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隆场民间故事》盐马古道老邮差

川滇公路的诞生不过八十余年。修通前，川南有多条盐马古道通往叙永（永宁）。江门至叙永是一条主道（在此简称江叙古道）。江门更是一个水陆“中转站”。据九十多岁的老人们讲述:一遇枯水季节，永宁河（叙永段）无法通航，它与古宋河的水汇合起来，木船从泸州出发，只能到达江门，许多货物囤积于江门口岸。

此时，江叙古道就迎来了热闹的场景。来来往往的有驮马、背夫（高山背子）、挑夫、抬轿、行人…他们把盐、布匹、大米、草纸、茶叶、糖等运往叙永，再转运云贵各地。这其中还有一个很特殊的行业一一那就是“邮差工”了。

不避夏日炎炎，

无视数九寒天。

在遥遥的江叙古道上，常常可以瞧见一个肩上扛着楠竹扁担，两头挂着邮包的中年邮差（当地人称“跑邮差”）。他，腰间拴着带子，小腿打着绑带，脚上穿着草鞋，草鞋底部套有“铁脚马”（一种防滑器件）。走起路来，在石板道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据说这种装束是便于长途快速行走，那简直就是水浒中的“神行太保”了。他是一个专业邮差，有时还戴着军帽，穿着军衣、军裤，一身军人打扮，有类似于“通信兵”的样儿。只不过衣帽上印有“邮差”二字，邮包上印有“永宁府局”的字样。据说是便于人们识别避让。

这邮差名叫任时方，家住叙永兴隆场往北三公里的烟灯坝附近一一 一个小地名叫“土桥子”的古道旁。

土桥子是一个简陋的古店，用石头和泥土砌成的两三间小茅屋。屋后有一条开初向西北流的小溪，水从凤凰山上哗哗地直泻下来，绕着小茅屋转了大半圈，以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然后向南流去（即倒流河）。据说，当年门前的小溪上没有石桥，用几根棕榈树搭起来，上边铺着茅草和泥土，古道就从土桥上经过，茅屋就依桥取名一一土桥子。这便是“老邮差”任时方两代三人“跑邮差”的住家了。

任时方一生奔波“跑邮差”的故事，还得从头说起。

原来，仼时方本是个种田人，出生于1895年，上辈老家在乌江坝（今兴隆场黄桷坪附近）。可是，在清末民初动荡不定的岁月，全家人从年头忙到年尾，还常常交不起田租。因此，当时社会上流传着：

富山山不如穷店店，

穷店店不如烂船船。

言下之意：种田不如开店子，开店子又不如弄船的（即搞运输）。

于是，任时方分家后，一无所有，又租不起田土，带着妻子张祥明，到烟灯坝来租下士桥子这个破旧小店店。在古道旁卖起米酒、醪糟、“帽儿头"（即大米饭）来。

但，任时方家底薄，本钱少，子女也出生了，专守着个店店，岂能维持一家生活？为了养家糊口，只得将店子交与妻子经营，自己年青力壮，在古道上当起“挑夫”来。那时，江门至叙永迂回曲折的古道，可能要以100华里计算（今时公路大约40公里），他家正处于两点一线的正中间。

每天，天未亮，妻子先起床做好饭，任时方早早吃点早餐，起程走到江门天方蒙蒙亮，帮商贩挑起货物，一般是六十斤，当然也有人挑七、八十斤的，在崎岖的古道上一歩步前行。直到太阳升至“中天”，满身大汗淋漓的任时方才到家一一土桥子，这时妻子已做好午饭，正等着他呢。他赶紧吃饱饭，喝足水，歇歇脚，又向永宁城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太阳快下山了，才到达目的地，交了货物，如释千斤重负，收下汗水换来的货运费，赶黑回到家。这才又准备第二天的行程……这样他一干就是好几年。炼就了一身的耐力脚力。一般挑上六、七十斤，登山涉水如履平地了。

