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初审作品：126号 | 《去月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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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初审作品：126号

去月球

全文约7825字

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0.

在家里大扫除的时候，我从地下室的柜子里翻出一个本子。

本子很破旧，是人为订在一起的。各式各样的纸张和不同的笔迹杂乱地混在一起，十分厚重。

我不记得我有过这个东西，难道是上一任房主的遗留物吗？

我把它放到茶几上，好奇地翻开读了起来。

1.

她离开的那天，我去送她。

我问她，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她说，也许。也许在宇宙的某个角落，在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呢。

我没有说话。

谁也没有说出那句话。

于是我们永别。

2.

我走在街上，大脑空空，什么也不想。

我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这里的霓虹灯永远不会熄灭。长长的电线拖在地上，流萤的光在整座城市流动。

这里繁华无比，这里杂乱无章。这是最富有的地方，这是最肮脏的角落。灯红酒绿埋藏着枯朽的内里，纸醉金迷下是腐烂的臭水沟。

我跨过零散的水洼和乱七八糟的垃圾，推门进了一家酒馆。粗声粗气的酒保上了一杯低质的烈酒，我端着玻璃杯，坐在吧台边看酒吧门口的霓虹灯一闪一闪。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道一路烧到胃，引起一阵绞痛。我难受地弯下腰，有两滴液体砸在面前的地板上。

没有下雨。

我又在想她了。

我不记得她离开多久了，我只记得烈酒很难喝，宿醉的头痛很难忍。我恨不得把头撞掉，再一脚踹得远远的。这样说不定就不会再难受了。

她走了以后，家里空落落的。没有人会把我从地上拖回床上，也没有人会帮我细心掖好被子。我在马桶边吐了一晚，也没有人会在我腿麻的时候把我扶起来，再帮我收拾烂摊子。

我恨不得把心也挖出来扔得远远的，跟那些垃圾秽物一起冲进下水道。反正也填不满那巨大的空虚，不如干脆不填了，就让它空着。空洞越深，缝隙越大——

我忘不掉她。

3.

其实她没有在家里留下什么东西。也没有什么痕迹。

我翻箱倒柜地找，只找到一本日记。

日记是人为订在一起的，各式各样的纸张和不同的笔迹，杂乱地混在一起。

我带着本子去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河边。那里荒无人烟，垂柳枝条随着风轻轻晃动，一下一下地点着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我撩起一捧水草草洗了把脸，然后坐靠着柳树开始发呆。

我曾经忘记了很多事情，甚至不记得那些事情是否值得我努力想起。

本子上的锁已经被我打开，又一阵风勾住了纸页。扉页上是她漂亮的字迹，深刻而清晰地写着——

“我坐在这里，思绪却早已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我们是怎么相识的呢？

风比今天凛冽数倍，水却还是一样的刺骨。我从河里捞起一个人，单薄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我们和冰块一样寒冷。

她说，她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她说，她没有任何亲朋好友。

她说，请我收留她，她可以为我做任何事。

我们紧紧地抱着，在寒风肆虐的河边。夜色暗沉，我敏锐地感觉到，周围在散发热量的，只有我一个人。

4.

我不是没见过仿生人，但像她一样真实的，我确实是第一次见。

我搂着她的时候，她甚至在因为“害怕”和“寒冷”而发着抖。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也凝固了。冻得僵麻的肌肉让我的话语变得生涩，我的声音轻得连风都托不住。但她听见了，强撑着支起身子看着我，眼睛里的数据流流动得又快又乱，让我不由得想起天边的星子，细碎着闪烁。

我被晃得眼晕。

数据星云带着它的星海慢慢地靠近我，我被温柔包裹，意识模糊。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击我的耳膜。

她说，那就让我们两个失忆的人一起，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吧。

可以吗？

我愣了很久才努力发出了一个音节，从她的眼睛里看见我的倒影点了点头。然后我们重新抱在一起，相拥着取暖。

我的心跳从未这样快。那声“嗯”在耳边回荡，像铠甲一样把我们层层包裹，掷地有声。

仿生人是没有情绪的。它们只是一套代码堆成的程序合集，永远冰冷而机械地执行命令。

我曾经是这样以为的。「世界」也是这样定义的。

但我确信我从她眼里读出了惊讶、欣喜。或许还有别的情绪。

我看不清。

她的声音像一支利箭，穿过时光和岁月和寒冷的风，笔直地刺进我的心里。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出。

我看不清了。

5.

