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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初审作品:66号 | 《卡赫纳蒙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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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66

卡赫纳蒙王子

全文约9888

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

当我走近那座黄沙下的山崖的时候,我看见了那个老人。

1917年,世界大战已经进行到第三年了。整个法兰西专注于战争,没人再关注我们这些埃及考古学家了。我的团队早已经解散,我花费几年时间的研究也停滞了。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吉萨的郊外闲逛,看着贫穷的埃及人骑着骆驼穿过沙漠,看着滚烫的风卷起漫天黄沙。

正午明晃晃的沙漠里,我恍惚了,再这样下去,烈日之下,我会成为一具干枯的木乃伊。不过那样也好,我已经失去了一切,我的事业,我的妻子,我的儿子,也许,还有我的祖国。也许,安眠在这片曾经辉煌的土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是我的幻觉吗?我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扭动的音符像一条沙中穿梭的闪光的蛇,阳光在它的鳞片上滚动……我抬起头,光秃秃的沙崖下,一个老人坐在岩石的阴影处,吹着一只埃及风笛。

我感到奇怪,在吉萨的郊外,沙漠连着沙漠的不毛之地,为什么会有人来这里呢?我走近那个老人,坐在他的身边。他依然如痴如醉地吹着笛子,满是皱纹的十指在笛孔间灵活地变换着。

我无法判断老人年纪多大,但我想他至少七八十岁了。他不像普通的埃及人一样裹着厚重的头巾和长袍,而是穿着简单的麻布单衣,他皮肤黝黑,一脸卷糟糟的白胡子随着音符颤动着。

他终于停了下来,转过头,向我颔首致意。

“先生,”我低垂着头,用埃及人的礼节向这位长者表示恭敬,随后我问道:“您来这里干什么呢?”

老人微笑着,反问道:“那么您又为什么来这里呢?”

“我是个考古学家,法国人。前些年,我们推断胡夫法老的长子卡瓦纳之墓也许在吉萨的郊外。可是世界大战爆发两年后,我们的研究就停止了。而我没有回国,因为我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每天就在这片沙漠里闲逛……今天,我意外遇见了您。”我解释说。

“哦,”老人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后他说,“如果您想找卡瓦纳的坟墓,那么您停下来吧,不要再白费功夫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坟墓并不存在。”老人低下头。

“古埃及人怎么会没有陵墓呢?难道他的陵墓被毁坏了吗?”我急切地追问,我怀疑老人在故弄玄虚,“何况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四千多年,您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默默地盯着我看了一会,深邃的眼光仿佛要刺穿我的灵魂。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风笛,站起身:“我遇到您,那一定是拉神的安排。如果您有兴趣的话,请跟我来吧。”

这个装神弄鬼的老人葫芦里究竟在买什么药?我曾听说在沙漠里专门劫掠落单者的强盗,或许这位老人是他们中的一员?正要把我骗到什么地方抢劫灭口?可是这位老人,我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他身上沉静悲悯的气质打动了我,我不自觉地信任他。我跟着他缓慢有力的步伐,沿着沙丘之间的缝隙走着,穿过一道石壁,我们绕了几个弯,然后又弯腰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就在我开始不耐烦的时候,我的面前豁然开朗,一个房间在我眼前展现。

那是一个很典型的古埃及式的墓室,阳光从天花板上一道细细的石缝里爬进来,在房间里散射、弥漫着,周遭是风化严重的壁画,房间的正中间,是一面孤立的石墙,上面凿开了一个类似赫卜塞德门的假门,那假门里却是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见。

“您为什么把我带来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问道。

“您看到那扇假门了吗?”老者问我。

“嗯,那在古埃及的坟墓里很常见。古埃及人认为,这扇只有死者才能通过的门能让他们通往来世。”我回答。

老者走近那面孤墙,用手掌轻轻抚摸着斑驳的墙面:“这扇门,的确通往另一个世界,一个五十年后的世界。”

“您在说什么?”我有些恼怒了,为什么在我几乎要被悲伤和绝望击垮的时候,这个老者还要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是的,您每从前往后通过这门一次,您就会跳过五十年的时间。”

