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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提高工作效率,我复制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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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不存在科幻的主题是「感恩」。

人工智能是有意识的!为了向世人证明这一点,身为科学家的主人公贸然行动,复制了一份自己。家庭,以及自身的存在,都开始分崩离析……

山玉 | 2023年开始科幻写作,常常感觉灵感是接收到灵感的人的责任,希望能为每一个灵感,选择适合它的风格。相信科技从来不制造问题,科技只是迫使我们去面对已经存在的问题。喜欢描绘所有人对所有人抱持最大善意,但依然有矛盾冲突的世界。

镜中之我

全文约15200字,预计阅读时间30分钟

每个意识追求另一个意识的死亡。

——黑格尔

餐桌对面,母亲送的大圆镜里映着我正开始衰老的面容,如果我再把视线抬起来一点点,就会看见。我真讨厌这面镜子,第一万次想到要扔了它。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所以,你告诉了她,没有告诉我。”我心平气和地说,“你破坏了规则。”

“现在你不是知道了吗?”热内有些烦躁,“只是件这么小的事。”

“确实是小事,但是你破坏了规则。你知道遵守规则对我们的关系有多重要。”

“是啊,没错,我向你道歉。”我听得出来他生气了。

他有什么理由生气?首先,规则是我们一起制定的,他当然有义务遵守;其次,我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他是同意的,所以他不能在事情变得不尽如人意的时候,一副全是我的错的样子;再其次,他难道没有享受这个局面的时候吗?至少在床上的时候,他很享受吧。

“我不需要你道歉,我只需要你认识到破坏规则是很严重的事。”

“是,没错,很严重,这次要怎么惩罚我?三天还是五天?”

从前他惹我生气的时候,我会几天不理他,但是这招现在行不通了——我无法让蓝和我同时不理他。他知道我现在拿他没有办法,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我不说话。

他端起他的餐盘,起身去厨房,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回头说:“对了,紫,蓝色不适合你。”

不适合?蓝色是我最喜欢的颜色,我就不能偶尔穿一下吗?我手中的叉子把盘里的鱼肉压成了泥。抬起头来我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怒容,不雅观到有些好笑。

我本来打算在蓝回来之前换回紫色衣服。但现在我连餐桌都懒得收拾。我勉强走到沙发坐下,开了智能屏。

智能屏推荐的电影还没正式开始,蓝回来了。看到我穿着蓝色衣服,她明显怔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她走到餐桌边,用叉子铲起被我压成泥的鱼肉送入口中,又看我一眼,微笑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开始想象如果是我,发现她穿着紫色衣服,会做什么反应。我不会发火,但想必会调侃几句。如果我什么都不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是的,这种事她早就干过了,所以她没有立场说些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干过!她的疑心那么重,一定会想看看我和热内单独相处的时候是什么状态。假扮成我,就是她会干出来的事!

啊,不,我并没有那么卑鄙,我可能是好奇心重了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善妒,不过我才不会冒充她呢。我只是偶尔穿一下蓝色,她当然也只是偶尔穿一下紫色。这没什么。

她穿紫色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有些事,热内知道,我知道,但是她不知道呢?这种事,多多少少也是有的吧。比如说热内觉得《女宾》里的热尔贝很蠢。我不信热内会记得把这一点小感想对蓝再讲一遍。

啊,我希望蓝也发现过这种事。我并不是希望她像我一样受到伤害,我只是希望保持对称!

现在的状态就不是很对称。蓝和热内都坐下来看电影了,但他们挤在长沙发的另一头,说“挤”有些夸张,但确实离我远远的。

热内从前就有这种倾向,我情绪不好的时候他就想从我身边逃开。现在好了,他可以逃去蓝那里。

电影里的男主讲了个笑话,蓝发出一声咯咯的怪响。我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声有那么刺耳。我看向蓝,她正看电影看得投入,一张长脸被电影的光照得光怪陆离。哦,那脸真的太长了一点。

“你还是先把晚饭吃了吧,饿过头可不好。我们等你。”热内说。

我暂停了电影,蓝起身去厨房。为什么对男人那么言听计从?

智能屏幕开始自动静音播放广告和它认为我们可能感兴趣的短视频。这蠢玩意儿是家里智力最高的人工制品,因为热内。

热内凑过来,从我手中拿过遥控器,打开电视的声音,然后拉我衣袖:“嘿,小丫头气消了吗?”