我把她带回我家，任由她介入我的生活。

我们一起做饭，浇花，压马路。爬到全城最高的楼顶，趴在天台栏杆边吹风；溜进地下赌场和黑市，小赚一笔再偷偷跑掉；挤在鱼龙混杂的人群里，边喝酒边看露天演出；或者去网吧租最好的设备，打游戏打到头晕眼花再回家。

我有时候会忘记我们不是同类。她和其他所有人类毫无差别，鲜活灵动得近乎可怕。

一个仿生人逼真到这个程度，它的制造者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夜深人静时，我爬起来抽烟。把心里的害怕和恐惧都烧掉，再散散烟味回到床上搂着她入睡。

我轻轻地翻过一页。

她制定了一张《新生活百事指标》，是她想和我一起做的事情的清单。她说写下来会更有仪式感，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手写字体原来能这么漂亮。

从那以后，家里所有需要手写的地方都由她代劳。

我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所以本子里这张《新生活百事指标》显得十分怪异。纸张泛黄，折痕老旧，字迹潦草。像飞蛾的翅膀，翻动间会有清脆的响声。

是我的笔迹吧。

6.

是吗？

是吗。

她不回答我。但是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

你是人类吗？

你是吗。

我问不出口了。

我多希望她回答是。

但她摇头了。

我摔上了房门。砰！

外面的屋门也关上了。咔哒。

空气里只留下我的哭声。

仿生人不允许拥有情感，这是「世界」明令禁止的事情。

「世界」出台了很多法律和政策，密切监视，严加看管——为了扼杀这种不应出现的，多余的东西。他们害怕混乱，害怕失控。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无疑是一个不可控的存在、一个巨大的隐患。

被抓到的仿生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我应该是知道的。

几年前有过一起仿生人出逃事件，从那以后「世界」对此更加警惕。不仅实施了最高级别的警戒，还加大了惩罚力度，抓获后统一全方位销毁，务必确保一点痕迹都不留。

我踉踉跄跄地追出去，在门边捡到一张便签。

是熟悉的字迹。

——“别怕”。

7.

我沉默地坐着。也只是坐着。

风停留在每一张纸的页角，再用尾巴轻轻地扫过。纸张被带动着往前一扑，又是一阵气流随之涌动。

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这样破碎的我，怎么去寻找同样破碎的她？

我闭上眼睛仰着头，柳叶片落在脸上，被我轻轻拂掉。细长的叶片旋转着落到本子上，风勾不动增了重的纸，叹息着离开。

8.

「一棵树上落下一片叶子。这是我经常见到的场景。不是叶子离开了树，而是树抛弃了叶子。它轻飘飘地，乘着风，打着旋落在地上。当下一阵风吹来时，它又被轻轻地抛上天。

我会选择跨过它。

一片叶子是没有人在意的。不管它是绿的还是黄的。又或者是碎的。我跨过它，扬起的风把碎片带到我的鞋底，然后我踩下去。

没有人在意。

我也不在意。

我说，秋天的风好无情，带着叶子远离了它的树，也没问过叶子同不同意。叶子飞起又落下，说，现在已经是冬天啦。

冬天了，下雪了，树裹上了冰霜。叶子躺在雪堆底下，雪也没问过它愿不愿意被埋。叶子接受了一切。我看着叶子接受了一切。

就像当初被抛下时，树也没有问过叶子的意愿。

叶子只是这样走了，跟着风就走了。飞远了，消散了，湮灭了。

我也很想飞远,然后消散。

但最终我只是湮灭。

沉寂在黑暗里。」

9.