后来，盐马古道上发生了一桩抢劫事件，才让仼时方从此走上了“跑邮差”的职业生涯。

原来是这样:在任时方跑邮差的前任，是一个姓欧的贵州人跑这段邮路。一天，他上午从叙永出发迟了，到江门交差回来的路上，走到烟灯坝往南一公里处（即今时的“沙嘴上”），天色已近黄昏。忽然，古道旁的丛林中窜出一伙“棒老二”匪徒，抓住欧邮差，不听解释，不由分说，搜遍全身和邮包，但一无所获，只见些公文书信。可恶的匪徒们脑羞成怒，一阵拳打脚踢后，逼着他跪在河沙坝里，将一封封书信公文撕来烧了，才被放走……原来匪徒们以为是挑“假邮包，真布匹”的过路客商，不曾想真邮差倒了大霉！真是：黑狗惹祸，白狗遭殃了。这故事发生在民国前段时期。

失掉邮包是要遭严重惩处的。从此，这个欧姓人就不见在路上跑邮差了。听说被贬职回贵州老家去了。

一段时间后，永宁府邮局长等人来烟灯坝察看“劫邮现场”，于仼时方小店中歇脚并了解情况。方得知任时方是盐马古道上的“挑夫”，瘦高个子，大长腿，结实身子，初识字，人也诚恳，并且还知晓些拳脚（即武术）。住家正巧处于这段邮路的正中，中途可以在家食宿，也利于邮件来往的安全。心想：这难道不就是我正想找的邮差人选吗？就对任时方说：“我相中你的人材，看重你的中途小店，你愿做邮差工吗？它比你脚夫要轻些，但速度要快些，工资收入要固定得多了。”任时方知道邮差活是“轻担子，重干系”的风险工作，有些犹豫不决。但为了全家人的生存，他还是说“局长，那我试试看！”岂知这一试，从此就走上了一生的邮差之路，并继续了“欧邮差”未跑完的茫茫邮路。

那时的邮递是一站一站“接力”传递的，分车递、马递、步递。江门至永宁是其中的一站，路况坎坷曲折，只宜步递（即人工送递）。这段路约100华里，邮政公文不急时，可以两天跑一趟，即头天早上从家出发到永宁城，领上贴着封条的邮包回家住一夜，第二天上午送至江门，交了邮件，收下回条，带着从泸州上来的邮包，下午又回到家。公文急时，就一天送一次，那就得两头天黑了。听说有时还得把公文送至大州驿，渠坝驿，或者送下泸州了。可见，长途跋涉的步递邮差是何等艰辛啊！

当然，邮差工还是有一定的特权和优待的：如任何人（包括县大老爷）不许干扰邮差工作；不许拉丁派款；不许拦道搜身抢劫（抢邮者不论轻重是要掉脑袋的）。可是，也有其严格的纪律：不得私拆邮包；不得丢失邮件；不得耽搁送递时间。若工作失误者，将受到法律严厉惩罚！

那时的邮差就是公务员，专替政府传递公文、信件，甚至军情等。但有时他们也顺道帮百姓们“传书带信”，适当收取点小费，因此他们受到民间人们的尊重。

任时方是劳苦人出身，又干过“脚夫”重活，做事实实在在，对于“跑邮差”的工作很是胜任的。几乎没有差错，深得县邮局赞赏，在江叙古道上跑了好多年，直到上世纪40年代初，川滇公路通车后，邮差改成马递或车递，他才停下脚步。但不久又得到调令：永宁至分水岭（现分水镇）没有公路，他又跑起那段翻山越岭的邮路来，大约到1945年，老邮差任时方已是年届半百的人了，脚力耐力精力都大不如前，经得县邮允许，由他大儿子（年已20岁）替跑分水岭，而老邮差就改跑天池、象鼻子（向别）、鄢家关（大关），退居二线了。

再说，老邮差的大儿子是个高大个子，身体很棒，胆大粗心，路见不平，好管闲事，时常好酒贪杯，一醉百不知，几度失事。不是弄破邮包，就是丢失文件，常常交不了差。有次丢了重要公文，被关了好几天禁闭。放出来后，见他年青气盛，仍旧让他跑邮差。