“哦,”我讥讽地说,“那请您进到这扇门里,带些五十年后的东西,然后再从这扇门穿回来给我看,我便相信您。”

老人轻轻地摇摇头:“您理解错了,这扇门只能到未来,假若我走进了这扇门,那么你只有在五十年后才能见到我了。”

我无法忍受疯老头的胡言乱语了,我转身便要离开,老人却搭住了我的肩膀。

“怎么?您很无聊吗?您还要继续拿我取乐吗?”我粗声粗气地问。

他悲伤地抬了抬眉,垂下了眼睑,他从身上翻出一卷莎草纸递给我:“我是个古埃及人,我已经走过这个门八十九次了,我不会骗您。或许这个可以作为我身份的证明,您是个学者,您可以自行判断它的真伪。”

我盯着老人看了好一会,然后接过纸草卷,小心翼翼地展开,我仔细辨认上面的圣书体文字,似乎是某一位法老王的谕令。以我浅薄的学识,我没有看出什么谬误,这张纸若是伪造的,那么伪造它的人技艺一定极为高超。我抬起头,仔细端详着这个老人。

他的确不像是本地人,他的阿拉伯语口音很重。他身材高大,却很消瘦,黑白混血特征明显的脸上,一双忧伤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我。难道这位老者真的来自遥远的过去吗?难道他真的来自那个早已被黄沙埋没的世界吗?我动摇了。

“您会《阿蒙大颂歌》吗?”他诚挚地问我,良久,见我不说话,他开始低声吟咏:

“我是拉神的使者,我越过底比斯的大门。”

那是早已消亡的古埃及语,我的灵魂随之一震。这是门死去的语言,除了像我这样毕生在木乃伊和莎草卷中徘徊的学者,不可能还会有其他人会说……我下意识地接过他的话语:

“人们望向祂,所有的赞美被带给祂。”

“自创世之始,他便乘着天空的太阳船。”他微笑着接下去。

“我属于拉,你属于拉,我们都属于拉……”

老人的眼里饱含泪水,他握着我的手:“我的朋友,您不知道,我有多久没有说过我的母语了。是拉神的意思,是祂让我遇上了您……”

“先生,您从什么时候来?”我颤抖着声音问。

“古王国,要说我最初出发的时代,那是胡夫法老统治两土地的时候。”老人继续用流利的古埃及语回答我。

是的,即使是世界上最拔尖的学者,也说不出这么流利的古埃及语。这个世界未知的东西太多了,我们的工作不就在于面对各种不合常理的事物吗?我似乎错怪了这个老人,我实在是过于愚蠢和急躁了。如果他真的来自于胡夫法老的时代,那么他知道一些黄沙之下的秘密也就不足为奇了,或许如他所说,卡瓦纳的陵墓的确不存在。我对我的粗鲁无礼道了歉,老人丝毫没有生气。

我靠近那扇假门,我看不清门内有什么,但是这扇假门确实极为精致,我在二十年的考古生涯里见过很多墓室内的假门,可是大多数只是在粗糙的墙面上刻出一个门的轮廓,而我眼前的这扇门的确不同寻常。

我走到墙的另一侧:“您说,这扇门不可以回到过去吗?”

“是的,”老人应着。

“那如果我从相反的方向穿过这扇门呢?”

“您可以试试。”

犹豫了一下,我便从墙后走进了这扇门,我回到了墙的原来那一侧,老人对我微笑着,什么也没有发生。

“是的,回到过去是不可能的。”老人说。

“那么,我不能亲眼看看古埃及了,也不能回到过去阻止我的儿子上战场。”我失望地说。

“是的,即使是拉神,也无法回到过去。时间是一条单行的通道,而这扇门相当于一条秘密的捷径,可以让您直接来到五十年后的世界,但是您却不可以往回走。”老人解释说。

“我想,是因为过去无法改变吧,”我说,“过去已经是一个定数,而未来却是未知。”

老人赞许地点点头。

“那么,是谁建造了这间墓室和这扇门?”

