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rian Studios访谈，《博德之门3》真拉高了RPG游戏的门槛吗？

8月3日，《博德之门3》PC版登陆Steam。几天内，游戏的同时在线最高突破80万大关，一度成为仅次于CSGO的Steam热门游戏。

而近两天，它在知名游戏媒体Metacritic上的评分来到97分，一举超过任天堂的塞尔达续作《王国之泪》，成为今年全球范围内评分最高的游戏。也有人开始认为，《博德之门3》无形地拉高了RPG游戏的门槛。

这部RPG游戏，背景基于威世智的经典桌游《龙与地下城》，由比利时Larian工作室历时6年研发，被很多人赞叹于其惊人的体量。很多人也好奇，二十三年过去了，它和1998年发布的《博德之门1》、2000年发布的《博德之门2》到底有何联系。

Larian是一家专注于CRPG游戏的独立游戏厂商，以《神界：原罪》系列的回合制RPG游戏而闻名，《神界：原罪2》在2017年被多家媒体评为年度最佳游戏。本次专访，我们邀请到Larian CEO、《博德之门》制作人Swen Vincke以及游戏首席叙事设计师Adam Smith为我们讲述，《博德之门3》的开发缘起，开发过程中的趣事，以及工作室未来的计划。

*《龙与地下城》本是一款桌面游戏，最早发行于1974年，距今已接近50年的历史。它的问世也被称为TT RPG（Tabletop RPG）以及RPG电子游戏的开端，深刻地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游戏设计

Q：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你们之前在演示游戏时有多骄傲。《博德之门3》中你觉得特别引以为豪的地方有什么？

Swen Vincke:看到市场反馈之后，我觉得最欣慰的就是：这游戏确实在市场上行得通。

我们想要将电影级别的AAA RPG和系统性自由结合，这基本上就是我们工作室一直在尝试做的两件事情，但从未达到过这个规模、这个水平。现在我们能够做到这一点，让很多玩家喜爱，这真的是一个属于团队每个人的成就。

你可以看到，这个团队已经达到了巅峰状态，他们已经训练了很长时间（如《神界：原罪1&2》），为此做好了准备。他们是一个非常非常有才华的团队，现在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飞跃，并且努力也得到了证明。

Q：抢先体验的决定，对你们来说背后有着怎样的考虑呢？后来发现有什么帮助吗？

Swen Vincke:有一段时间，我认真考虑过是否应该让《博德之门3》上线Steam抢先体验。对于之前像《神界：原罪》的游戏来说，这么做的优势非常明显：玩家的反馈让游戏不断变得更好，并且他们可以逐步在社区内树立对游戏相当大的好感。

将游戏放入抢先体验中，第二天你可能会看到颇有成效，所有糟糕的设计决策都被暴露出来，而好的设计决策却没有人谈论。它让你能够快速尝试，看看什么能引起玩家共鸣，什么不可以。我们如果想要知道人们是否能理解游戏时，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有用的工具。

对于《博德之门3》，我们希望也能够同样取得这种效果，但鉴于游戏的复杂性，又担心它实在是太大了。斗争的最后，我们还是让《博德之门3》开启了抢先体验。

一开始的发布其实很不顺利，我要承认，看到评论家们发出针对一款仍在进化过程中的游戏的负面评分，令人沮丧。不过玩家如此多的反馈，也让游戏做出了大量改变，这毫无疑问让《博德之门3》变得更好了。

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开启抢先体验。回过头看，它的好处非常清晰。如果没有社区，我不知道如何做到现在这样。你将拥有一个由成千上万的测试人员组成的团队，这非常美妙。

Q：我们知道，在玩家反馈当中其实会有各种各样的意见，有好有坏。Larian如何从中得出最佳的游戏改进方案？

Swen Vincke:在我看来，我不认为有“负面”反馈这种说法，有时候玩家只是提供了“建设性不足”的建议，但所有的反馈肯定都来自某个正确的角度。我们正在为玩家创建一个游戏，其中有非常多的元素，如果有人遇到问题，我们就需要了解问题所在。

有时候玩家会提出很好的解决方案，但有时他们的解决方案会由于某种原因并不适用，这都很正常。但如果有投诉，就说明有问题存在，所有这些仍然值得深入调研，只不过有主次。

Q：当游戏渡过抢先体验正式发行时，对于哪些方面，你会觉得比较紧张?