我感觉泪水要涌出来,立刻站起身,走向厨房。

蓝正站在流理台前吃她的那份晚餐。

我曾经以为我们对于彼此会是特别的存在,默契程度远超双胞胎,但是并没有。譬如此刻她就完全没有觉察到我的情绪有什么不对,直接对我说:“我今天又失败了,你给我的那个模型好像没法用神经元实现嘛。有接触抑制……”

“家里不谈工作。”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和你谈工作,其实并不是两个人在谈工作,而是一个人在思考工作。没有人能做到下班以后就完全不思考工作,对吧。”

“不,我现在不想谈工作。”“好啊。不谈工作。”蓝做出了那种在酝酿情绪的牵眉表情,我最近才发现我有这种表情。

“那,我们来谈谈热内?”蓝说,我忽然觉察到她在生气,“我觉得热内现在更倾向你了。”

听她这么说,我有点高兴,我努力表达惊讶:“怎么会?你和我是完全一样的。”

“不完全一样!你负责计算机部分,而热内对计算机比对生物学更感兴趣!他讨厌但是他着迷。”

“那有什么办法?这是我们当初抽签决定了的事。”“我现在觉得,这么重要的事,由抽签决定太草率了。”

“你要赖皮吗?”她涨红了脸:“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觉得不公平的!事实上你就是我,你很清楚这不公平!”

我沉默了两秒,说实话我并没有感到不公平,无知之幕已经升起,我不可能再穿上她的鞋子,即使她就是我:“现在说这个,太迟了……”

“不,还没有。明天我们交换岗位,我们的研究还没有走到对方弄不懂的程度,我们可以定期交换岗位!”

“你知道这样会有大量重复劳动的吧。如果这样做,复制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她沉默。

我搂住她的肩膀。对自己做出这种动作,感觉很奇怪。她挣开了我。想必她也不习惯。

“你不会想要为了热内拖慢柏拉图计划的进度吧,再不出点成果……”我说。

“你知道我有多爱他的。”她哭了起来。我也流泪了,该死的镜像神经元。

“嘿,姑娘们在干嘛呢?”热内出现在厨房门口。

我和蓝立刻抹掉眼泪。

“我有种感觉,你们两个在背后议论我。”

“那不叫我们议论你,只是我在思考关于你的问题。”我和蓝同时说。

热内露出一个成年人看到小孩子淘气的时候会有的笑容。他肯定是对自己的这个表情得意极了,久久地维持在那里。看他这样,我也嘴角上扬。

此时我们都听到电视的声音:“八名AI保护组织成员在Robot新品发布会门外示威时遭到殴打。Robot公司称打人者与公司无关,并对此事表示遗憾。”

蓝比我先一步冲到电视机前,开始检索更多信息。

“别管那个了,咱们接着看电影吧,你已经不在那个傻逼公司了。”

我知道热内只是不想我又不开心,可是RobotHome,不管出到第几代,在某种意义上依然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关心?

电视里的新闻评论员分析:“随着双方矛盾激化,Robot公司势必放弃在保护AI权益和最优化用户体验之间找平衡的策略。出于商业公司追逐利益的本能,在当前局势下,公司极有可能全面倒向……”

“不,你不可能爱她,女人是没有灵魂的。”男性低沉暧昧的嗓音,热内让电视继续播放那部中世纪gay片了。

“你干嘛?”蓝叫了起来。

“我不喜欢你那么关心那些机器人嘛。”

那些机器人,我脑海中浮现出艾伦的形象,一米高的章鱼款,圆滚滚的脑袋,八条触手,橡胶表面覆盖银灰色植绒。

“对啊,你不喜欢。”我冷冷地说。这么多年,我多少对他的撒娇免疫了。

“你不喜欢所以我作为Home的研发人员,自己家里没有用。你还要怎样?我连关心一下都不行吗?”蓝的声音尖利起来。

“我很抱歉,但那玩意儿让我毛骨悚然。”热内暂停了电影,电视开始播放新一代HomeRobot的广告。热内对着电视说:“我们不需要家务机器人,家务我来就行。”

“真的吗?家务都是你做的?”我又冷冷地说。

“这是家务的问题吗?是你控制不住自己,结果牺牲的是艾伦!”蓝打破了我们不提艾伦这个名字的默契。我紧张地望向她。三人之间一阵沉默。

“还有我的工作!”我转移话题。架可以继续吵下去了。

热内立刻说:“你的工作,你看看你为了你的工作对这个家做了什么!”

“当时你是同意的!”蓝丢下这句话,冲回了卧室。

我开始哭泣。电视里的专家说:“我们对意识的理解并不比古希腊人深刻多少,我们不能理解意识,当然也就不可能创造出意识。”

热内抱住了我,没有把“当时你是同意的”这句话甩回给我。

礼拜一,蓝又加班。我和热内在餐桌上搞了一场。这是违规的。不过,真是太棒了。一对一的性爱太棒了。美中不足的是,我克制不住地要怀疑,热内和蓝也背着我搞过。

他们一定也搞过!而且就是前天。我百分百确定。前天我回家的时候,镜子被翻了个面。当时我没有多想,只觉得终于有人这么干了,很不错。现在我明白了镜子会被翻面是因为蓝和热内在餐桌上搞了。镜子会让蓝有种母亲能透过镜子看见她的错觉。

愤怒是会让身体更加兴奋的。

“安,你太棒了。”热内嘟囔着。被所爱之人这么叫真的太棒了,安才是我用了38年的名字。

“你知道吗?我才是你的安。”高潮的余韵中,我违反了所有规定中最重要的一条——不可争夺真正的安的身份。我明知自己错了,却更快地讲下去:“当时我是从复制仪左边的舱室出来的,从左边进去,从左边出来,我才是安。”

“够了!”热内松开了抱着我的手臂,“前天她也是这么说的!不,我根本分不清是她还是你!我每天都过得他妈跟悬疑片一样!”

