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这女性电影论坛也太不女性了

Kristen Stewart在《斯宾塞》中饰演黛安娜王妃 Ina Claire and Chanel ，1931年

如果以性别论，这两年绝对是女性电影人大放异彩的两年。

去年，茱莉亚·迪库诺执导的《钛》、卡拉·西蒙的《阿尔卡拉斯》、奥黛丽·迪万执导的《正发生》。

三位女性导演包揽了欧洲三大电影节的最高奖项。

今年简·坎皮恩又凭《犬之力》斩获奥斯卡最佳导演。

女性电影人的接连发力，让全球影坛为之侧目。

浪潮之中，国内女性影人也接连贡献出颇有意味的女性题材影片《春潮》《过春天》《兔子暴力》等。

女性电影人形成了一股非常具有议题性的力量，与女性影人、女性题材相关的作品也迅速成为各大电影节的宠儿。

昨天下午，由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主办、香奈儿特别支持的青葱影展主题论坛“创作中呈现的女性力量”在中国电影资料馆举办。

这是近年来香奈儿继翠贝卡电影节、凯撒奖、釜山电影节、杜维埃美国电影节等多个电影节展后与电影艺术的又一次合作，以期延续与国内女性电影创作者的挚友关系。

论坛由洪晃主持，中国电影导演协会会长、青葱计划发起人、影展策展人李少红导演，制片人梁静、演员海清和白雪、耿子涵两位女性导演等共同出席。

与预想中不同，这是一个完全“不女性”的女性电影论坛。

01.白雪：《过春天》构思与“女性意识”无关

由于论坛安排在电影《过春天》放映之后，话题自然从白雪导演创作《过春天》时的心路历程开始。

看过《过春天》的朋友都知道，这是一个非常具有少女成长气息的青春片，片中的佩佩辗转深圳、香港两地上学，过关、入关成为了她的日常。而在这个过程中，少女时代的爱情懵懂，友谊和家庭等，都成为年少的佩佩需要度过的人生关口。

恰如初次看片的海清在对谈中形容的那样，影片道尽了年轻女性微妙的成长心态。

“音乐在情绪该起的时候起”，“很多少女的东西，真的是只有女性导演才能捕捉到”。

梁静“当时看了剧本就很喜欢，一度非常想演里面的那个妈妈。”

李少红则对拍摄时白雪的自信印象深刻。

就是这样一部被各位前辈形容为“笃定、自信、充满女性表达”的作品，在导演白雪那里，是她“完全无意识的选择”。

对于《过春天》，白雪提到最多的词语不是“女性”、“少女”，而是“跨境学童”、“水客”。

从小在深圳长大的白雪非常熟悉深圳、香港的生活，也对庞大的“跨境学童”群体感到好奇。

“看到‘跨境学童’我会思考是不是这在全世界不常见。他们面临着两边的生活环境和冲击，故事天然会造成内部张力，这是一个初级判断……”

从一开始，白雪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什么女性题材、女性故事，更扯不上什么女性主义。

仅仅是从“跨境学童”这么一个群体出发进行初步题材判断。

“起初我是想拍小孩儿的，因为当时香港生子政策影响下，有一大批学龄儿童可以在香港入学。”但最后放弃拍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小孩儿的戏太难拍了，于是我就放弃了。”

说这话的时候，白雪脸上透露出的是非常干练、专业的神色，她作出的决定当然也是一位职业导演的正确选择。

“小孩儿拍不了，于是想着拍一个中学生，14-16岁左右。”至于最终为什么是16岁的少女，这个答案依然无关性别。“16岁在香港是可以合法兼职赚钱的年纪。”

于是，在一两年的创作时间内，白雪认识了几个十五六岁的跨境学童，与他们成为了“好朋友”，了解他们的日常和他们的心理。

至此，一个16岁跨境学童的故事慢慢有了雏形。

看，人物生长的整个过程，与我们如今看到的“女性成长”几乎风马牛不相及。

当这个创作前史讲完，白雪基本已经将外界赋予她的与女性电影、女性表达相关的标签一一撕下。

这其实是个充满魔幻感的过程。

一个大众以为的“女性主义导演”，在一个彰显“女性力量”的电影论坛上不以为意地让他者给予的性别期待全部落空。

这当然不够“女性”，但却足够真实动人。

02.女导演之问“如何平衡家庭与事业”

李少红分享了“女性”这一社会身份在青年时代给自己带来的第一次觉知。

第五代导演们经历的是计划经济的时代，李少红导演所在的北影厂同期有二十多位活跃的女导演，这个数字当她在国外电影节上回答记者问的时候，甚至引发了外媒的惊叹。

“我们那个年代讲究的是妇女能顶半边天，学导演的就分派到各个制片厂做相关的工作，不会把性别作为着意考虑的因素。”

真正让她开始有从“导演”到“女导演”身份认知的，是1995年在北京召开的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

“我作为女导演代表跟着于蓝老师进了大会会场。听到大会聊性别身份、性别议题，第一次因为性别而觉得观念上受到了冲击。”

这些年，李少红觉得自己在不断被外界提醒，在各大电影节展上，女性影人会被着意介绍为“女导演”、“女编剧”、“女制片人”，“好像女导演这事儿很特别，根本没有人会介绍一位导演是‘男导演’。”