Swen Vincke：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游戏，所以它可以不断地给大家带来惊喜。它有自己的古怪之处，无论是在开发层面还是在游戏玩法层面。作为我来说，我只希望游戏中的一切都能正常运行，这可能是我最大的担忧。

但同时我也非常自豪，因为团队所取得的成就是空前的。当你看着这个游戏，看着一切交织在一起，是一件很美丽的事情。

Q：你是否感觉Larian正处于一个新时代的临界点，就好像在《博德之门3》发布后，大家对这类游戏的认知会发生很多改变一样？

Swen Vincke:这取决于《博德之门 3》的表现，我之前并不知道这一点。

很多人认为，这个游戏不应该被制作出来，对吧？人们称之为“经典RPG”，虽然我不同意这个说法，但它拥有AAA级别的制作价值。目前，还没有人真正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们不知道这个市场有多大，也不知道它会持续收获怎样的反响。这将决定我们之后能做什么项目。

对于CDPR来说，《巫师3》是一个巨大的成功。这让他们能够制作像《赛博朋克2077》这样宏大的游戏，玩家对这类游戏能有如此的突破也感到很惊喜。身为一个制作人，我深知它多么困难，这最后也成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作品。

所以当你不知道《博德之门3》发布后会发生什么，就很难做出这些比较。但行业历史上有案例是这样的，在某游戏发布后，整个游戏业转变了一个风向。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你会做出这种联系。

Q：我们聊聊游戏的诞生吧。2014年，你曾向威世智公司（龙与地下城发行者）推销了《博德之门3》，大约就在《神界：无罪1》完成的时候（借鉴了很多龙与地下城元素的一款CRPG游戏）。这是什么样的一次会晤？是一个非正式的谈话，还是通过一封正式的电子邮件?

Swen Vincke:那是一次非正式谈话。我说的很简单：“伙计们，我们得一起做这样的游戏。这是我们做的《神界：无罪1》，你们可以看看，觉得怎么样？品品他们和龙与地下城的对比和相似”。

然后他们说：“噢，很高兴见到你”，感觉毫无兴趣。

不过，他们记得这次谈话。因为几年后，当他们把这个想法拿回来给我时，它与我们之前聊的完全一样。

Q：所以当你向他们推介时，你是提出了一个切实想法还是只是说“我想制作《博德之门3》”？

Swen Vincke:我当时非常自大。我说，我们绝对就是做这个游戏的公司，你可以看看我们刚刚发行了什么游戏。你们应该把它交给我们。

他们当时看我像是看外星人一样。

我当时也完全不认识他们！是GOG（CDPR旗下平台）的人介绍了我。这就是我如何接触到他们的。

所以，我早先见过他们，但没有产生任何结果。然后我们的《神界：无罪2》仍在开发中时，他们又回来找到我们。我印象很深刻，因为我们在《博德之门3》上的第一个重要阶段就是在《神界：无罪2》发布的前一周。那时我们不得不起草《博德之门3》的第一个故事。

Q：当他们再次找到你时，说了什么？

Swen Vincke:他们问我是否还有兴趣，然后邀请我去西雅图。后来我就去了。在西雅图市中心的一个酒吧里，他们拿出一些大的A3纸，上面打印出了他们想要向董事会展示的PPT，而那就是我们谈论的游戏蓝图。

Q：所以你和他们谈过游戏的实际想法吗？当初是怎么介绍的？

Swen Vincke:基本上就是，使用Divinity引擎，然后在其上制作《被遗忘的国度》的整个世界，加入龙与地下城的玩家手册。这基本上就是我们在《博德之门3》中所做的。听起来都很简单。

我也和一个开发人员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也说得很简单：你拿Divinity引擎，以及玩家手册，创作一个伟大的故事，然后让游戏具有很强的电影感——这基本上就是我们的愿景。

其实，回过头来看，如果能用一个短语来概括你尝试做的事情，就很好——这有助于我们保持专注。而且这不是玩笑，确实是我们想要的：制作一个电影级别的RPG，拥有我们在《神界：无罪》系列游戏中所拥有的自由度。

而所有这些，其实没有获得威世智一开始的同意。在我们正式签订合同之前，整整过了一年。

Q：那一年里，在Larian内部只有一个小团队在讨论游戏的想法吗？

Swen Vincke:在我们签署合同之后才有的团队，因为在那之前，我们没有告诉任何人。谈判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也想看看这件事情是否会成为现实。

在某个时候点，协议达成了，然后就有了一个非常小的核心团队开始工作，他们中的一些人现在已经开始在社媒上晒开发时的照片了。有的照片拍摄时我在场，因为其中有我们在西雅图的酒店房间中，为《博德之门3》起草剧情的照片。

Q：当所有想法初步成型，我们看到《博德之门3》抢先体验版本时，它在Steam上已经拥有近60,000个积极的评价，这种数字通常仅适用于该平台上最受欢迎的游戏。而这表明，它已经销售了很多份。它的成功与《神界：无罪2》（Larian 2017年发售）相比如何，属于一个数量级吗？

Swen Vincke:可以说，当时的《博德之门3》非常之成功，比《神界：无罪2》成功得多，两者无法相提并论。我不记得具体数字，但确实很疯狂。基于以前《神界：无罪2》的口碑，现在有很多人相信我们工作室了，相信我们创作的游戏玩法。

我们现在要弄清楚它是否会在之后更成功，但目前尚不知道。

Q：“博德之门”仍然影响着许多游戏。特别是去年，对于PC RPG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一年。虽然不是完全相同类型的游戏，但《极乐迪斯科》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意外之喜。

Adam Smith:我个人来讲比较担心的是，游戏出来之后，只有我们这些真正喜欢它的人会注意到它，它不能得到应有的赞誉。我认为它是一部杰作，任何具有这种质量的东西都应该产生影响，我很高兴它做到了。