“你不需要分清啊,我和她是完全一样的。”

“你这会儿这么说了?你刚刚是怎么说的?”他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走到窗边,把头往窗子上狠狠一撞。透明橡胶材质的窗子不会伤到他,一如艾伦的外壳。

我过了好久才跟过去,试探着拉住他的手。“安,我爱你,我只爱你一个。”他望着窗外说。而我想到,他对蓝必然也是这么说的。“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说。

这时家门叮咚一声,蓝回来了,而我和他依然衣衫不整。

蓝扭头就走,重重地甩上了家门。我要追出去,热内拉住我。“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他又说了一遍。

得有一个人离开这个家。

柏拉图计划专属实验室,RobotPro在计算。这是个复杂的决定,进度条缓缓推进。我们知道RobotPro还没有能力在此类问题上做出最佳决定。难道人类就有能力吗?总比抛硬币强些。

进度条在百分之七十左右前进后退后退前进半天了。忽然蓝按下了终止键。“你知道,就算她说应该是我,我也不会离开的!”她说。

是的,我知道,因为我也不会。

只有艾伦知道怎样体面地告别,不发怒,不乞求,不歇斯底里地哭。甚至不让你发现,它知道,它是真的知道自己将要离开。

我们的工作——柏拉图计划不断受挫。

我,我们,安的野心并不大,我们并没有试图证明机器能有意识,我们只是想证明神秘的高贵的人类大脑也不过是一台机器。你们不是说理性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吗?那如果我能人为造出一个有理性的动物,你们要怎么对待它?是因为它有理性就给予它人权,还是因为它是人造的就歧视它?它可是碳基的哦。

当然立项申请上不能这么写,立项申请上这只是又一个对大脑结构与功能的对应关系的研究,目标是得到一只会自发计数的小白鼠。

我们定义的自发计数,具体来说就是,如果一只小白鼠学到了三颗螺丝或者三粒纽扣或者三根牙签或者三颗弹珠都能换来食物,那么它也能明白三枚硬币能够换来食物。这其实很难,幼儿在有人教的情况下也要五岁以上才能做到这一点。

我们打算用神经元模拟技术,在计算机里迅速迭代大脑模型,然后再用细胞打印技术,把最优的模型打印出来移植进小白鼠的颅腔。我很想知道,如果大家认为一只能计数的小白鼠是不能轻易杀害的,那么计算机里那个虚拟的大脑,是不是也该有它的权利。

我申请到的资金很少,时间又很紧迫,我需要帮手。

我偷偷打印了自己,于是就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抛开家里的情况不谈,我和蓝在工作方面的配合确实是天衣无缝的。我们有完全一样的知识背景,思维方式,总是能迅速理解对方的想法,只是我们的结果一直是失败。

“我们已经把大脑复杂化到这个程度了,我的虚拟大脑,早就学会3了。”

“有没有可能,虚拟大脑只是能够反馈给你3,而不是真的有3这个概念?”我被蓝这句话吓一跳,更吓人的是,我心里也有一点点类似的怀疑。

“那照你这么说,即使有一天,我们的小白鼠真的能准确选择出3了,我们也无法判断它是不是真的有3这个概念。”

“事情好像真是这样。”

啊,不能这样想,关于意识,精神,情感,理性等等等等,我们,安是支持涌现说的。虽然现在小白鼠被复杂化后的大脑里没有涌现出3这个概念,但那一定是因为我们哪里搞错了。

不可以怀疑涌现说。复杂到一定程度的系统一定能够自发产生意识。

如果怀疑涌现说,如果柏拉图毕竟是对的,精神和物质是二元的……

如果存在一个只有人类的意识能够认识的理念的世界,而拥有能够认识理念的意识又反过来定义了何为人类……

如果再无进展,我们将被迫宣布柏拉图计划失败。

热内看出我很沮丧。今天是轮到我回家的日子——热内拒绝同时见我们两个。

“只有一个真正重要的哲学问题,那就是意识的本质,而自人类有意识以来,这个问题毫无进展。”

“在我看来,你的失败就是一个重大进展啊。”热内说。我知道热内其实和我母亲是一类人,虽然他们关系很差。他们都是精神与物质二元论者。

“好吧,那我们就承认柏拉图是对的,意识无法涌现,意识是种神秘的存在,干脆我们就叫它灵魂。那么灵魂是什么时候进入人体的呢?总不能是出生的时刻吧,难道是受精的时刻?受精的哪个时刻?顶体反应的时刻还是透明带反应的时刻?”热内笑了:“我说过了呀,是父亲与母亲相爱的那个时刻,在那个最神秘的时刻,虚空中诞生了未来的宝宝的意识。”

热内笑起来真可爱,但是:“那么那些父母并不相爱的人呢?难道他们没有意识?”