“我不知道,”老人摇摇头,“我们无法揣测众神的力量,我也只是意外发现了这里。”

我逐渐放下了所有的怀疑,我与老人一同在墓室里坐下,像老朋友一样聊了起来。

“我叫让·利莱,”我自我介绍道。

“我叫卡赫纳蒙,但是按照现代的译写,我应该被称作卡瓦纳,”老人笑着说。

太阳一点点落山了,墓室里变得阴暗异常,于是,我和老人一起原路回到了沙漠里。

“您为什么来到这个时代呢?”

“啊,那是很长的一个故事了。如果您有耐心倾听,我愿意全部讲给您。”

晚风吹起细细的沙尘,星光下的荒原一片银亮,我几乎要分不清浮在空中被照亮的沙尘和天空中的繁星了。我看向老人,老人低垂着头,用粗糙的双手轻轻摩挲着纸草卷。沉默了很久,老人终于开口了:

“您知道的,我是胡夫法老的儿子。我的父亲,为了追求永生,执意要修建大金字塔,要比从前所有法老的金字塔都高。他认为,只有这样,众神才能接纳他,让他沿着金字塔登上天国的太阳船,赐予他永恒的生命。

“那些年,尼罗河水位比往常低了许多,大地干涸,农作物歉收。可是,我的父亲依然一遍遍地向人民征税,把埃及所有的财富都用来修建金字塔和神庙,他又征发大量的劳力为他工作,所有埃及男人被分成四批,每批人为他工作三个月。饥荒、重税、劳役,上下埃及民不聊生。我劝谏我的父亲,告诉他不必修建如此庞大的金字塔,把国库的粮食和财富分给人民。可是他很生气,告诉我,我休想阻止他在死后世界永生。

“‘等我去往死后世界,你当上了法老,你可以把财富分给人民,你可以不修建金字塔,你可以减少他们的税收,你有权做一切的事情……可是现在,你不能对你的法老,你的父亲指手画脚。’父亲对我说。

“我试图说服我的父亲,金字塔的大小和神庙的多少与是否能前往来世没有关系。在前往来世的路上,在阿努比斯的天平上,每个人都是平等的。然而,我的父亲胡夫,他暴跳如雷。

“‘我是神!我是奥西里斯现世的化身,我是两土地的国王!我是尼罗河的主人!我怎么会和那些下等人相等同?’他向我大吼着,把所有的愤怒都倾泻到我身上。

“我失望地离开了首都,我在埃及的土地上,看到到处是衣不蔽体的可怜人,尼罗河畔四处横卧着饿殍,而在吉萨未完工的金字塔下,被奴役的人们赤身裸体,在监工的皮鞭和烈日的灼烤下工作。

“在路上,有人认出了我的身份,求我给他一点点食物,我给了他。越来越多的人向我跪下,亲吻我的脚,乞求我,他们骨瘦如柴,伏在炽热的沙地里。而我却穿着华美的亚麻衣服,吃着最好的食物……我流泪了,我把自己所有的财富分给了穷人……

“当我的父亲胡夫知道我做的事后,他废除了我的储君之位,改立我的兄弟拉杰德夫。我的父亲把我流放到边境,在那里,我每日祈祷,希望尼罗河泛滥,希望没有人再挨饿……可是众神从来不回应我,直到有一天,我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时,拉神指引我来到了这个山洞。就这样,我误入了五十年后的世界。

“那个时候,我的父亲早已去世,我的另外一个兄弟哈夫拉成为了法老,他也已经白发苍苍了。后来我知道,他篡夺了王位,并杀死了拉杰德夫。我被带到了宫殿中,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里,我的兄弟设宴招待了我。他挽着我的手,亲切地称我为兄长,可是,我却从他的眼里,看出了深深的猜忌和不安。

