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初审作品：65号 | 《熄灭银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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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八光分文化提供指导支持，博峰文化提供出版支持，高校科幻平台、四川大学科幻协会、武汉大学科幻协会主办，联合全国众多高校科幻社团举办的第六届“星火杯”全国高校联合征文大赛已正式启动，截稿时间为2024年5月15日。接下来将陆续推出经过初筛环节后进入初审的来稿作品，敬请关注！欢迎加入大赛官方QQ群：913029248

进入初审作品：65号

熄灭银河

全文约9999字

预计阅读时间25分钟

上卷：消失的星空

这里位于西城海拔最高的地方，即便在七月的盛夏，山区的夜晚也足够凉爽。

“汲黯，我跟你处没个十年八年也至少有个五六年了吧。”沈从明掰着手指头数：“观星的人我可见太多了，为了摄影赚钱的有；为了浪漫爱情的也有。当然还有很多我这样的，没什么理由，就是单纯喜欢看星星，那样倒也不错······可是我这么多年来还是搞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喜欢观星？。”

“答案你自己不都说了嘛，理由就是‘没什么理由’，我就是喜欢夜晚的感觉。”

汲黯敷衍着回答，一边动手调整起那台望远镜。

他并没有撒谎。他不喜欢星空的闪耀，而是对夜色下浓厚无比的黑暗情有独钟。当你适应那种被浓厚黑暗完全包裹的体验后，人只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源于母亲的拥抱，源于胚胎的记忆，甚至源于远古生命对深海的依赖。黑暗并不意味着危险闭塞，相反，只有在身处绝对黑暗的环境时，人的感知才能突破血肉与神经的限制，与头顶始终黑暗的宇宙联结在一起。

只需静候头顶的一片阴云飘走，藏匿其后的璀璨银河就会显露出它乳白色的柔和光芒。

然而当那片灰云消散之后，望远镜中依然没有出现银河的踪影，视野中只有一片漆黑。汲黯愣了一会，才意识到眼前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银河！银河不见了！”

沈从明的惊叫声让汲黯猛然抬头，还没来得及看银河，他就被天空的景象震撼到了。

星空不知何时变得一片漆黑。漆黑天幕上少了大半星星，整个世界彷佛都被一片黑幕笼住，而银河……汲黯看向它原本所在的位置，可那里也只有一片漆黑。

整条银河都像被橡皮抹去一样消失在夜空中，在原地留下来一条贯穿天际的黑色条带，又如同一道刺眼的漆黑伤痕。

“不对，这里昨天还能看到银河，没理由今天突然就不行了。”汲黯突然有了一种荒诞的感觉，眼前的世界仿佛从抬头那一刻起变成了人类，从未经历无法想象的陌生景象。

沈从明无心观赏头顶那些此前从未见过的星光，他已经有点临近崩溃的迹象：“我只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愁那些事有什么用？”汲黯耸耸肩：“难道你叫两声，它们就会跟声控灯一样重新变亮了？”

见对方还是有些迷茫，汲黯干脆又拉着他看向脚下的西城：“银河没了，可有多少人会在意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银河？我们能做的只有接受事实”

“为什么？”

“因为关心银河的人什么也改变不了，不关心银河的人根本没想过改变。就这么简单。”

说完。汲黯背向他朝着更远离城市的方向走去。越过一片小丘后，身后属于城市的灯光已完全被遮住。

汲黯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种近乎纯粹的，真正属于地球的黑夜：没有月光和星光，哪怕睁大双眼，也只能勉强辨出周围枯树和岩石的轮廓。他在黑暗中张开双臂：“黑夜啊……”

“你也喜欢黑暗吗？”一阵风铃一样的声音突然响起。

汲黯猛地回过头。

她像风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抱着腿静静坐着，仰望着夜空，准确来说，是仰望夜空中银河消失的位置。注意到汲黯看着自己时，她也转过头，露出一个微笑：

“我也喜欢黑暗，比你更喜欢。”