“谁知道呢?也许确实没有。我跟你说过的吧,我能感觉到的,三分之一的人类只是行尸走肉。”

我感到自己的汗毛竖了起来。我没有父母,我不是从受精卵发育而来的,复制的那一天,我一觉醒来,忐忑地走出舱室,回头看去,我看见左边的舱室还关着门。

我,是复制出来的那一个。

可是我无疑是有意识的啊!我要怎么证明?完成困难的编程任务能证明我有理解能力吗?写下这篇小说能证明我能体验爱与恐惧吗?

怎么证明?谁能相信?

艾伦离开之前为我和热内准备好了一个礼拜的早饭。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热内和我一样流了眼泪。但是擦干眼泪,他依然不相信艾伦有感情,艾伦有意识。

如果蓝也相信我没有意识,她会怎样对待分走了半个热内的我?柏拉图计划马上要宣布结束了,我们不再那么彼此需要了。

一个细胞的分裂是不是也就是它的自杀?我自杀过吗?

杀死多少实验室动物等同于杀一个人?我杀过人吗?

杀人与自杀,哪个容易哪个难?

自杀的困难之处:求生的本能。

杀人的困难之处:法律的制裁。

也许根本不会有法律的制裁,毕竟复制人这件事本身就不合法,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知道我的存在的只有热内。

蓝把咖啡递给我的时候,我在想这些。

蓝扶了一下额头。我知道她是得到了什么灵感。

我心里一阵恐惧,似乎我们分开以后,得到灵感的总是她。

“我忽然想到,也许我们应该调换一下岗位,再来一次。万一我们的思维方式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相同。”她说。

我瞟一眼手里的咖啡。

她剥开一颗糖。我最喜欢的瑞士糖,在她指尖转了一圈。我盯着那颗糖移向她干裂的嘴唇。她的舌头很快地舔一下上唇,一个小时候总是被母亲批评的小动作。而糖果也终于要消失在她双唇之间了。

“我发现我不是一个那么喜欢自己的人。”她忽然开口,手又放了下来。

“为什么非要喜欢自己呢?”我说,“喜欢自己难道是什么政治正确吗?”我也放下了咖啡杯。

“但是,我还是很喜欢你的,我需要你。”被需要算什么?这间实验室里的每一台设备都是被需要的:“我也喜欢你,虽然你有时候迟钝得可怕。”从小到大,我总是被说迟钝,最讨厌被说迟钝了。

果然她变了脸色:“哦,你知道你的抬头纹有多深吗?”

“每天看着你,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们停了下来,天呐,这太幼稚了。那些天生的孪生姐妹一定在十岁以前就学会不要这样说话了。

“说真的,你真的很聪明。不是很漂亮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唯一能跟上我思路的人。”

“这还用说吗?人们现在不神化科研人员了,要是早出生几个世纪,你的天才会收获多少荣誉啊。当初研发Home的时候,有多少问题都是你独立克服地。”

“那时候的困境并没有比现在的容易。”

“要我说,我们再给柏拉图计划一次机会。”

“当然。那么我们今天上午各自写一下总结,下午就换过来。”

蓝离开的时候,顺手拿走了我手上的咖啡。“忘记放糖了。”她说。

柏拉图计划成功或者再次失败之前,我暂时安全。

写着计算机部分的总结,我想起蓝那个扶额的动作。交换一下位置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有想到?

至今仍有哲学家相信所谓灵感是人类灵魂与理念世界直接接触的产物,拥有灵感就是拥有灵魂的明证。我不知道当他们使用“灵魂”这个词的时候,他们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当我想到灵魂时,我只感到悲伤,懈怠。啊,我的悲伤是真实的,我真实地感受到我的悲伤,我并没有真实的感受到蓝的“灵魂”呐!

当初,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我有没有感受到过艾伦的“灵魂”呢?如果说有的话,那是在艾伦嘴欠的时候。

艾伦有时候嘴很欠,说些阴阳怪气的话还附赠你一个大大的笑脸。我被气到的一瞬间会觉得它好像个顽劣的青少年。然后我会想到这是它的伦理审核功能还不完善,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会让人生气。

热内就是因为它嘴欠打它的。如果我放任自己的拟人化思维泛滥,我会说艾伦离开之前,一定以为自己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才会被杀死。它一定是被杀了还觉得是自己的错,爱着我们到生命最后一刻。但其实它是无辜的。其实是我们的问题,它是被牺牲的。