Q：这对你们来说有激励作用吗？虽然这种类型从未消失，但现在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受欢迎。

Adam Smith:有的。每次我们看到人们想玩我们制作的游戏类型，就会感到非常高兴！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受众从未离开过。

这些游戏非常复杂，需要一种特定的思维方式，并且需要很长时间去玩。因此，不少玩家开始转向偏短一些的游戏，其中也有很多我很喜欢的，因为我也是各种各样游戏的玩家。我认为，对于大型、深入的RPG，就我们而言，挑战在于如何制作一款现代感十足的游戏，这里面有许多我们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其中电影过场动画就是一大部分。我们还要做很多我们喜欢的东西，团队想要多人游戏，想要原创角色，想要自定义角色等等。我们想要所有这些不同的东西，所以会问自己，如何将所有这些都加到游戏中去呢？

对我来说，当看到其他人做出好的作品时，即使不是在我们的类型上，也总是鼓舞人心的。玩家没有离开，甚至从未变老，因为不断有新的人在玩角色扮演游戏，而且龙与地下城现在也还非常流行。

有年轻人出现，他们可能从未听说过“博德之门”，但他们想玩具有深度、故事性和怪诞机制的游戏。而我们的受众就是任何想玩具有深度、故事性和奇怪机制的游戏的人，不仅仅是特定的玩家，也不仅仅是在90年代玩游戏的玩家。

Q：你能谈谈游戏的平衡吗？你们重新平衡了很多职业，其中包括在龙与地下城中普遍被认为很弱的武僧职业，具体有什么考量？

Swen Vincke:我们读了很多玩家写的东西。也许我们不怎么回应，但我们关注论坛、Reddit上的讨论，关注Steam上的评价，也看了很多Youtube上的视频…对我们来说，每个职业都非常重要，我们也拥有多年来玩家手册发布后的所有书籍，也观察了威世智在这些书籍中遵循的设计方向，并决定从中借鉴一些有趣的想法。

Q：我可以想象你们必须在游戏中保持某种平衡，以免屈服于可能是少数人要求的一切。因为那可能并不总是大多数玩家想要的，是吗？

Swen Vincke:“易学难精”仍然是我们的设计原则之一。我认为玩家也能理解并欣赏这实际上就是他们想要的东西。但同时，他们也想要玩法系统的深度，有时开发人员很容易就说我们不能做的很简单，否则系统的深度会降低。

那么问题来了：我们可以做些什么来让它可行呢？像游侠或武僧这样的职业，我们做了很多改变来使它们更有趣。而龙与地下城中没有武器动作，战士也很无聊，所以我们必须让战士角色更深入和更有意思。这也是所有武器动作的来源。当然，我们也很害怕说，社区会不会讨厌它，结果他们很喜欢，团队也很高兴。

Q：你们未来的计划有多少取决于《博德之门3》的商业成就？我相信Larian现在已经有了一些计划，但如果游戏销量非常好，会对你们的计划产生多大的影响呢？

Swen Vincke:我知道我们想做什么，我们曾有六年的时间去琢磨其他的想法，但需要看看是否有足够大的市场来支撑这种类型的游戏问世。

如果有，那么我们可以继续在其中创新；如果没有，那么我们必须在其他方面努力转变。这我无法预知，目前也尚不清楚。

Q：确实，如果理性地考虑回合制游戏市场与动作游戏市场的大小，通常意义上我们可以很容易得出答案。

Swen Vincke:回合制游戏的市场其实非常非常大，很多人都会在手机上玩回合制游戏。不过事实上，他们脑子里有一个被很多老游戏塑造定型的东西，不一定适用于现代游戏。

我们看到很多测试玩家说：“我不太理解游戏中的很多东西，但就是很享受”。那其实就说明你就真正进入了游戏。在这个意义上，它很容易学习，但又很难深入掌握，因为有很多游戏系统在运作。你通常会看到人们尝试一些他们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但游戏会告诉他们，“这可以实现”，这就是让他们停不下来的时刻。

Q：在《巫师3：狂猎》之后，CDPR的团队规模扩大了一倍，来推出《赛博朋克2077》。从他们的角度来看，CDPR不能缩小规模同时做的比以前的游戏更少，而且仅仅保持不变可能也不够。对于这种考虑，你们的立场是什么？

Swen Vincke:公司现在有一个强烈的推动力度去整合规模，因为我们的增长超出了预期。

但其实，我们并不想要这么大规模的发展；不过由于这个游戏的需要，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我们想做的是具有电影感、AAA级别、由系统和多人驱动的史诗化RPG。同时，我没有预料到，需要这么多人才能做到这一点，比如说更多场景灯光工程师或音频工程师等。你像是在制作一部电影，而在我们这种情况下，它是《权力的游戏》所有加起来的1.5倍。这就是很多人力，这也是你说的这个问题的根源。

我没法说工作室未来的计划会是什么；它们将由《博德之门3》的成功和下一个游戏的需求来定义，因为每个游戏都有属于它自己的语言和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