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本文作者/姜天涯 顾 筝
本期出息了。 在上海的烫金地段调查了个“生意”。 几块钱的。
武康路、安福路、乌鲁木齐中路，烫金地段，店面房租高企。
据说安福路整租的某个商家，一年的租金是500万。这自然是放满共享充电宝，也补贴不了的。
所以我们要谈的，其实是宇宙中心的小店。
并不是所有店家，都是在街区网红之后催生出来的。食品店、助动车修理店、袜子店等，早就在武康路了。面对突然到来的变化，如何适应新的潮流、新的房租，就得各凭本事。
仅靠共享充电宝分成，自然是活不了的。但苍蝇蚊子都是肉，譬如勿是，这是不少小店的心态。
武康路助动车修理店的充电宝“悬浮”在店里
根据我们的采访调查，这个片区客单价上千的服装店、眼镜店，大部分没有充电宝。每个月几百的收益，对于精品店来说，可有可无，还可能影响格调。
客单价第二梯队的bistro、café，几乎都有充电宝。
根据艾媒咨询的报告，餐馆、酒吧、甜品店等餐饮场景下消费者对于共享充电宝的使用率超五成。坐下一顿饭、一杯咖啡的时间，是给手机续命的最佳选择。
安福路某家餐厅内的共享充电宝
只是bistro、café的充电宝都很低调。有的咖啡馆只允许和自己店铺主题色一致颜色的品牌入驻，有的餐厅则直接把共享盒子整个贴黑（对了，地推还负责贴膜）。
乌鲁木齐中路某家咖啡馆内的共享充电宝
第三梯队的小店则不同，他们很努力。
水果店、五金店、修车铺，本身都属于视觉上乱中有序的店，货品铺成开来，和古早的烟纸店形态一样，随时代变化增减SKU。
对小店来说，生存需要灵活性，充电宝就是可以尝试的SKU。
随着武康路的走红，这种尝试包括但不限于售卖雨伞，行李寄存。而且寄存行李也有平台。
只要思路一打开，全世界都可以“共享”。
武康路上“伍康食品”兼有行李寄存服务
但即便都在网红街区，也分市口好坏。
据《上海大调研》，上海共享充电宝的价格普遍在3-5元/小时，在热门景区与商圈，周边共享充电宝价格达到7元/小时。
我们扫空手机电量，又借了一个充电宝续电，统计出这一片区的充电宝约在4-6元/小时，24小时封顶价格20-50元不等。
我们做出了一张价格汇总图
对店家来说，几百元是这条街共享充电宝的普遍月收入。但王者不在这个层级。处在两大宇宙网红安福路、武康路交汇处的汽配轮胎店，月收入4000元。
汽配店不讲分成，直接谈固定收入。老板王叔很霸气，对地推小哥只一句话，“4000元你能装就装，不能我换别的牌子。”他是一边在店里剥毛豆一边说出这句话的。
地推心里没底，只说试一个月，然后就开启了合作。说明宇宙网红的交汇处，流量惊人。
对地推硬气，不是因为王叔霸气，是因为他的市口好。
商家想要共享充电宝入驻，得等地推来上门。如果还没人找到你，可能你的位置不够“黄金”，或者是纯居民区。
安福路322号（靠近武康路）门口的充电宝
这一片区红火的苗头早已拉响，地推来过很多次了。这里的充电宝几乎每走几步就有一沓。
最近一个月，密丹公寓的手工皮鞋店在拒绝平台多次后，还是装上了充电宝。因为地推创造性地找出了空间——卡在窗户里，并且横躺，增加了充电宝个数。
有时候你不得不佩服地推小哥的努力，他们都是上海街头的“梦想改造家”。
密丹公寓底楼的充电宝
横卧在窗户口
像窗式空调器
除了地段，店铺的格局也很重要。
乌鲁木齐中路上没有名字的啤酒店，提供了一个好的样本。
从外面看这家店，看不出是做什么生意的。通常你先看到的是烟囱、充电宝和狗。
但因为充点宝醒目，这家只有6平米、售卖精酿啤酒的小店，充电宝月收入有一千多元。本身只想着能补贴点电费，结果付了电费还有结余。
乌鲁木齐中路上没有名字的啤酒店
充电宝醒目
乌鲁木齐路上的水果店则相反，不知道是不是“隐身”成了香蕉，充电宝刚来了4天，竟然一个人都没来扫过。
乌鲁木齐中路水果店的充电宝
综合来看，充电宝最适合的位置，其实是沿着店面向外的空间，最好是店家打烊了，还能借还充电宝的位置（这是妥妥的被动收入）。
会不会有人偷？没关系，地推说丢了算平台的。
在采访中，还听说了把上面这些要素发挥到极致的例子——来自安福路边的移动充电宝。