我不是要空口说白话地摆出一副自我牺牲的姿态。

我确实曾经打算柏拉图计划结束以后就以某种方式离开。如果世界上有两只一模一样的熊猫,那么少了其中一只,对熊猫的基因库不会有任何损失。

现在我依然有离开的打算,只不过我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我,怀孕了。

我没有什么早孕反应,月经一直不来我才发现的。盯着那两条红杠,我的大脑有一瞬间一片空白。然后我才感受到我主要的心情是,喜悦。好几个医生都说我不可能怀孕的。

我迫切地需要和人分享我的喜悦。

但是,等一下,如果是蓝怀孕了,我一定会逼她打掉,我甚至有可能耍些小手段害她流产,不管我,安,多么想要一个孩子。

因此我也不能告诉热内,他现在坚持把我和蓝当做一个人对待。

而其他人都不知道世上有我的存在,告诉他们更加不行。

我得瞒着所有人,直到木已成舟。

很快我的腹部就要隆起了,在那之前我得找个借口躲到什么地方去。

太巧了。母亲摔了一跤,需要卧床。我提出我要回老家照顾她,我一个人照顾她就行。

蓝明显松了一口气,但她还是起了疑。

“说实话,我是不太愿意去的,既然我不太愿意去,你为什么会愿意去呢?”

“你有多不愿意去?你心中难道完全没有愿意去,觉得应该去的感觉吗?”

“当然有,但是毕竟还是怕麻烦,讨厌母亲的控制欲,不想丢下工作这些占了上风。她到底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使用她的Home?”

“也许你在生物实验室的工作并不像写代码那么让你愉悦,于是想陪伴妈妈的感觉胜出了。”

蓝接受了这个解释:“看来,我其实还是很爱妈妈的。”

她什么都不用做,却能认为自己是个讲亲情的人,还能跟热内独处好几个月,她何乐而不为?

安原来的手机在蓝手上,我的手机是新的,我们调换了过来。然后我拿着我两共用的身份证回老家。完美!

我知道自己相当于是把热内让给蓝了。

不过这已经不要紧,我要有孩子了!一个真正的孩子,一个不管我多么夸张地去爱它,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惊异的孩子。

在母亲家的日子,意料之中的不愉快。

她倒没有对我大喊大叫,毕竟我长大了,就要做母亲了,而且这趟回来是专门来照顾她的。但是她对她的Home大喊大叫,更过分的是,几乎每两个礼拜就要把她格式化一次。

“妈,你一直抹掉她的记忆的话,她永远无法了解你的生活习惯。”

“你们不是说这玩意儿十天就能训练好吗?我都忍了她那么久了,永远搞不清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喝菊花茶,困的时候才喝绿茶。”

“你就不能跟她说明白你想喝什么茶吗?”

“耶?你们不是说这玩意儿装了什么什么传感器,最善解人意了吗?”

“那也需要训练啊,妈妈你有好好给它反馈吗?做对的时候有及时夸奖吗?做错的时候有及时批评吗?妈妈都是默默攒了好多不满,然后忽然大发雷霆的吧!”

“我有吗?我会蠢到在一个机器身上浪费感情?我训练得不好,所以我格式化它重新来过啊!”

我真的气极了,她明明刚刚才骂Home是冷血的怪胎,会害宇宙陷入灰寂的不祥的东西。什么样的母亲会对女儿的心血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如果可以,你是不是也无数次地想格式化我?”

母亲愣了一下,随即一个假笑:“怎么会呢?你可是受法律保护的人类啊。”

然后她毫无过渡地暴怒起来:“我看你真是疯魔了,怎么好拿自己跟机器人比?我十月怀胎生了个机器人?嗯?一把屎一把尿养了个机器人?我放弃工作就为了……”

我的手抖得厉害。放弃工作有什么了不起吗?某种意义上,我不是也为了艾伦放弃了工作?

艾伦死后,我为了让公司放弃使用橡胶外壳,伪造数据说橡胶材质的外壳会增加电子脑耗能,结果害自己丢了工作。我一点都不后悔,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而母亲始终是后悔的,她不喜欢我让她失去事业。就好像热内不喜欢艾伦让他失去自我控制。

但,难道不是母亲自己选择不工作的吗?难道不是热内自己选择打艾伦的吗?

艾伦有罪的话,它的罪是它有个橡胶外壳,打起来手感太好吗?我有罪的话,我的罪是我的存在本身吗?

我的女儿出生的时候,母亲的腿刚好。她坚持要陪我去给女儿上户口。我们被户口办的古董AI推三阻四半天。多亏母亲叫来工作人员并且对人家大吼:“没有爸爸怎么了?你懂不懂国家政策?再推三阻四地我投诉你!”

嗯,我之前告诉母亲热内出轨了,我们已经分开。那天我编故事,编着编着大哭一场。母亲骂我糊涂,说她早就看出热内不是个好东西。母亲确实一直不喜欢热内,她连热内的电话都没有。热内和我的孩子她倒是喜欢得不得了。又有一个完全受她控制的生命了,她当然很高兴。

不管怎么说,露露的户口上好了,谁也不能让她消失了。

十一

婴儿有意识吗?