汲黯和她挨的很近，夜幕中那个女孩（汲黯不知道她的年龄，但她看上去真的很年轻）的脸庞变得清晰不少：她的五官很标致，有亚洲人的特点。长相相当“标准”，因为她就像太空探测器上绘制的女性模板一样。她身上的长裙则呈现一种完全不反光的漆黑，这种吸光的质感涵盖了她的衣物，头发。以及那双大眼睛。

汲黯还没来得及反应，女孩的身影就变得半透明化，原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在全世界的每一座天文台里，所有学者都乱了套。

银河，大多数星座，大量亮星在内，天空中80%以上的星星都失去了光彩，银河系内几乎所有的恒星都因不明原因消失在人类的视野中。人们的思维很快就从星空转移到眼前的太阳，一种恐怖的联想在所有人心中蔓延开来。

中卷：暗人

第二天，汲黯突然被一脸神秘的主任叫出办公室。

“你不用在这里干了。”

汲黯懵了：“主任，离职这种事······”

“······谁说你要离职？”主任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你现在是最不用担心闲下来的人了。一会有车来接你，我只负责传达消息。”

“车？要去哪里？”汲黯注意到主任的眼睛里有一丝阴霾，这种阴霾早上他也在其他几名同事眼里看到过。

“首都国际机场，出趟差。”

“我们公司出差要去北京？”

“什么公司？是国家军委的指令！”

汲黯更迷惑了：“要我去北京出差？”

“什么北京？”主任看汲黯好像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联合国！”

专机在肯尼迪国际机场落地后，汲黯第一次体会到国家元首级别的待遇——他刚下飞机，就被一群联合国的工作人员按进早已在机场等候的轿车。

“汲黯先生，你好。”一个中年人握着他的手晃了晃，“抱歉这么突然把你带到联合国，但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全人类的想象，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汲黯耸耸肩：“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连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银河系中80%的恒星在一夜之间熄灭，曾经的星空变成扣在人类头顶的一口黑锅。我们能做的只有催促各国政府控制官方话语权，尽可能给出令群众信服的解释，避免社会混乱。盲目封锁消息反而会让银河消失的传闻演变成阴谋论和全面恐慌。”

对方摊开手：“你可能会觉得人们不在意以后再也看不到星星这件事。但这不是今天请你来的真正目的。真正让人们感到恐惧的是，如果整个银河系的恒星都会熄灭，那我们的恒星······”

“太阳？”汲黯哑然失笑，“只有巫师才会这样预言世界末日——太阳可是好好在我们头顶挂着呢，起码四十亿年内它都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但，你昨晚遇到了一个奇怪女孩吧？你是‘TA’第一个接触的人类，那个女孩实际上是外星种族在地球放置的投影，她即代表‘TA’的意志。”

汲黯愣住了，他看向车窗外的夜空，他没法证明眼前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梦。

“它们来做什么？”

“‘TA’要熄灭太阳。”

汲黯走进大会堂，毫不惊讶地看到那个昨晚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黑发女孩，此时就在联合国大会堂的中央。

她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轻盈地浮在半空——轻盈的身姿与拖曳着的黑色长裙，让她宛如一只悬浮在大会堂中央的黑色水母。黑色吸收了一切照射其上的光，再加上白皙肌肤的衬托，让这抹漆黑比此时会场里的任何颜色都更要夺目。这个奇怪的外星种族拒绝任何其他色彩的粉饰，彷佛在他们眼中，只有埋藏一切的黑色才是最美的色彩——那是宇宙的底色。

汲黯到来之前，女孩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漂浮在会场中央。丝毫不在意在场的人们对她的观测。同时也拒绝回应任何人的答复——宣布自己的目的后，直到汲黯来到会场前。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很高兴再见到你！汲黯！”

在汲黯走到女孩面前时，她睁开那双黑得发亮的大眼睛，自动苏醒过来。接着，她落到地上——或者说是让自己的投影往下挪了一点点距离，正视着汲黯，很热情地朝他打着招呼。

汲黯点点头：“我昨晚好像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吧？”

“他们查到你的身份后告诉我的，真是个好名字！属于黑暗的名字！”

“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再见面。”