我没有抛弃她。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创造出她，只是完成任务。研究所的管理层许诺说，只要我能在研究领域内再做突破，就会给我想要的一切。

多么诱人的条件。我又开始埋头苦干。

我创造出了它，作为上交给所里的成品。一个拥有极高智能的仿生人，一个超越了当代所有智能科技，第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

然而所里对此态度冷淡。等待回复期间，我把它带回了家。

它确实很智能，不辜负我的心血。它敏锐地察觉到我的孤僻，开始整日围着我转，像个小太阳一样企图把我拉回“正常人”的世界。

可是它自己就不是正常人啊。

它半鼓励半强迫地让我写下一份我想做的事的清单，并取名《新生活百事指标》，然后每天带我去不同的地方打卡玩乐。它总是有非常旺盛的精力和特别新奇的主意，我的生活从未像这般多姿多彩。那段时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成为了朋友。

所里的批复下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和抓娃娃机作斗争。她非要和我比谁抓到的多，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失败了就隔着玻璃把小钳子教训一顿，然后再气急败坏地继续给机器喂硬币。我笑着看她胡闹，随手打开信息看了一眼。

接着又反复读了好几遍。

像突然间不认识字了。

像是在确认些什么。

无数情绪涌进大脑，我的表情比娃娃机里的娃娃还呆滞。

我半晌没动。她凑过来一看，也愣住了。

后来我们直接回了家。

那条消息被我扔进了回收站，但是太多次的阅读让我对其中的内容倒背如流。领导们认为，他们无法接受一个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因为它是不可控的。他们要销毁这个随时可能成为隐患的成品和相关的一切技术，作为补偿，他们会兑现当初的承诺。

我想要的其实很简单。我不喜欢做实验，不喜欢搞研究。我想出去玩，想有个朋友，想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

为了这个，我又整天泡在研究室里，为了喜欢的事拼命地做不喜欢的事。

我以为我不会拒绝，至少不应该犹豫。我盯着屏幕，不知道第多少次按下“恢复文件”。可是转头看见她，我又把鼠标移到了“删除文件”上。

她很沉默。我从未见她如此沉默。半夜她把我叫醒，哑声问我有什么想法，我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我发现邮件已回复，内容是同意接受，希望研究所能及时履约。

桌上的早餐还在冒热气，而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10.

我是被所里抓回去的。

同事告诉我，说格式化结束后她逃逸了，还重伤了几个保镖和研究员，现不知去向。

“是格式化不完全的意思吗？！”

我大声质问，但没人理我。他们逼问我她的下落，认为是我教唆指导她这么做的。我被隔离起来严加看管。每天都有人来对我进行审问，关于她，关于那份已经被销毁的技术，关于我们。我被问得头晕脑胀，日子过得浑浑噩噩。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也许有一个月了。一位研究员带着一瓶药走进我的房间，我认出那是一瓶失忆药。

他们竟然想抹除我的记忆。是打算放弃审问了吗？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她怎么样了？

药被强行灌进嘴里，我撞开他跑了出去。冰冷的河水裹挟着我往下游漂去，我闭着气沉了底，意外地在河底发现一个人。

我捞着她上了岸，寒风呼啸着卷走我的体温。我们紧紧相拥，在散发热量的只有我一个人。

11.

我曾经忘记了很多事情，我想至少有那么一部分值得我尽全力去想起。

我把本子翻到《新生活百事指标》，用手比对着一件一件地回忆。

头痛得快要炸开，纸张被压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老旧的纸摸起来很粗糙，指尖下的颗粒是岁月的沉淀。我划过纸上一个个对勾，时间和记忆也一起被划走。

晚风很凉，清单很长。这张纸好似划不到尽头，原来我们曾经一起做过那么多事。

纸张末尾的笔迹很新，像是才写上去没多久。这是清单里的最后一项，也是唯一的一个未完成项。

泛黄的纸，漂亮的字。利落的笔画藏着清澈的梦。

——去月球。

12.

我想我必须要做点什么。

13.