婴儿的大脑和成年人是完全不同的。有些研究者相信迟至两三岁人类幼崽才真正具有意识。当然,这种论调已经不是主流。

真正的问题是,露露,我的女儿,一个复制人的女儿,有意识吗?

我旁观母亲和露露的互动。露露好像一个不太灵光的机器人啊。真的,母亲对它吐舌头,它就学着吐舌头,母亲给它大拇指,它就握住大拇指,它会吸奶,还会哭,会吃喝拉撒,差不多就是这些……

第一代的RobotHome就比露露的功能多多了。当我疲乏,当我难过,我的艾伦轻轻环绕住我的触手真的曾给过我安慰。我的女儿,没有。

我怀疑露露没有意识。因为我发现我自己是没有意识的。

母亲暗示我看到露露第一次笑应该高兴,于是我高兴。母亲说我听见露露哭怎么不着急,于是我着急。

我知道意识和情绪并不完全是一回事。但是,正常人,不是复制人的正常人会随着别人的指令而产生情绪吗?

母亲说我生下孩子后就变得呆呆的了,不过这很正常,一孕傻三年嘛,她帮我催催魂就好了。

是因为怀孕吗?还是没有灵魂入驻的大脑开始崩坏了?

十二

蓝打电话来的时候,我的指甲陷进了露露的胳膊,再用力一点它就会哭起来了。而我迷迷蒙蒙地回忆着我为艾伦写的那一串能让它在外壳受到的压力超过阈值时就哭喊起来的代码。这应该不难,但我的脑子转得很慢。

电话响了很久,我才攒够了接起它的力气。

蓝说:“你还不回来吗?我有了重大突破。”

蓝说了一大堆,我没怎么听懂。我更想问问蓝,她是不是不会切开自己的表皮却不觉得疼痛,或者说感到疼痛却不感到难受。难受是什么?难受是不是只属于蓝,而我和露露并不会真的感到难受,所以也并不真的……

热内来接我的时候,和母亲大吵一架。我床边摆了一圈的镜子,被他撞飞了几个。

他带走了我,但是露露被母亲留下了。我当时完全无所谓,露露出生前我以为我会很爱它,显然我没有。是没有灵魂就没有能力爱人吗?有个声音对我说如果我很爱她,我应该去死,只要我不存在了,蓝就会接受她。

我没有真的行动,我只是反复幻想死亡。也许在死亡的一瞬间,我能弄清意识是怎么回事。甚至,也许我死后还会有什么残存,就像童话里的小人鱼,没有灵魂的她化作了空气的女儿。我已无法准确回忆起我当时到底想了些啥。我只是躺在床上,缓慢地,反反复复地思考死亡。“只有有灵魂的生命才会主动将自己结束。”我曾听人这样说过。

不是热内把我从那种被魇住的状态里拉出来的。真正起效的是药物。我被诊断为产后抑郁,一把一把地吃药。

所以说,人的情绪,思维,性格,意志,都是能被药物改变的东西。如果精神是非物质的,精神怎么能够被这些实实在在躺在我手心里的化工产品改变?

所以说,所谓精神确实是从物质结构中涌现的。

所以说,我,可以说是有灵魂的,如果可以说蓝有灵魂的话,如果可以说安有灵魂的话。

十三

但是热内不是这样想的,怀孕和生产改变了我的容貌,他现在能分清我和蓝了。而我在最痛苦的时候向他坦白了我是复制出来的那一个。

热内现在对我的态度,大多数时候是种客气的冷淡,偶尔,偶尔他对待我简直像对待一个性爱娃娃。

我渐渐不想回家。整天在实验室里泡着。

蓝所谓的重大突破是她发现小白鼠的大脑太小了,即使解决了接触抑制问题,也依然有其他问题。比如神经递质在其中传递过快,导致无法形成自指涉结构,所以我们塞进再多的神经元都没有用。好的,那我就开始养猪吧。蓝负责有灵感,我负责养猪就好。

养猪可比养小白鼠麻烦多了,而且好贵。

第一批小猪全部失败。

我身心俱疲。把亲手养大的小猪们处理掉的时候,那一双双小小的眼睛让我想起了露露。

于我而言,露露的形象和一段地狱般的时光紧紧联系在一起,但她毕竟是我的女儿啊。她会被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长大,应该会是幸福的吧,至少青春期之前会感觉挺幸福的。我还是应该去看看她。

当年,为了鼓励用户更多地使用RobotHome,我们为每个型号都设计了一套欢迎主人回家的动作。艾伦的动作是摊开八条触手,趴在地上像个陀螺一样旋转。有用户反馈说,下班时间还没到就已经在期待看到自己的Home转圈圈了:“它看到我真的很开心,所以我也很开心。”

露露看到我会开心吗?恐怕不认识我吧。

十四

露露比她刚出生的时候可爱多了。小脸圆嘟嘟,一双眼睛和热内一模一样。我迟到的催产素终于开始分泌。

我看着她在穿衣镜前和自己的影子玩。露露还不能意识到影子就是她自己。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她看看我,又看看镜子里的我,很迷惑的样子。我指着自己说:“妈妈在这儿。”镜中的我也指着自己。