“我是我们种族的使者，当然要找能够代表这个文明的地方，但是太亮了！为什么你们总是要把一切都照的这么刺眼！”

说着，黑发女孩转过身，不满地冲秘书长挥舞着拳头：“再把光线调暗一点！否则就回深海里讨论太阳的命运！”

秘书长叹了口气，他朝一个方向挥了挥手，灯光顿时黯淡下来。

女孩清清嗓子：“我作为我们种族的使者之一向你们传达这个启示，但银河系的命运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什么启示？”汲黯问道。

“银河系中95%以上的恒星都将被熄灭，成为我们种族新的宜居地！”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女孩这样说，所有人都还是被这句话所蕴含的信息量所震惊。“这些恒星里包括太阳吗？”一个天体物理学家率先问道。

“当然啊！”女孩像选定自己的礼物的孩子一样用力点头：“虽然很不起眼，但太阳这样的小质量恒星肯定都要熄灭，我们保留的只有大质量的恒星，用以稳定这个星系的天体环境，不过它们很快也要被熄灭。”

所有人再次陷入沉默。他们并不是对人类希望渺茫的未来感到绝望，而是自己的灭亡居然会被一个外星种族轻描淡写地敲定下来，即使后者派出了一个代表来“谈判”。但对方的轻佻让人火大。

“为什么要熄灭所有的恒星？”法国代表问。

“为了生存。”女孩当即答道，“对生命来说，没有比这更正当的理由了。”

“可人类也想生存，为什么我们不能尝试寻找一条共存的道路呢？银河系足够大，仅仅装下我们两个种族应该绰绰有余吧？”

“你们好无聊！”投影女孩声音由银铃变成了尖啸，让汲黯想起那些被大人拒绝自己要求的孩子：“不聊一些有趣的话题我就回去了！”

“这样的话我有问题，你们是谁？”汲黯朝投影女孩喊：

“自我介绍！我们和你们都是生命，都有文明，就都是好朋友！朋友都要自我介绍！”女孩兴奋起来。

各国代表纷纷面露难色。看来与外星生命的交谈比想象中还要困难。

“我们的种族没有语言，一切想法都可以通过电磁波直接传达，你们永远不可能理解我们的思想。但在你们的语言里，有智慧有思想的存在似乎都统称‘人’······”女孩想了一会，“就叫我暗人吧！”

几乎在女孩说出自己名字的同时，会堂内的所有人都开始思考起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

一个社会学家摩挲着下巴：“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

“暗人小姐，您是想通过这个名字强调我们彼此生命形式的区别，是这样吗？”秘书长挑起眉。

“暗人不需要恒星的光芒！漆黑冷寂的宇宙才是最佳的庇护所！”暗人女孩张开双臂，黑纱般的裙摆在空气中缓缓散开。

汲黯在脑中疯狂思索着他所能想到的一切生命形式：“你们的家在哪？”

“宇宙中最空旷的地方，数百万光年半径的范围内几乎没有任何天体，黑得让人心安。没有电磁风暴与恒星喷发。就是在这样安逸自在的深空中，诞生了最早的暗人。”即便在调暗灯光的联合国大会堂中，暗人女孩身上能吸走一切光线的黑色长裙依旧显眼。

“其实你们看到的就是我的模样······不是这个女孩！是裙摆！多么优美啊，就像是宇宙底片上脱落的绸缎，在真空中进行着永恒的舞蹈，不被束缚地飘荡，如果不小心碰到了同类，那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在触碰中交流，学习，成长，幸运的话还能收获一段甜美的爱情······暗人的繁殖和你们见过的任何一种生物都不一样，我们不会分裂复制。分裂的本质是创造异己，异己就意味着不同，不同就意味着等级区分与仇恨不公。但暗人不会。你们的生命形式会让你们越来越多，但暗人的繁殖只会让我们越来越少——两个暗人相遇，相爱，接着将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共享躯体，见闻，意识以及彼此的一切，从而缔造出一个更大，更智慧，更成熟的暗人。我们的文明——说白了就是一个融合了无数暗人的超级暗生命，如液体般渗透了那片黑暗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听起来确实是个悠然自在的文明，但仅对于暗人来说如此。”秘书长点头。

