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如何不想她——记杨步伟女士

作者：山佳

能承担，能行动，能化解，能扭转，能改变，能想自己，更能想别人，这就是法。杨步伟女士的一生很好演绎了这句话。她与丈夫赵元任（当年是清华研究院的四大导师之一，著名的语言学家）相濡以沫，共同承担生活的艰辛与困苦，当然也有很多欢乐与愉悦。在我心中，她就是一个琴心剑胆、义薄云天的女侠形象……

一

直心快口，从不作假

在法国，赵氏夫妇与刘半农一家相识。尤其赵元任与刘半农在作曲上的共同兴趣，使得两人相见恨晚，天天都要切磋，兴致盎然，谈话时间就安排在晚餐时间。当时刘家经济窘迫，赵、杨二人每次来刘家，总是带着刘家需用的物品。既不浪费，也不虚华，两全齐美。由此可见，赵氏夫妇的体恤人情。

——以后刘半农才对杨步伟说：“现在我才知道大阿嫂其是个直心快口的人，从不作假。”

杨步伟自己也说，我向来和人交朋友，总是我照应人。我和我丈夫也是这样。他常说他娶到了这么一个能照应他的人，觉得很运气，可是我有时没办法需他照应的时候，他更喜欢我。

好风趣！

二

遇到最急的事，干急是无用的

有一次，二女儿被诊断为白喉，按理说，作为妈妈的杨步伟应该心急火燎。第二天，

医生来了，看见她正在剥螃蟹肉。

杨说，遇急事，须先想办法。不要先乱紧张，无助于事的。我向来遇事不紧张的，所以当日我祖父和父亲鼓励我学医就是如此，觉得我一小做人急而不乱，你平常看我性子紧张得很，可是一遇事我倒不紧张了。当日柏文蔚（安徽督军）常说杨校长最好当军长带兵。

遇到最急的事，干急也是无用的，必须找一样不关紧要的事来安定你自己的精神，然后可以想其他对付的办法，所以我常常遇到紧急事的时候，总用一个不相干的事来打岔给精神松缓一点。

三

世上没有人有你这样守信用的

七七事变后，战火逼近南京。离开南京前，杨步伟去银行交300元的月还贷。银行经理很感动，说：“赵太太，世上没有人有你这样守信用的。”

杨说，我还高兴极了，岂知以后几乎为钱所困。但是我的为人一点也不后悔的，我是宁可自己受累不愿失信给人的脾气。

所以我教导小孩子们，不管是亲戚朋友或不大认识的人或事情，总须以己之心度人之心；我不能为，对人也不能为，患难中我顾自己，也要想到别人，幸我们女儿女婿等都还对人忠厚。他们未必跟着我信果报，但一向看我做人对人，当然受影响。

四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赵家在南京新盖的两所房子，中弹被烧。

在长沙，杨步伟听说了，虽然心中不好过，不过还是说：“大家来吃饭吧，人无国愁家恨，不会尽忠努力的，身外之物有去有来，今日无，比如昨日没有。放心，我不会啼啼哭哭的。”

蒋梦麟竖起大拇指来说：“赵太太女中豪杰，女中英雄，我们向来佩服的。”杨步伟笑起来说：“人家破家亡产了，你还佩服呢。”大家都笑了。

说是这样说，赵元任睡到半夜睡不着，杨步伟劝他不必难过。“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们目前过到哪儿是哪儿。“赵元任也笑了。

五

我的做人从来不喜欢人家刻薄

在广西，史语所的李济、董作宾等人，笑赵家一行为何住在车夫旅馆里。

杨步伟实在忍不住，只得又回他们，“我们虽住下等旅馆，可是省主席还要来拜望我们呢，比住在大旅馆里无人问的好多了。”

“大家对我瞪瞪眼，我的做人从来不喜欢人家刻薄，但是若遇到刻薄人，我可以比他更刻薄回他。”

好一个直截了当的性格！

后来，杨步伟说，我们两个人都年近古稀了，常细想对朋友们，真可说宁可天下人负我，我真不负天下人，两个人一辈子从不以暗中作弄人为快，而也从不忌妒人。我常和元任说我们是得过于求，并且先祖常有戒言，古之知足常乐，乃人生立身之要言，因此就不苛求与妄求了。

六

钱和东西都是有去有来的

——赵元任要去檀香山大学任教，想从史语所里借款，得到的回复——赵太太用钱从无存的，如何能还，不借……

正议论时，蒋梦麟夫妇来了，蒋太太说她还有六百美元存着，借给我们，暂不须还，存我处。杨步伟还说笑：“人家说我从不留钱，你不怕我不还吗？”梦麟接口说：“我们还怕你跑了吗？你的为人慷慨我们大家都知道的。”

——赵元任的衣服，杨步伟在昆明又大大慷慨起来了，看梅贻琦他们没有多余衣服的人，又每人送了一套，并说元任可以到香港再做。忘了谁在旁边提了一句说：“赵太太，你不要忘了手上钱不多。”杨步伟笑笑说：“钱和东西都是有去有来的。”

杨步伟的祖父晚年钻研佛学，由此看来，“钱和东西都是有去有来的”，家学渊源。

话虽这么说，当年（1937年七七事变后），杨步伟也曾与丈夫商量，南京的家这么大，带什么东西走是好？想想钱买不来的东西最要紧，三十一年的日记和四千多张富有历史性的小照，须想法寄出去。

晚年的杨步伟回忆，我很在乎我的亲戚和朋友们，我对于人对人的忠心，看得非常的重要。我们两个人对钱财上的不注重，友谊比钱是看重多了，所以朋友中欺我们的和负我们的，最使我们伤心，因为我们永不负人的。

种下宽容，收获博爱；种下愉悦，收获快乐；种下满足，收获幸福。

天上飘着些微云，

地上吹着些微风。

啊！

微风吹动了我的头发，

教我如何不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