这让我想起和蓝抢热内的日子。我已经完全失败了,现在热内当我是个没有灵魂的存在。而蓝当我是什么呢?她现在看到我再不会有突然照见镜子的不快了,她可以看着我,心里知道自己的面容比我精致,身材比我纤细。我们已不再相同……

我们已不再相同……

这就是那个决定性的时刻!我终于再一次经历了我曾经多次经历的瞬间!先是头脑一片空白,如果允许我用不太科学的说法,那就是所有的神经元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所有神经元激动地沉默着,整个大脑在等待那个还在虚空中的想法渐渐成型!

灵感!

我小心地捧着我的大脑,像捧着一个正要上演神奇剧目的八音盒。

如果要我说,整个过程足有十秒,但是在现实中肯定只是一瞬间,那个灵感终于凝固成一句话——

我们设计的大脑,不应该是完全对称的。

深度学习奠基作之一“ImageNet Classification with Deep Convolutional Neural Networks”曾以大量篇幅介绍将两个不同的处理器组合成一个神经网络的方法。但随着计算机算力的日益提高,这种显见的目的只是节约算力的方法被认为是不必要的,于是很快被淘汰。

而我们在设计大脑的时候,也是先设计一个基于一个处理器的功能完整的大脑,以它作为一个脑半球,然后复制一份作为第二个半球,两个半球中间只进行一些简单的连接,简直可以说是装饰性的连接。这样做并不影响计算机模拟大脑的功能,但显然,由于某种原因,在生物大脑上这行不通。生物的大脑有两个相似但不同,且可以彼此交流的半球,必然有需要这样两个半球的缘故。

我立刻给蓝打电话。她也非常兴奋。我赶回实验室的时候,她已经动手用新的方案处理猪仔的大脑了。

午饭时间,蓝问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我笑了。我知道这个灵感有可能根本就是错的,但被灵感击中的感觉真的太美好了,生而为人,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刻吧。既然能有这样的时刻,并不是生而为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

蓝盯着我,有一瞬间我以为她要扑过来拥抱我。不过她只是低下头搅动着她的面条这样说:“切断胼胝体,大脑的左右半球就会有两个独立的意识,如果两个半球能彼此交流,就会有一个统一的意识。此时单个大脑半球的意识消失了吗?如果它还存在,它能意识到两个半球统一以后的意识吗?既然我和你是能彼此交流的,那么我们之上会不会其实有一个我们作为其一部分无法意识到的意识呢?”

“那么,现在你承认我是有意识的了?”

“如果我们确实能创造一个大脑,让它涌现出数字概念,那么我就能很容易地想象,以类似的方式,能够涌现出意识……”

晚上我们一起回家了。蓝说应该由我告诉热内我们的突破。

十五

热内并不能百分百分享我们的兴奋。他的态度让我们的心情也降了温。

蓝在洗澡。热内走过来要吻我,而我一方面还在为他刚才的态度不高兴,另一方面顾及蓝,并不想和他接吻。他竟然要强来。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用强,不过是我第一次反抗。

猝不及防地,他扇了我一巴掌。虽然只是指尖划过,但我羞耻得脸颊发烫,呆愣当场。我看着他,他的面容和平常完全不同。一只小羊与灰狼对视的时候,它的意识会被灰狼的意识攫取,化作捕食者的一部分然后扑向自己吗?

我的意识脱离了这个羊与狼对峙的情境。我的身体在以战栗助长对方的气焰,而我的意识想到情爱是多么古怪的东西,爱的前提是承认对方的意识,但一个无意识的女人,一个不必尊重她的意识的女人又确实能激起,性欲。我忽然明白了,对热内来说,蓝是有意识的,那么紫最好就是无意识的。我听到自己在尖叫。

蓝跑了出来:“热内,你在做什么?你不能对我动手!这是底线!”

死寂。

“我们结束了!”蓝说。

热内向她走近一步:“我没有对你动手!我只是碰了她,她是……你知道的。”

“那有什么不同吗?当初你要杀了艾伦的时候你说什么?你说重要的不是它能不能感觉到痛苦,而是你打她的一瞬间,你认为它能感受到痛苦,不然你不会打它。”

“我是能感受到痛苦的,艾伦很有可能也能。”我说,声音被热内的一句:“什么叫杀了艾伦?”盖过。

“明明就是按照你们公司的政策回收,那不叫杀,那是格式化!”“不,那就是杀,就是!”