一部助动车，后面挂两个充电宝，自发电，随时移动。
它充分结合了好市口、好格局、好灵活的要义。Respect！
我们没有找到安福路的移动充电宝
但是在朋友圈看到了淮海路的
/ZHENGYI 摄影
以下是10个店家和充电宝
的故事：
1
武康路398号——康兴自行车修理商店
美团 ：4元/60分钟
怪兽 ：4元/60分钟
王师傅的修理铺
说是修理商店，其实就是一家“真·工业风”的修车铺。
2020年共享充电宝的地推初次上门时，王师傅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个东西谁要借，大家不都有充电宝吗？价格又贵，如果忘记还，几十块钱就没有了。
不过地推小哥解释说，不是人人都会带充电宝的，没电的时候就想救个急。这边人多，肯定会有人用的。
王师傅的修车铺在武康大楼斜对面驻扎了25年，看着武康路从“一棍子打下来砸不到人”，到变成“宇宙网红中心”。
他那小小几平方米的铺子在堆放了助动车、头盔、电瓶轮胎和各种修车工具后，硬生生挤进了一些透明长柄伞。
这是小店为吃到网红街区流量所做的努力，价格卖得比便利店便宜，但王老板非常实诚地表示，并不是这条街上最便宜的——“15块一把，下雨天总要用伞，出来玩了，也不在乎这十几块钱。”
乱中有序的小店一如烟纸店
货品随时代灵活调整
即使他对共享充电宝的商业模式没那么多信心，但既然只要把电充上后什么都不用管了，那就放一个吧。
小店实在没有空间了，他就在墙上给它安装了一个架子。
刚开始的时候，有人要来借充电宝总要问一下“几点关门”，听到王师傅说晚上9点关门的时候，就放下心来。“当时点很少的，如果关门早人家就不敢借，怕还不了。”
这个共享充电宝也吃到了“网红流量”，果然和地推小哥说得一样，节假日，充电宝很快就被借光了，后来他们也有了经验，每到节假日之前会多备几块，用完了，王师傅可以补上。
“一开始我想人家（公司）很快会黄掉吧，没想到第一个月我就收到了几十块钱，蛮好的。现在一个月有三四百块，最高的一个月是五百多块。反正不用我操心，我只要听到手机到账的声音就可以了。”
2
武康路435号——伍康食品
美团：4元/60分钟
小电：2.5元/30分钟
怪兽：4元/60分钟
伍康食品的充电宝，压在门口
经过武康路那么多次，我们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位置有充电宝。它不显眼，只有从特定的角度看，才能看到。
但这也是胡老板想办法，加了拖线板之后选出来的位置。
充电宝是4、5年前入驻的，在此之前胡老板在外面也看到过这个新生事物。但自己不好申请，“只有他们来找到你”。
还好武康路红了，不然胡老板还等不来。这家从国营粮油店转变而来的小店，周围都是上了年纪的居民，有着弄堂口烟杂店的属性，并不符合共享充电宝的选址逻辑。
伍康食品所在的位置，是原先武康大楼的汽车库，解放后改造成了住房。店所在的位置是凹进去的，走过容易忽视，胡老板说店租“只要一万五”。虽然并不便宜，但对面“在装修的咖啡馆要七八万”。
如果从正面看，看不到店内有充电宝
咖啡馆多了，是武康路走红后的一大变化。“对面你看全是咖啡馆，咖啡馆喝咖啡，你要玩手机吧。现在都是低头族，你一玩手机没电了吧，要借个充电宝吧。”
咖啡馆是共享充电宝入驻的热门选项，随着这条街的充电宝变多，分成也被稀释了。旺季胡老板门口三个品牌的充电宝加起来分成四五百块，淡季一百多块钱。
对胡老板来说，武康路走红的变化除了充电宝找上门，还有行李寄存服务。
“寄行李也是走平台，现在平台什么东西都有。”打开胡老板说的平台，发现也是一项和小店合作的业务，平均大件行李20元/天。
打开平台小程序
可以看到这也是一项和小店合作的业务
2020年的时候，我们写过。要问3年里的变化是什么？
“那时候很怪，只有礼拜六、礼拜天有人。现在礼拜一到五（工作日）都会有人。”
宇宙网红不是盖的。
3
武康路286号——PLUSONE咖啡
美团：3元/30分钟
PLUSONE
PLUSONE是一家咖啡甜品店，有一到三层，在点单柜台旁边有一个美团共享充电宝。
店员介绍说：“老板觉得放不放无所谓，正好美团的颜色和我们店的主题色搭配，所以我们只用美团的。”