“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所长坐在长桌对面，脸上的笑容和蔼可亲。

“自然是销毁，这还用问吗？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啊，你——”

“对，我都想起来了。”

所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不甘示弱地回望过去。

“放了她。有什么条件可以谈。”

“这不可能。「世界」的规矩不可违抗。”

压抑的沉默在整个办公室里弥漫，罩在我们二人身上。我第一次如此强势地和所长对视，一步也不肯退缩。

许久，所长垂下眼，轻轻叹了口气。

“你至于吗？只是个仿生人，你想要的话，所里还有那么多——”

“她是我的朋友！她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被替代的存在！”

所长欲言又止，嘴唇张合几次都没说什么，最后又叹了口气。

“你是我们所里我最看好的人才，我都准备好退休后让你来接任这个位置......唉，算了，我们会放了她。”

“条件呢？”

“你把这个喝了。”

“就行了？就这样？”

所长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瓶子递给我。我狐疑地看着他。

“是呀就这样。我也不会让你做什么的啊。你放心吧。”

所长又挂上了和蔼的笑容。我在他的注视下拔掉塞子，一口喝了下去。

好难喝。

“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你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14.

「xxxx年x月x日

头好疼。老毛病又犯了吗。

销毁基地今日竣工，明天就可以返回地球了。再也不想在这待着了，旅游公司都是虚假宣传，这里明明环境恶劣，谁来谁吃亏。

不过估计以后也不会开发月球旅游项目了吧。听说上面想把这里变成规模最大的销毁基地，目前我监工的这一座只是第一步。

其实不懂他们到底在防什么。技术已经废除，也明令禁止任何人再进行智能仿生人的生产。只要抓到前段时间出逃的那一个然后毁掉，就没事了啊。何必大动干戈再建一个基地呢。

倒是有不少人问我那个逃跑的仿生人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虽然可惜这么一个潜在的旅游星球被废，但我也没有朋友陪我旅行，所以其实也无所谓。

好无聊啊，这样的生活。我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算了，练练字静一下心，最近进步不少呢。

明天就能回家了。虽然家里没有人在等我，但也是我的家啊。

xxxx年x月x日

终于回到地球了。

回来的时候，家门口坐着一个人。吓我一跳。

她靠着门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有点硌手。

她抬头的时候一脸茫然，我和她一言不发地对视。突然她扑了过来紧紧抱着我，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终于找到你了。

我有点被吓着了。

正常来说我应该把她推开，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这么做。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哄小孩似的说，没事了，不哭。

这是一件很奇异的事情。外地出差几个月回来风尘仆仆，在家门口被一个陌生人抱着哭，而我竟然还耐着性子在哄她。

我可能是吃错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没那么久。我听着她的哭声渐渐变小。然后她抬起头来看我。我也看着她。她伸出手捧着我的脸，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那双被眼泪洗过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我此刻略微无措的神情。

她笑了一下，然后很郑重地说，终于找到你了。好久不见。

我心里很神奇地也升起一种感觉，仿佛我们真的是久别重逢。虽然我的理智告诉我这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但我还是说了一句。

嗯，好久不见。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排山倒海般压倒了一切。

于是我把她带进了家门。

即使我意识到这是一个非人类，一个仿生人，一个超越「世界」规定的仿生人，一个应该被押去我刚刚监工完成的销毁基地里销毁的仿生人。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正确的。但我想应该没有人会把久别重逢的故友送去刑场吧。

我想，我应该不会后悔我今日的决定。

xxxx年x月x日

从月球回来之后我没什么事做。每天很清闲地上上班，回家之后和她一起吃饭，聊天，出门散步。日子过得很惬意。

我开始相信我们真的是久别重逢。一切都太自然了。我们熟悉得像老朋友一样，只是暂时分开了一段时间。我甚至习惯了下班后回家有她在家里等我。仿佛一切就该是这样一般自然。

她在冰箱上贴了一张纸，每次我们一起做了什么之后她都会记录在上面，很有仪式感。我发现她写字很好看，问她怎么练的。问完才想起她应该不需要练字才对。

不过她也没回答，只是笑着看着我。

你的也很好看。她说。

真好。真希望日子能就这么一直过下去。

xxxx年x月x日

所长通知我立刻去一趟研究所，语气很严肃。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回事，她的事怎么会被发现？！

不行，我不能让她就这么…我要想个办法。

xxxx年x月x日

什么意思，所长问我是不是想起什么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被他们关起来了。简直莫名其妙。我现在全身上下只带了这个日记本。这个本子绝对不能被他们发现。

xxxx年x月x日

他们到底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没有任何人出现，我根本摸不清他们的意图。我能做的只有每天盯着天花板胡思乱想。