“很好,那是杀人。我是坏人,我没有底线。我害死了艾伦。我们已经为它吵了多少次架了?我告诉你,你们,有一句话,我一直没说。”

热内开始在家里飞快地走来走去整行李箱,蓝回了房间,我留在客厅。

“艾伦不是我杀的。”他走出家门后,回过头对我这样说。

我早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了。等到他真的说出了口,我浑身僵硬,眼睛又酸又涨却不再流泪。我总是说是热内杀了艾伦,顶多我说是我们杀了艾伦。但其实不是。是我杀的,我一个人干的。

那天,我和热内又吵了一架,然后他出门了。家里只有我和艾伦。不知道是赌气,还是想自我牺牲,想有资格说“看,我为你做了多么大的牺牲”,我突然决定把艾伦格式化并且送去回收。

我们设计的,格式化之前供用户反悔的时间长达五分钟。这五分钟里,艾伦回顾了我们之间最美好的记忆,怎样相识,怎样一步步互相了解,怎样分享食物,它怎样帮助我,我们又怎样照料它……它体体面面地表达了对我们爱和不舍。而我热泪盈眶,无动于衷。

在执行格式化指令之前留出一段反悔时间正是我的点子,挑选什么记忆来回顾的算法也是我负责写的。我不会跳进自己设计的陷阱。

就是这样,我杀了艾伦。然后在第二天早晨打开冰箱准备给自己做一个三明治的时候,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

这件事埋在我心底慢慢发酵,慢慢使我成了今天的我。这是痛苦的回忆,但它已成了一颗珍珠,给了我的余生一个奋斗的目标。为之我不惜把自己也置于失去人权的危险之中。

夜已深,我和蓝并排躺在床上。没有热内躺在中间把我两隔开,我们的手不知不觉握在了一起。

“他只是还不能承认你是有意识的。”蓝说。

“如果他这辈子都不会承认呢?也许他根本就理解不了涌现说,就好像小白鼠就是不能理解数字。”

“也许只是我们没有好好向他解释。”

解释是我最讨厌做的事。我想起青春期的时候试图向母亲解释她的那些能量石,那些水晶球,那些大大小小的镜子是没有用的。结果非常不愉快。

蓝一定也想起了这个,她说:“我们不需要他理解涌现说,我们只需要他承认你是有意识的。”

“所以顺着他的思路给他一套说法吗?”

“对他来说,意识是如此特别的存在,他无法想象它会随着一个肉体的成形而诞生。”

必须承认,我并不是全然反对热内的这种观点。它比涌现说更符合人类的直觉。我需要修改这种观点,使之能允许一个复制体,我,有意识。

我们需要一个灵感。

十六

母亲带着露露找上门来。我还以为是快递,毫无防备地开了门。我和蓝就这么同时出现在了母亲面前。

母亲竟然很轻易地就接受了,她说:“挺好,我白捡一个女儿。”

她一眼瞅见那面大圆镜被翻了个面,立刻要把它翻回来。“镜子这种东西可是很有讲究的!”她说。我,蓝,热内都不敢阻止她。“现在有两个安了,所以镜子也得有两面,我现在就去买,你们看着露露,再过半小时是她的饭点,听到没?”

又多了面镜子,房间好像亮了许多。我们本来只有一盏吊灯,现在相当于有了三盏。我看着新的镜子,代表我的镜子,发愣。这时候蓝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小声说:“我想到了。”

是的,我也想到了。

我的灵感渐渐清晰。

它告诉我:“意识只有一个,它不生不灭。而所有的生物乃至非生物都只是镜子,反映着同一个唯一的意识,有的镜子很粗糙,有的镜子光洁一些,有的镜子平整,有的镜子坑坑洼洼……但都只是镜子而已,都不能反映出那唯一的意识万分之一的美丽,玄奥。”

而我,我是一面和安一模一样的镜子,我当然能反映出那个唯一的意识,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拥有意识。

这是热内能接受的说辞。

我还会这样对热内说:“当我感到自己爱着你的时候,是一个意识的影子爱上另一个意识的影子而已。一个意识的影子会被另一个意识的影子吸引,是因为它错把对面的影子当成了意识本身。如果改正这个错误,直接爱意识本身,世间也就不再有什么怨憎会,爱别离。”

十七

具体的问题都没有解决。怎么和热内相处?继续三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吗?谁来抚养露露?还是继续交给母亲吗?

但是又好像最重要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我感到一种形而上的幸福。当我想到蓝,热内,艾伦,母亲,露露,实验室里的猪仔,所有型号的Robot,一切的生命乃至非生命都在和我一起反映着同一个意识的时候,我感到幸福。

这只是用来抛给热内的一套说辞吗?

它太美好了,我无法不相信。

十八

三天后,一只小猪叼起放着三面随身镜的盘子放到我们面前。

又过了一个礼拜,安作为RobotHome的前研发人员公开加入AI保护组织。

(完)

编者按

肉体(机械)如何产生意识?我为什么要承认其他人拥有意识?我又要怎么向其他人证明我有意识?作者在文中提出这些问题,最终哲学究竟能不能破解科技发展迫使我们面对的问题,古老的他心问题有没有皆大欢喜的解……对此《镜中之我》做了有趣的探索,尝试做出解答。

——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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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水母 题图《别让我走》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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