4
武康路232号——袜子店
怪兽：5元/60分钟
袜子店的老板在武康路20多年
原先开的是修车店
共享充电宝就放在袜子店门口的柜台上，从复兴西路转弯到武康路的人，视线里很容易注意到它。
采访的时候，方方（化名）正好来还充电宝，她的充电宝是前面一个路口借的，“不太好用，有点坏了，快点来还掉它。”
确实，三块钱半小时，如果不好用，那得马上止损。
“放只（共享）充电宝么，大家方便啊。”老板也在武康路驻扎多年，在之前武康路的业态升级中，从修车铺变成了袜子店。
袜子卖10元一双，或许可以排进武康路上最便宜单品前五，但在这条以游客打卡为主的马路上，生意还是难做。
“混混日子，实体店本来就难做，多少商场关了。”老板感慨说。和王师傅的修车铺一样，袜子店里也放着很多伞，“赚几块钱一把，赚点人气。”
袜子店隔壁卖酒的小店
也有共享充电宝
尽管老板一副很无所谓的语气，觉得充电宝就随便放放，方便方便大家，但“好的时候一个月几百块，不好的时候100多块”的收入，应该也算是蚊子肉也是肉的情况吧。
5
武康路115号——Perfetto手工皮鞋店
美团：5元/60分钟
密丹公寓的一楼窗户
也有充电宝
走过湖南路，位置很“妖”的黄色充电宝抓住了我们眼球，它横“卡”在密丹公寓的窗户中。
充电宝属于公寓底楼的手工皮鞋店。
武康路走了一半，第一次有店家对我们发出灵魂拷问：“你们调查这个东西的意义是什么？”
在皮鞋店小哥看来，这东西可有可无，他的态度比之前几家店消极很多。“对平台来说有益处，但对店里来说，这种收入微乎其微”。
“看营收呀。（营收不好的话）有可能这个月放完，下个月就搬走了。（一个月）两三百块钱，放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还影响我这边的通风。”
充电宝横卧
最大化了置放个数
对于客单价千元级别的店家来说，几百块的分成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之前一直有来（推广）的，但都不让他放。”
直到今年，地推找到了放置的位置和角度后，皮鞋店才同意试试，充电宝其实才来了没几天。
最新消息：10月11日再经过时，皮鞋店的充电宝撤走了。
采访在9月末
10月11日再经过时
充电宝撤走了
6
武康路63号——民丰汽配轮胎总汇
怪兽：3元/30分钟
轮胎总汇门口
轮胎店门口的充电宝很有气势，像两个门神一样站在店面两旁，一共有36个充电宝。
3年前我们采访武康路的时候，还只有24个。
它的结算方式也很有气势，“我不按提成来，我对他（地推小哥）说：4000元你能装就装，不能我换别的牌子。”老板王叔在店里一边剥着毛豆，一边说。
小哥是自己拿下代理的单干户，一开始心里没底，只说试一试，试用了一个月，同意了这样的方案。
毕竟轮胎店在上海两大网红宇宙中心——武康路和安福路的交界处，拥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
4000元一个月是我们采访中听到最多的充电宝收入，但对王叔来说，“我真的无所谓，能装就装。”
2020年10月
轮胎店还只有24格充电宝
都说安福路上满是时髦的店，在28年前，这家看上去没有任何装修，黑黢黢的小店或许才是这条GAI上“最靓的仔”。那时，谁家能有私家车要换轮胎啊？
“那个时候生意好做，我手头有了点钱就开着助动车出来找门面，这里安静，修车正合适。”沿街门面11万多，王叔买了下来，楼上的房子几万元一间，他也买了下来，所以现在，一到三楼外加一个院子，都是他的。
武康路和安福路路口现在可不安静了，王叔担心着十一长假的人满为患，“人多对我不好，（修车）不方便。”
但这些人流是充电宝撑起“收入”的源泉。而且更有优势的是，这两列充电宝一直放在店铺门口，晚上不收进来。“到了晚上，很多人来充，‘饿了吗’、滴滴小哥没电了，急着下车过来借。”
7
安福路257号——奇美理发店
美团：4元/60分钟
怪兽：4元/60分钟
奇美理发店
对于租借共享充电宝来说，奇美理发店的位置并不好。倒不是说看不见，而是它在店内。
我们“闯进”店时，老板老板娘正闲坐着，空气突然安静了。