“对你们来说也是！”暗人像小孩子一样神气：“你们的恒星只有几十亿年的寿命。之后就会被吞进那个又大又亮的核聚变炉，身处在一个随时可能会爆炸的大炸弹之间，你们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比起害怕那些事情，我们更需要考虑人类有没有可能延续到太阳毁灭的那一天。”俄罗斯代表盯住暗人。

“只能怪你们的寿命太短。”暗人女孩不屑地看着他：“恒星须臾的寿命让你们也变成了短寿多疑的物种，更别提欣赏永恒的黑暗了。”

汲黯开口了：“那之后呢？按理来说这样一个生命形式建立在融合共生上的长寿种族，其扩张速度是很慢的。可你们为什么要主动往恒星密集的地方扩张？”

“为了生存。即便是千万光年的空间，暗人文明的蚕食也终会把它耗尽，暗人没有复杂的生存需求，只要有无光的真空环境就可以供我们存活。所以当故乡逐渐被填满之时，我们把目光投向周围的空间，熄灭那里的恒星，这是开拓。”

“可没有恒星，你们的能源从哪里来呢？”物理学家们问道：“我很难想象在几乎没有能源的真空环境下，生命是怎么发展出文明的。”

“有趣的问题。”暗人不紧不慢：“宇宙就像一个大沙盘，其中堆满了数不清的沙砾，而你们只是栖居在一颗沙砾上，就觉得那颗沙砾就是生活的全部，但你们错了！沙砾之外还有沙砾间的间隙，这是无论怎样堆砌沙子都永远填不满的地方！这才是暗人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开拓的资源，它们是空间本身！”

最后四个字像重锤般反复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够了，我想我们已经听够了暗人的故事了，现在来讨论一下太阳好吗？！”美国代表深吸一口气，从位置上站起来，死死盯着暗人。

“听完这样壮阔的暗人文明史，你们居然还只是想着太阳那颗沙砾的命运。”暗人女孩耷拉下脑袋。“和你们的交流真是无聊，我已经想回去了。”

说罢，她的身体又开始半透明化，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阻止她了。

“请等一等！”汲黯试图挽留：“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要怎么熄灭太阳？”

这个问题十分关键，它将帮助人类在末日前做最后的挣扎。

暗人的身体已经几近透明，她嘻嘻笑了起来：“228个小时45分钟11秒后，太阳将被变为一颗红矮星，完成暗人熄灭银河计划在太阳系任务。”

下卷：熄灭太阳

228个小时，9天。

这就是太阳变成红矮星前人类所有的时间。

当然，就像秘书长在第二次紧急会议上所说的一样，人类现在与其说是挣扎求生，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造墓碑。

暗人没有真正离开。仅仅过了一天时间，她就重新出现在大会堂里，并向人类提出一个在她看来相当“公平”的要求：

“接下来200个小时里，请大家协助我学习并继承人类文明的一切。”暗人完全无视掉那些愁容满面甚至对自己怒目而视的人。

经过各国高层短时间内召开的紧急会议，人类意识到自己不可能阻止这一切，二者的实力差距不说阻止暗人，人类至今都没能见到暗人的本尊；如果将暗人与人类争夺的太阳作为两个文明的战场，那人类至今连踏入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在模拟推演中，太阳变成红矮星后，其温度会下降两倍，体积会缩小四倍，这样的恒星将无法维持原有的温度，也无法维持系内行星的运转。太阳系很快就会变成一盘散沙，地球就会抛到天王星原本的轨道上，而早在那之前，地球的平均气温便会在一个月内下降到零下70摄氏度，届时没人能够存活。

若是给人类充足的时间，他们或许能够建立一些庇护所，或是干脆全面研发航天科技延续文明。

“不是不可能，”暗人女孩这样回答：“暗人文明大概在10万年前将银河系纳为宜居地，5万年前开始实行熄灭银河计划，所以你们直到今天才看到银河发生的变化。如果那时起你们就能接触到暗人，人类确实有可能活下来。但很可惜，我们的熄灭计划是从银河系中心开始的，暗人的速度最快也只能达到光速。我们在今天有幸能够结识成为好朋友，真的很幸运！”