“是啊,我理解他。我这个失踪了五十年,却依然保持容貌不变的兄长,是否得到了拉神的帮助,要回来夺取自己的王位?我对他解释自己没有不臣之心,他似乎放下了忌惮。

“五十年后的埃及,什么都没有变化,法老依旧大兴土木,四处征战,皇室和祭司们过着难以想象的奢侈生活,穷人却依旧生活困苦。尼罗河重新泛滥了,税收却更重了……

“这时候,一位从前我熟识的宫殿里的仆人骑着骆驼找到我,让我赶紧逃亡,他说,我的兄弟,哈夫拉法老下令逮捕并杀死我。是的,只要我活着,我的兄弟便会永远寝食难安。我无处可去,只能逃进沙漠,重新来到这扇门面前,再次跨越了五十年的光阴。”

老人说完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摘下随身的水袋,喝了一些水。

“您要喝水吗?”他把水袋递给我。

我接过水:“那么,您为什么要跨越这么多年的时光?您有没有想过找一个时代留下来呢?”

“啊,”老人黯然神伤,“我经历了无数个时代,我在每个时代都停留几个月,最长不超过一两年,我学习每个时代的语言。我经历了古埃及的全部历史,古王国、中王国、新王国,再后来,古埃及灭亡了,我又去过希腊、罗马、波斯、阿拉伯,还有遥远的中国、高丽和印度……可是,每一个时代,人民拥有的都只有无边无际的苦难,饥饿、天灾、战争、瘟疫、劳役,我没有找到一个没有穷人,没有战争,没有剥削,没有苦痛的时代,所以……”

“那么,这次,您一定也不打算留下来。”我说。

老人点点头:“是的,我正打算离开,可是拉神引导我遇上了您。”

我们沉默地并肩坐着,直到一缕朝阳落在苍茫的沙原上,把整个世界染得一片血红,我不禁悲怮起来。

“我能和您一起走吗?”我问他。

老人似乎相当意外,他转过脸看着我:“可是,如果您要离开,您必须放弃一切。”

“我没有什么可以放弃的了,我的妻子十年前因为肺结核去世了,我唯一的儿子在战壕里阵亡,我的研究也无法继续下去了。而我现在也明白了,卡瓦纳的陵墓不存在——因为他就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这样,我已经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我愿意和您一起寻找那个理想中的时代。”

我和卡赫纳蒙回到了那间隐秘的墓室,站在假门前,我深吸一口气。

“您准备好了吗?您现在还可以反悔,而您若是跨过那一步,您便没有机会再回来了。”老人柔和的眼光看着我。

我点点头:“我已经决定了。”

我面对着假门,我努力想看清那一侧有什么,门里黑漆漆的,我感到头晕目眩。卡赫纳蒙看出了我的疑惑:“您什么也看不到,因为未来的任何东西无法来到现在,即使是一缕光。”

“对不起,我忘了。”我带着歉意说。

我心一横,钻进了门里,一步之后,我便来到了另外一侧,依旧是这间蒙着浓厚灰尘的墓室,我的背后是那扇门。我转过头,看见卡赫纳蒙跟着我走了出来。

“什么也没有变化,”我说。

“是的,这间墓室四千五百年前便是这个样子。”

“那么,现在已经是1967年了?”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是的。”老人简短地回答。

我和卡赫纳蒙一起走出了墓室,来到阳光下的沙漠,我们往东走,到了正午的时候,我们到了有人的地方。远处,大批大批手持枪械的士兵沿着尼罗河走着。我们来到河畔,先喝了一顿水,然后我们拦住一个男孩,问他发生了什么。

“您是外国人吧?”小男孩说,“以色列人占领了耶路撒冷,现在我们正在和他们在西奈打仗。”

“啊?什么?”