对于窝在店内的充电宝来说，都有这样的问题，租充电宝容易让社恐产生误入他人领地的感觉。
老板娘也有这样的感觉。“（借充电宝的人）进进出出、进进出出很烦。”
理发店的充电宝收入不多，单价几乎也是这条街上最便宜的。
“最多（的时候）一百多块一个月。”老板娘本来想退掉这些充电宝，还是女儿想得周到，“妈妈，你给人家一个饭碗吧”，就留下了两盒充电宝。
理发店里曾有3个品牌的充电宝
老板娘最后还是退了1个
老板娘之所以愿意和我们搭话，是因为我们问了这么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安福路走红后，来采访的人也很多，一开始老板娘还愿意说几句，后来觉得烦了，“聊的话题都一样”。
安福路连同互联网生态的变化，变相影响了每一个人。老板娘有一个有趣的自醒：连自己都被带动着莫名其妙会拿出手机拍一拍。
“就像安福路小公主，我们认识她多少年了。但是人很滑稽的，人家来拍的时候，你也会去跟风，即使我们不会发（朋友圈）。人就是被环境影响了。”
8
乌鲁木齐中路270弄——无招牌的啤酒店
美团：4元/60分钟
怪兽：4元/60分钟
啤酒店没有门，只有一个窗口
和奇美理发店相反，啤酒店的充电宝格外吸睛，直接占据了店铺窗口的四分之一。
下午店没开门，甚至找不到入口，直到店内小哥拉开了窗户，才发现这是一家售卖20元左右精酿啤酒的小店，店内只有6平米，原先是个裁缝铺，没有门，靠临街窗口售卖，有点像公路商店的模式。
夜幕降临后的啤酒店
店虽小，但充电宝营收不错，一个月可以分成一千多元，超出了老板的想象。“我想的是这两个（充电宝）包含我们电费就挺好了，（结果）它比电费还多出一点。”
老板发现，周末来借的人特别多，甚至下午4点开门前，“（充电宝）都被大家借走了”。
充电宝生意最好的是春秋季，其次是冬天，最差的是夏天，“夏天晚上大家都想进空调房”。
老板提到了隔壁安福路上最神奇的共享充电宝，“有个人弄了一个电动车，后面挂了两个充电宝，就一直在安福路路边停着。”
“用电动车给充电宝供电，这经济头脑。”
9
乌鲁木齐中路——乌中便利店
老板娘忘记插电了，没扫出价格来
充电宝在一串香蕉下面
老板娘刚接下这爿门面，上个月才装修好，开业了半个月。
充电宝放在门口，晚上会搬进来，“万一人家搬跑了怎么办？”
老板娘心里有点担心，到现在她还没收到过充电宝的收益，准备叫地推小哥过来看看。
10
乌鲁木齐中路306号——光辉水果
美团：4元/60分钟
充电宝在几串香蕉上面
水果店的充电宝摆在水果架最上方，和下排的香蕉一个颜色。老板娘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还专门写了一行字：租充电宝。
目前这个充电宝刚来四天，0营收，更惨的是四天以来，无人扫过。
老板娘看不懂，一口非标准普通话都急出了非标准沪语：“格算撒物事？我三年没装唻，四天没开充。”
“滑稽伐？”
“这个什么机器啦？人家都是到底的，这个不到底的。”她似乎在说别人的充电宝个子比较高，他们家的很迷你。
水果店的工作人员都是中老年人，他们不了解这个新事物，但架不住地推来了三年，心想试试。结果就是，字儿都贴了，还是没有一个人来。
老板娘说充电宝来的时候，就缺3格
她观察到刚才有人去隔壁烟纸店扫出了一个充电宝，然后开启了谍战片模式，悄悄和我们说：“你到隔壁去扫一扫。”
扫出来隔壁只要3元，哪怕是机器不是一个公司的，老板娘还是很生气。
“你看。这小伙怎么搞的。他太贵了。”
“你这样子不是撬我生意嘛，害得我水果都没生意，对伐？你这个贵，人家以为水果都贵了。”
“我三年不让摆，他七磨八磨，那你也给我弄个便宜点的。还贵一点，瞎搞。”
没办法，数字化隔阂不仅存在于用户端，也存在于商户端。祝水果店的充电宝尽快开张。
写稿子：姜天涯 顾 筝/
拍照片：姜天涯 顾 筝/
拍视频：姚祖鸿 姜天涯 顾 筝/
编稿子：小泥巴/
画图片：二 黑/
写毛笔：杨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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