49年永宁城解放前夕，国民党72军节节败退，按政策不拉邮差作“民夫”，但自顾不暇的败兵们顾不得这些了，仍抓他去扛枪抬炮，他半途逃跑了，抓回后遭到一顿毒打。据说此事发生在叙永上边钓鱼台附近，把他打伤在一个鸡翅楠竹篼篼里躺起，动弹不得。幸好解放军进驻永宁城时，将他救起，他才得以捡回一条老命，逃回家来。

解放后，人民政府又将已经瘫痪的邮政工作恢复起来，仍善待这些劳苦出身的邮差工，老邮差任时方从此走上了一个崭新的邮差岗位。干了一些时间后，因他年近六旬，一生劳累，身体壮况越来越差，不得不考虑顶班的，但大儿子嗜酒如命，小儿子还想上学（原来已读完初小）。再三斟酌后，邮局长同意小儿子接班。从此，小儿子放弃了读书的机会，接过老父亲肩上的邮担，干起解放后的“人民邮差”来，当时他只有十四、五岁。仍旧跑叙永至分水这条路线。

寒来暑往，

朝去暮回。

小儿子的邮差路途也很不平凡。一年夏天，他将邮件送到分水，回来路上忽然大雨顷盆，两河口（今两河镇）的小桥已经淹没，无法辨清桥路，只得涉水过河，差点被洪水卷走，幸被一块石头拦住，一路人将他救起时，已如一只落汤小鸡了。

解放初期，新旧交替，旧社会遗留下来的不法分子，仍不安分守己，见他年少可欺，将“鸦片烟”藏于书信中，放在邮包里，给他小费，请他从分水带到叙永，说自有人来领取。那时人民政府查违禁毒品非常严格，在他替人带的书信中查出了鸦片。眼看将受到严厉处分，但弄清事实因果后，见他年岁又小（不满18岁），就记案在册，不予处罚。后将他调离分水，去跑天池、鄢家关和象鼻子了。直到上世纪五十年中后期，上属各地逐步开通公路后，千辛万苦长途跋涉的“步递邮差”，才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老邮差的小儿子“下岗”后，就到叙永一个堂姐夫（金铁匠）那儿学打铁。从此以后，就干一辈子的铁匠工了。

老邮差任时方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退休”后，在家做一些轻微的农活。他于1961年在医院中病逝，终年66岁。他的大儿子一家早年就迁往兴文县那边去了。小儿子仍旧住在老家土桥子，2014年过世时，已年将八十。所幸的是他的小儿媳一一任婆婆还健在，现已年近九旬了。

如今，当年小溪边的茅屋早就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砖楼房。门前的土桥泥路变成了宽阔的柏油大道，来往不断的邮车、客车、快递车……急驰而过！

上月，为写出本故事，笔者拜访了任婆婆，她家已是儿孙满堂。只见她其乐融融，安享天伦之乐了。当聊起她公公的邮差生涯时，她很是感动，滔滔不绝地告诉了我古邮路上很多鲜为人知的惊险故事……

七律《题.老邮差》

步递古道雾重重，

起早摸黑老邮工。

晨间出发星光亮，

夜晚归来月色朦。

一生万程辛酸路，

两代三人劳苦功。

邮车飞奔门前过，

后生祭墓告乃翁！

作 者 自 序

一龙泉 一

我是一名退休教师，出身于农民家庭。我自幼生长在叙永龙凤镇大竹村（凤凰山）。从小听老辈们传说的这些民间故事，加之现有九十高龄的老人还健在，从他们的记忆里我又得到不少补充，眼见他们就要老去，光阴似箭，稍纵即逝。我立将其记录下来，供晚辈们阅读，以好了解家乡历史，人文景观。

因是多年的传说，故事中既有真实的地址和人物，也有虚构的情节或不确定的时间。所以只作故事流传，不作历史考究。望读者们在留言栏中指出文章中的不足之处，以便于改进，请多多建议，提出宝贵意见，以表谢意！闲居山村，写下此篇。

2023年 5月

编辑：魏廷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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