“如果您要问以色列人为什么和埃及开战,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们觊觎我们的土地。”

实际上,我没有想问战争为什么发生,毕竟战争发生的原因大多大同小异,都出于人们的贪婪和自私。我不知道以色列是哪,毕竟在1917年,还并没有以色列这个国家。

“那么,现在是公元1967年吗?”我接着问。

“如果现在天上挂的是月亮,那么今年便不是公元1967年。”男孩指着太阳讥讽地说。

我与卡赫纳蒙沿着尼罗河往北走着,我看见人们的眼里露着恐慌,时不时地,路上有坦克和装甲车经过。五十年后的世界什么也没改变,战火依旧在这个世界肆虐燃烧着。

“我常常想,拉神创造这个世界,是为了让人们受苦的吗?”卡赫阿蒙一声叹息。

“也许,神有祂的理由……”

“为什么每一个时代都是这样?为什么众神总是听不到人们的祈祷?为什么呢众神要降下灾难和战争?为什么一些人已经得到了很多,众神还赐予他们更多;有的人几乎一无所有,众神还要夺取他们仅有的……”

“也许,战争和灾难,人与人之间的不平等,都是人类自己造成的。”

“可是为什么无辜的人们也要一同受罚呢?”

老人把我问住了,我无法回答他,一天后,我们到了开罗。再然后,穿着军装的士兵提醒我们不能再往北了,再前面便是交战区。我们在当地住下了一段时间,等到战争结束,我和老人分别了。我们约定一年后,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沙崖下会合。

一年后,在吉萨的沙漠里,我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我又听见了熟悉的风笛声,我循声来到沙崖下,就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卡赫阿蒙坐在一块石头上吹着风笛。他苍老的脸上依旧是平静和恬然。

我向他打了招呼,坐在他身边。

“这一年,您去了哪里?”放下风笛,老人率先问我。

“我回了趟欧洲,我得知,在我们跳过的这五十年里,欧洲又爆发了一次战争,全世界有五千万人死亡。”我回答。

老人点点头:“我去了亚洲,后来又去了北美。”

“怎么样?”

在我意料之中,老人摇了摇头。

“那么,你决定继续沿着时间的长河继续向前,是吗?”

“我会继续往前走。”老人说。

“我也是。”

老人抬头看看我,微笑着点点头,我看着他皱纹丛生的黝黑脸颊和他雪白的胡子。卡赫纳蒙,这位走遍了整个历史的老人,他的确很老了,他还能走多久呢?我正想问问他,可是我没有问出口,对于这样一位长者和朋友,这样问显然是不礼貌的。也许卡赫纳蒙从我的神色上看出了我想说什么,他温和地对我说:“我很老了,我第一次踏过这扇门时,我才二十岁,现在我一定已经超过八十岁了。对不起,我无法准确知道我多老了,我只知道,我剩下的时间可能不多了。”

“那么,您要在剩余的时间里,找到那个您心目中的时代。”

“更重要的是找到内心的平静。”卡赫纳蒙对我说。

是的,我醒悟过来,我这样跟随着老人一次次穿过假门,我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摆脱过去的苦痛吗?可是把时间的长河甩在身后,真的不是一种逃避吗?我也许会跳过一个个世纪,却找不到内心的平静,那么我这样做是否值得?

我坐在沙漠里,像五十年前一样,和卡赫纳蒙在星空下聊了一夜,我们分享了见闻和感悟,还听老人讲了很多古代的故事,我们用古埃及语畅快地对话,直到天亮,我们再次钻进山崖,回到那间几千年来不曾有人发现的墓室,然后,我们再次离开了这个时代。

我和卡赫纳蒙再次约定一年后再见,然后我们便暂时地分别了。我发现这个五十年,世界改变了许多,最让我头疼的便是身份问题,我一个来自过去世界的人,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我几乎寸步难行。后来,我在亚历山大港附近与一队偷渡客一起前往欧洲,我混入难民的队伍,暂时安定了下来。

就在这期间,我遇到了她。

当时,她正在为几个来自叙利亚的孩子做检查,几个难民在她身边,焦急地用阿拉伯语问着什么,可是他们语言不通,无法交流。我听见她说的是法语,我便自告奋勇,为他们当起了翻译。

那几个孩子患有贫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给孩子们开了药,然后分别吻了他们,他们的家长感谢了她与真主,带着孩子离开了。

她转过头,惊讶地问我:“你是法国人?”