但我逐渐有点理解所长所说的“想起什么”是什么意思了。

我总是有种，这件事情好像发生过，或者这件事情我以前好像做过的感觉。从月球回来以后就越来越明显。

我一直以为是错觉。

所长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吗？

xxxx年x月

已经，记不清，今天是几号了。

头好痛。好痛。我确定我和她曾经认识。好痛。可是是什么时候呢？

好痛。

到底发生了什么？

xxxx年？月

有一个月了吗？

她现在怎么样了？

我…我感觉我快不行了。每天头都好痛。

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啊？」

15.

我歇斯底里地拍着门。

“来人！来人！我要见所长！来人！”

很快有人出现，打开了门。我正要冲出去，却发现所长就在门外。

“你找我？”

所长还是那副和蔼的笑容。我看着他，突然感觉十分无力。我改变不了任何事，反抗不了任何人。我就像力气一下子被抽干了一样，只能扶着门跌坐进旁边的椅子里。

“你都算好了是不是？你一直在监视她？你根本就没打算放了她！”

“我说了，「世界」的规矩不可违抗。”

一切都是徒劳。

“你们要把她送去月球吗？”

“......是。”

“...我...我刚建完...”

“......对。就是那个。”

彻底失败了。失败得如此惨烈。

“...那你当初，让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失忆药。那个药虽然已经通过临床试验，但你的体质太特殊了，是我们碰到的第一例失效的病例。医学部的人也十分惊奇，他们经过改良研制出了加强版。不过现在看来，似乎又失效了。”

我瘫在椅子里，一句话也不想说。

所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后开口说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当初那个承诺，还算数吗？”

“...什么？”

“...最开始那个。会给我想要的一切。”

“......你想要什么？”

“...我......我想去送送她。”

16.

其实那天是有点冷的。我在寒风中说出那句得不到答案的陈述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她只是说也许。

但我们再也没有以后。

17.

本子失手掉在了地上，飘出来一张便签。

我慌慌张张地擦去脸上的水痕。

便签摸起来皱皱的，像被水打湿后又风干了。曾经漂亮的字在纸上有些潦草，显然写的时候十分匆忙。

上面写着：“我欠你一句对不起。不止了，好多句。对不起我擅作主张，对不起我从没问过你的感受。这明明是两个人的事。对不起我一次又一次地离开你。

我有点累了。这么多年躲躲藏藏，我有点想放弃了。太多东西挡在前面，我们跨越不了。这不是一朝一夕一人之力就能改变的事。

所以，不如就到这里吧。

你的身体也不能再喝那个药了。会吃不消的。

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以后会有很多朋友，过更好的生活。所以没关系的。

我还欠你很多句谢谢。谢谢你给我生命。谢谢你对我不离不弃。谢谢你一直以来无论如何都愿意与我做朋友。

明天的太阳也会照常升起，以后的日子会更加幸福。

把我忘了吧，一切重新开始。

请一定要好好生活哦。”

一滴泪打在纸上并迅速地晕染开，字迹变得模糊，纸张也变得透明。

18.

「xxxx年

今天，所长来看我。给了我一瓶药。

他说这是治头痛的。

我喝了。还是好难喝。

但头痛真的缓解了。

xxxx年

所长又来看我，跟我聊了些所里发生的事。

我看着他和蔼的笑脸，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我似乎曾经见过。

xxxx年

今天，所长又来啦。

所长真好，每天都来看我。

20xx年x月x日

今天，有个人来看我。他说他是我的所长。

他说我曾经是个很厉害的研究员，因为一些事故不得不回家休养。他还说所里的人都很期待我的回归，还打算举办一个派对欢迎我。

他笑得好和蔼啊。

虽然我不记得我究竟是怎么了，但听起来似乎很不错？

所长走了以后我在家里发现了这个本子。有点意外。

前面的内容我没有看懂。简直一头雾水。

怎么什么具体的年份信息都没有啊，是我写的小说吗？

不过应该也不重要吧。

我现在一切正常，什么事都没有。

真期待以后的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