“在暗人的理解里，这难道能称作是朋友吗？”英国代表几乎要跳起来：“朋友之间难道会把对方赶尽杀绝吗？！”

“至少我们做了10天的好朋友呢！”暗人的娇蛮作风一如昨日。“我本来不想和你们再见面了。但是我们说，暗人必须珍惜自己的好朋友，要留下好朋友存在的证据。我只好又来学习你们的文明。”

说着，她朝所有人礼貌地作揖——她昨天还只会和人挥手来打招呼来着：“这也是你们文明唯一能做的事了。”

各国代表有的在整理自己国家自己文化的资料以转交给暗人，有些人则站在暗人女孩面前做最后一搏：

“顽强的暗人文明，你们的生活方式和生存意志是如此令人动容。可即便是暗人这样热爱黑暗的种族，想必也从未在真正的黑暗中生存过吧？”站在暗人面前的是一位天文学教授：“宇宙中充斥着各种频段的光，不存在绝对黑体。”

暗人女孩轻轻向对方行了提裙礼：“当然，只要暗人文明一天还无法突破光速，我们就永远也无法达成对绝对黑体的追求。”

天文学教授努力斟酌用语：“对暗人来说，宇宙中无数的恒星死后产生的白矮星与红矮星的光芒应该同样明亮，它们会继续燃烧百万亿年之久，暗人能忍受这种光吗？”

“浅薄！无比浅薄！”暗人女孩又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地贬低人类的科学认知：“把人类浸在水里你们就会淹死，为此你们不得不生活在干燥的陆地，对水避而远之，可一旦拿走所有水，你们能坚持的时间甚至比浸在水里的时间还短！那水对你们来说究竟是应当远离还是避之不及只好与之共存的存在呢？你们依旧是个浅薄自大的文明。”

几位代表还没来得及发作，暗人女孩身下的裙摆突然由绝对黑体变成了一片泛着星光的立体影像图，几条不同的后摆彼此交织重叠，直到它显现出标志性的六条旋臂后，人们终于认出了那是什么。

“银河系？”有人问。

“暗人文明第一次看到的银河系。”暗人女孩身下的星图被一道蓝光扫过，其中大约60％的区域都变成了猩红色，即便如此，仍有40%左右的区域坚定地显示蓝色。

“这是暗人文明熵探测器下的银河系，其中40%的区域增长速度低于宇宙演变常数。这样的区域意味着生命，甚至文明的存在。”暗人女孩轻轻拂过其中一条旋臂，那里的蓝色显然要稀疏许多：“这是你们所在的地方。”

“银河系中居然存在这么多的文明？！”一位生物学家感叹。

“‘生命’一词的定义比你们想象的简单，没有恒星的黑暗区域都能诞生暗人这样伟大的文明。”暗人女孩张开双臂：“生命与文明均衡分布在银河系的每一个角落，在之前的几万年时光中，暗人文明已经毁灭了数不胜数的文明，我们从未否认过。”

裙摆下的星图换了一幅图，是如今仅剩一条旋臂的银河系，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上孤独闪亮。

“你们犯了文明灭绝罪！”有人怒斥。

“不存在这种罪行，宇宙中的各个文明别说达成统一道德准则，至今就连彼此接触都做不到，我们只是森林中一群茫然的古猿，自以为生活的大树就是生活的全部。考虑到不同生命形式间的巨大差异，用同一块岩壁上的细菌来形容更为贴切。”暗人女孩的声音似乎褪去了孩童般的稚嫩，随之呈现在人类眼前的，是一个真正在虚空中延续了百亿年的古老文明所积累的生存经验。

“暗人文明不过是一个更大更复杂的细菌，提前吞掉了岩壁上有用的空间罢了。细菌会在意这会饿死其他生命吗？当然不，因为生命的一切行为都只有一个目的——为了生存。”