“我长得难道不像法国人吗?”我笑着问她。

“你确实不像。”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我恍然大悟,我早年长期在埃及烈日下的探险,以及这几个月的辛劳,我的皮肤黝黑且粗糙,和那些阿拉伯难民没什么两样。

我得知她叫阿芒迪娜·阿尔贝尔,当我询问她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从法国来为这些难民工作时,她给我看她颈上挂着的十字架,她是个基督徒。

“你说,假若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为什么神听不见人们的祈祷,对人们的苦难视而不见呢?”我问她那个困扰我许久的问题。

“就是因为世上有苦难,才需要我们。”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愣着,呆呆地看着她。她笑起来:“是的,世上的苦难太多了,可是,我们总能做一些事情,来减少世界上的痛苦,不是吗?”

是的,我想,或许神创造了这个世界,可是如何塑造它,它会沿着怎样的走向前行,那便都是人们自己的事了,人们把苦难都归咎于神灵,显然是不公平的。而我若是一味地逃避,真的能找到内心的平静吗?

“我明白了,纵使众生皆苦,可是我们仍然能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我们可以减轻世上的罪孽,这便是神的意思,是吗?”

阿芒迪娜笑着点点头。

在难民营,我与阿芒迪娜一起工作,我不懂医护知识,但是我可以帮着分发生活用品、为人们做翻译,做所有我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也得到了一个身份。久而久之,我对阿芒迪娜似乎有了一些特殊的感情,我干涸已久的心似乎正在渗出细细的甘泉。有一次,她为一个女孩取出几年前在轰炸中留在腿里的弹片。等她忙完,我拿着棉布为阿芒迪娜拭去满头汗珠,我与阿芒迪娜聊起来,她问起我的过去,我没有隐瞒,我原原本本全与她讲了。我料想着她会笑话我,嘲讽我异想天开,可是她并没有,她就这样相信了的话。

这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我问:“你不觉得……这太离奇了吗?我还想着,如果你不信,我该怎么说服你……”

“这世上离奇的事太多了,不是吗?”她说。

“那倒是。”

“况且我看得出来,你不像是会撒谎的人。”

“那么,”我问她,“我是否应该继续往前走?还是应该就这样留下来?”

“如果你想,你可以留下来,为减轻世上的苦痛而努力,然而抉择的权力终究在你,对吧?”

“我知道,但是,我依然做不了决定……”

“那就遵从你内心的声音吧。”她微微一笑。

我出神地看着阿芒迪娜的眼睛,直到她不好意思地扭过头:“让,你在干嘛呢?”

我慌忙低头,我不敢和她说,我爱上了她。在她身上,我似乎找到了灵魂的救赎,我只是对她说:“你真美。”

“我?”阿芒迪娜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鹰钩鼻子,低声说,“我长得不好看……”

“不,你很美。”我由衷地赞叹。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这几个月,我和阿芒迪娜一起工作,我很累,但是很充实。我惊讶地发现,我的内心出奇的平静,我很少再想一百年前的那些事了。偶尔,我会找来书,看看我略过的一百年里发生的事。我几乎快要忘记卡赫纳蒙了,直到一个晚上,我突然惊醒,我发现,离我和卡赫纳蒙约定见面的时间只有一天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我拉开窗帘,让星光透射进来,我侧耳倾听,仿佛可以听见远在千里之外尼罗河泛滥的咆哮。我闭上眼,想象着河水漫过干涸的土地,轻轻盖过破碎的黄沙,远处,苍凉的笛声随着细细的沙尘飘来,像千年前亡灵的叹息。

我穿好衣服,叩响了阿芒迪娜的门,我静静等待了一会,阿芒迪娜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我看着她,长久地沉默着。

“让,你要做什么?”她问我。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支支吾吾地说。

“怎么了?”

