正祖却敬重我,我马大哈不在乎爱或者敬重,只要你一心一意,只要你工资给我,只要你守在我身边。
我们拿了几件衣服,遵照母亲的遗言,她的藏书和遗稿交给了博物馆,端砚给了木匠家老四,颜真卿的字我们没有拆开,挂在了儿子的书房。
母亲的房子和三十二万存款留给了大哥。
我和朱正祖回到定西给公婆上了坟,看了钱婆婆,给钱婆婆留了五百块钱。
然后我们从定西上车,经过榆中又到兰州,从车窗里看兰州从身后滑过,路过武威,路过祁连山,五月的祁连山上白雪皑皑,经过玉门,成片的荒芜,成片的风嘶吼。
朱正祖讲沙漠尽头是佛国。
无法想象敦煌壁画的神奇,无法想象佛祖为啥要在沙漠守望…
我跟着朱正祖他探古,我学习,他讲我认真听。
好像我才长大,他已经为人师,不过感觉很好,长大的感觉很好。
母亲终于走了,三年多了,再没梦见过她。
完结
特别声明:以上内容(如有图片或视频亦包括在内)为自媒体平台“网易号”用户上传并发布,本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服务。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