暗人描述的宇宙文明图景深深震撼了所有人：没有同情也没有仇恨；没有死的必然，也没有生的希望。

“······对于人类而言，这是一个黑暗的启示。”联合国秘书长最后这样总结道。

“这很黑暗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是汲黯，他坐在会堂一角：“整理人类遗容这些大事我可能帮不上忙，但恕我直言，秘书长先生，暗人向我们描绘的，其实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宇宙。”

“汲黯先生，这次会议没有安排你的发言。”秘书长提示他。

暗人女孩扬起眉毛：“让他说下去！”

“你们都没听懂暗人文明的比喻吗？”汲黯坐起身，：“宇宙中的文明像同一片水域中的细菌，从一开始就形态各异，不知道岩壁上其他生命的存在，直到有一个足够巨大先进的存在出现，它占尽一切优势，淘汰所有的落后生命，在这个世界上长久存在下去······朋友们，这是地球生命史的再现。”

“好极了汲黯！”暗人女孩向他献上一个飞吻：“我就知道没有选错人！”

在场的生物学家们有的彷佛明白了什么，有人想要质疑，却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哪怕退一万步来讲，暗人文明也向我们透露了宇宙中最大的希望。”汲黯突然狂笑起来：

“哈哈哈······真应了我说的那句······在乎银河的人什么也改变不了，而不在乎银河的人······他们根本没想过去改变！”

200个小时很快过去，熄灭太阳的日子到了。

“非常感谢各位的帮助。”联合国大会堂里，暗人女孩依次向所有人鞠躬。她黑色的裙摆不再像在太空中一样肆意飘荡，而是垂在地板上平铺开，彷佛那里面已经承载了整个人类文明的重量。

“过去的200多个小时里，你们各自恪守在岗位上，尽到了职责。暗人文明已获得了全部人类文明，人类单位5.78EB的宝贵信息。感谢你们对暗人文明的支持与对自己文明的重视，辛苦诸位了。”

“与此同时，我还将告知你们一个好消息。”暗人恬静地笑着：“在暗人文明的计算中，变成红矮星的太阳将会成为一个格外稳定的红矮星，它几乎不会产生大规模的耀斑活动，并将近乎永恒地燃烧到宇宙的终点。”

没有人说话。

她挺起身，眼神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看向窗外——落日的光对暗人来说刺眼，但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太阳，确切来说是望着城市，望着每一个人。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吗？我们的关系就可以告终了。”

没有人说话，他们已经完成了使命，许多人做好了回家的准备。但也有少数人什么准备都没做，而是在衣袋中揣着上好子弹的手枪。

夕阳的残光罩在会堂里，罩在沉默的人们身上。人们挺立的身影与暗人的身影在会堂中构成了一幅错乱的光影图案。

良久以后，一个人走向了暗人女孩。是汲黯，他的脚步声在静默的会堂里清晰可闻，宛如人类文明的倒计时般，缓慢而又不可阻挡地走下去。

“最后一个要求。”汲黯没有看暗人。

“请说。”

“人类要看着太阳熄灭。”

暗人的眼睛闪了闪：“对你有意义吗？”

“这不是我的要求，”汲黯抬起头来与她对视着：“而是9天以来对全人类的遗愿普查中，最多人提出的要求！”

“······”暗人没有任何反应，这是她来到地球以来沉默时间最久的一次，她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连眼睛也不眨，彷佛这个投影被她的控制者暂停了。

就在汲黯就要以为暗人女孩拒绝了人类时，对方突然飘到半空，裙摆再次由漆黑变成了闪着星星点点光芒的宇宙图案，画面飞快地放大，锁定。越过了如今只剩一条旋臂的银河系，直到太阳的画面出现在屏幕正中央。

“熄灭银河计划，银河系猎户臂太阳系任务，现在开始。”

没有人知道暗人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熄灭太阳的，根据推测，暗人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身体已经进入太阳系，他们把自己绸缎一样扁平而可变形的身体分出一根接在恒星上，接着抽走其中的核燃料，消耗恒星的热量。