“我想……我似乎爱上你了……”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原本我只是想与她作道别的,可是我的灵魂替我说出了我的潜意识所想。是的,我不想再离开了,我想和阿芒迪娜在一起,和她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内心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我似乎找到了生活的盼头和人生的锚点。

“哎呀,你为什么这么晚来和我说这个?”她不好意思地说。

“那么,这是同意的意思吗?”我有些急切。

“当然,我也喜欢你。你是个善良的人,我愿意接受你的爱。”

我如释重负,接着,她忸怩地牵住了我的手,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激动,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我枯死的心似乎重新开始跳动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什么东西划过我的鼻梁,我惊讶地发现那是我的泪水,我竟然还有流泪的能力。在月色下的门槛前,我和阿芒迪娜紧紧相拥。

“我得马上动身去一趟埃及,我要去见那位很重要的朋友,我两天后就回来,好吗?”我侧过脸,以免我的泪水打湿阿芒迪娜的肩膀,“我要与他告别。”

“去吧,亲爱的。”她在我的脸颊上印上一个吻,“无论你是否回来,我都爱你。”

我赶到吉萨高原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已经落到了金字塔的背面,那几千年前的遗迹熠熠生辉,西斜的夕阳给高耸的金字塔投下细长的影子。我踏着黄沙,找到了了我们约定的那处山崖。

“您来了,”卡赫纳蒙彬彬有礼地打着招呼。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向老人道歉。

“不要紧,我们在山洞里休息一晚,明天我们出发。”

我嗫嚅着:“我……”

“您怎么了?”

“我决定留下来。”

“哦?”

“我找到了一个我爱的,并且她也爱我的女人。我想,我找到了内心的平静。”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愧疚,仿佛我背叛了我的朋友一般。

“那再好不过了,不是吗?”老人微笑着。

“对不起……”我低声说。

“您没什么好道歉的,您愿意留下来,我为您感到高兴。”

日落了,天际上最后一丝金红色的微光泯灭了,整个沙漠落入了一片昏暗。我看向卡赫纳蒙,一年的时间过去,他更老了,他佝偻的身躯藏在沙崖下的阴影里,像一尊另外一个世界的雕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我们就这样在星光下卧着,吹着沙漠里的晚风,直到天亮,我送他来到那扇门前,我们分别的时候到了。

“您留下来吧,”我对他说,“我们可以为这个世界做些什么,不是吗?”

老人叹息着摇摇头。

“对不起,我是个懦弱的人,我只会逃避。”卡赫纳蒙苦笑着,“我旅行了四千五百多年,我走过了无数个地方,可是,我不属于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片土地,我是个无根之人……”卡赫纳蒙悲伤地说。

“至少您还有个朋友。”我握住他的手。

他看着我,嘴角微微扬起,雪白的胡子微微抖动着。他想了想,把他随身带着的纸草卷递给我:“我不再需要它了,您留着它吧,也许,您未来会继续您的研究,而这会对您有帮助。”

接着,卡赫纳蒙叹了一口气:“这是我父亲流放我的谕令,不知道为什么,四千多年,我一直留着它……或许,这是我与过去世界唯一的联系吧……”

我轻轻接过他的礼物:“谢谢您。”

他看着我:“那么,我们五十年后再见,我亲爱的朋友。”

我笑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九十岁。不过,我只要能活到那一天,我就一定会来这扇门前等你。”

我们就这样握着手,我们都想再说些什么,可是我们看着对方,终究只是良久地沉默着。过了好一会,我开口,下意识地开始念诵:

“我是拉神的使者,我越过底比斯的大门。”

卡赫纳蒙接过我的话:“人们望向祂,所有的赞美被带给祂。”

“自创世之始,他便乘着天空的太阳船。”

“我属于拉,你属于拉,我们都属于拉……”

我们一遍遍一齐背诵着古老的颂歌,直到我们都泪流满面。

“祝你旅途顺利,愿你终有一天找到内心的平静。”我祝福我的朋友。

“愿拉神庇佑你,愿你长命百岁。”

我们各自拭去泪水,然后相视一笑。接着,年老的王子转身走进了那扇门,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一个不曾存在过的幻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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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面新闻
2024-05-15 18:1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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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点读书
2024-05-14 19:4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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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先生
2024-05-13 22:5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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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5 15: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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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1 07:5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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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向财经
2024-05-15 11:1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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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5 11: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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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5 11:37: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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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5 16:46: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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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5 14:4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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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5 20:0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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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5 12: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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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14 19:5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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