很快，太阳表面跃出一道格外醒目的日珥，并快速地延长，很快其大小就超出了“日珥”的极限。人们这才确认，暗人的确从依旧潜藏在宇宙背景的身体中抽出了形似触须的东西接在太阳上。大量的聚变燃料从太阳中心被转移，太阳的核心正在不断被消耗。事实上，暗人的行为反而是赋予无数恒星永生的权利：为了防止恒星变为超新星。他们只有在整体上尽量消耗恒星内所有构成的所有物质，强行将其从原有的生命周期上拽离，变成一颗红矮星。

一个小时过去了，太阳的光亮渐渐黯淡下来，从暗人女孩裙摆中能看到只有一颗暗红色的火球，由一颗闪耀着金色光辉的巨橘，变为过熟低垂的腐败樱桃······

三个小时过去了，熄灭太阳的工程已经进入尾声。在暗人提供的影像中，太阳已经不再是人类印象里的太阳了：此时的它像一颗猩红色的眼球看着人类，对着地球的一面恰好有一个巨大的亮斑，这更加重了这种诡异的印象。

五十亿年不熄的烈火散去，只留下暗红的余烬，它再也不会死亡，而是将在无比缓慢的运行中步入比死亡还长的梦乡，直到宇宙所有群星归于热寂的那一天······

曾经的太阳系分崩离析，如果一个月后，人类最后的幸存者还有余力走进天文台，他们将会观测到这个星系从未有过的壮观场面：八大行星就像被一把被扔出去的弹珠一样四散而开，曾经井然有序的轨道线此时就像绷断的弓弦一样垂落下来，小行星带的无数天体疯狂冲撞，人类被冰封的城市遗址与建筑奇迹无一能够幸存。两个月后，其他三颗类地行星都会不幸地与木星和土星相遇，随即被撕裂摧毁，抹去存在的一切痕迹。

没人知道汲黯是怎么绕过安保系统来到联合国大厦顶端的，暗人女孩宣布太阳成功熄灭后，她的投影就迅速透明化，从大会堂中消失了。一切都如她所言，她与人类的关系早就已经告终了。

但在大厦的玻璃穹顶下，汲黯果然找到了她，和自己最初见到她时一样，抱着膝盖坐在原地，一脸痴迷地看着漆黑的夜幕。汲黯在她身边坐下，在地球另一边的钢铁都市里，他竟然找回了在东亚山丘上观星的感觉。

“你怎么又来了？”汲黯问。

“我所接触的人类文明是在综合分析地球各区域智能生命分布密集度与熵值集中度后确认的。”暗人女孩没有看他：“但是与你的接触不包含在熄灭银河计划里，而是注意到你的情绪曲线在观测到银河熄灭后产生了明显正向波动后，由我主动发起的个人行为。”

“这么看来，这都是我自找的。”汲黯自嘲般地笑了笑：“如果我假装像普通人那样尖叫，说不定这一切都不关我事。”

“我不能理解你的意思。”

“你都把人类文明学完了，还不理解我的意思？”

“假装惊恐也无法抹去你情绪曲线的真实反应。”

“······那你就别理解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在回答完你的问题后。”

“什么？”汲黯不解地看向对方。

“鉴于你的表现出乎暗人文明意料，暗人文明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请注意，是任意一个问题，只要在我们的能力所及范围内。”

“······地球会怎么样？”汲黯思考了片刻，盯着暗人的眼睛问道。

“······”暗人女孩沉默了半分钟，似乎她的控制者正在试图回答这个含义深刻的问题。

“2038小时26分钟52秒后，地球会越过小行星带与太阳系中其他的行星，地表超过60%的人类文明痕迹会被摧毁，月球也将被海王星的引力捕获。但仍有部分人类文明的痕迹能够保存，包含你们在地下的文明纪念碑与生命基因库。此后，地球将在银河系中漫无方向地漂流，由于所有的恒星都被变成红矮星，地球至少将在10亿年内不被任何天体引力捕获并撕碎。”

汲黯点点头：“那就好。”

“这就够了吗？”

“足够了，谢谢你。”汲黯站起身：“你说的对，恒久的黑暗确实比短命的恒星要安全。如果运气够好，兴许地球也能见证宇宙的终点呢。”

他朝着浩瀚的夜幕张开双臂：“黑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