“每逢采访，每个记者都要问，‘你作为一个女导演，你觉得比男导演难么？’”李少红说起采访中的必答题，至今仍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要问我自己做导演的感受，难，肯定难。但是要我跟男导演比较的话，我真的没法儿比较，因为我没当过男导演，不知道他们难在哪儿。”

这话立刻引起了现场诸位嘉宾的强烈共鸣。

白雪紧随其后，表示自己的采访中还会多加一问，“你怎么平衡事业和家庭？”

这个问题让全场的气氛瞬间到顶。

李少红从自己的过往经历中感受到，“社会和历史会约定俗成地把你划为某一类。‘女导演’的性别标签似乎在提醒你，导演不是女性的职业……把你作为一个标杆一样竖在那儿。”

03.女性，不只是一种视角

梁静从制片人的角度提出，“一个好的创作者应该是‘雌雄同体’……好的创作者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讲好这个故事。”

其实，当外界试图以性别去定义一个职业、一种艺术的时候，本来就是一种思维上的固化与窄化。幸好，这些女性电影人对此保持着高度的敏感。

谈到女性视角，李少红说：“现在将女性视角好像归结于母女、爱情、儿童，其实不是，女性视角没有什么特别的，而是看问题的方法可能与男性不一样，它只是很多视角的其中之一。”

白雪更是直接发问：“女导演拍的东西一定要和女性主义有关吗？”显然她不这么认为，“我不是，我只是对人感兴趣，不管男女老幼”。甚至，白雪毫不讳言自己“比较抗拒与“女性主义”有关，当有人说是“女性视角”的时候，我就要辩解一下。”

海清也从自己正在上映的新作《隐入尘烟》切入，谈到创作者应该有更广阔的视野。

“一个创作如果仅仅是从性别判断，就显得有些怪异了。职业不分性别，视角也不分性别，或者至少不应该是只有性别这么一种分法。因为视角是比较个人化的。一个片子不能因为是女导演就说是女性视角，太片面了。”

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

在一个女性电影力量的论坛上，这群女性电影人在用力表达的，是不希望将她们与“女性主义”、“女性题材”完全捆绑。

即使，她们已经切身感受到在当下语境，身为女性创作者而享受到的“优待”。

如同耿子涵和白雪所说，自己“沾光了”。

白雪带着《过春天》去国外参加多伦多电影节的时候，由于影片涉及女性题材，所以会被放在更重要的位置，有更好的曝光。她清楚地知道“这与当下社会的潮流有关”。

而更年轻的95后导演耿子涵更是用“沾光”来形容自己的幸运。

在第五届青葱计划中，耿子涵的《小白船》是较早进入拍摄的那一批，她当然足够努力也非常优秀，但与周围人相比，她也确实多几分幸运，这幸运被她归因为女性身份和女性题材带来的红利，“我沾了这个光”。

“我没有为了女性而女性，这并不是本意”，但是无意之中，《小白船》的整个创作团队从梁静这位制片人到导演、摄影师、美术、两位女主角等几乎全是女性。

耿子涵直言：“我知道自己沾了光，与当下社会潮流共振，但是这个潮流又有多久呢，以后又会怎样呢？”

04.放下性别，打破艺术边界

关注性别、探讨性别，而后放下性别。

她们已经明白到，不该将女性创作者困于性别议题。

恰如耿子涵所说，“我们现在的关注和表达，是为了有一天，它不再能成为一个话题。”

白雪正在构思的新片，也与女性题材完全无关，是个讲述象牙走私的跨国犯罪片，“导演的高下之分无关乎性别视角，而在于对人的看法，这才是导演终其一生要去探寻的问题。”

耿子涵说创作不能过于主题先行，“老想着女性可能啥也写不出来，创作是本能的，源于我对社会的关注，我在乎什么”。

这些一点也“不女性”的女性们，在这个论坛上聊的是如何将创作推向更广阔的天地。

她们不过恰好是女性，并不意味着她们只会拍女性。

当我们把目光从电影移向艺术、设计、时尚，我们会发现，打破刻板印象，打破艺术边界，跨越行业藩篱，一代又一代不同行业的优秀女性们都是如此。

就像是嘉柏丽尔·香奈儿女士可以在时尚界独树一帜，也可以与毕加索、达利这样的艺术家一起共塑当代艺术，甚至在好莱坞黄金时代、法国新浪潮、先锋派电影等不同电影类型流派中也勘称伯乐。

好莱坞黄金时代，葛丽泰·嘉宝、玛琳·黛德丽、葛洛莉亚·斯旺森等女星都曾在戏里戏外穿着香奈儿设计的服装。

近年的《咖啡公社》（Café Society）、《遗孀秘闻》（Greta）、《好莱坞往事》（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等一大批影片中都有着香奈儿戏服的呈现。

1960年，法国新浪潮代表人物阿伦·雷乃（Alain Resnais）也特邀香奈儿为其代表作《去年在马里昂巴德》设计女主角的戏服。

在创始人嘉柏丽尔·香奈儿女士的理念之下，数十年来，香奈儿品牌与电影的关系称得上浑然天成，源远流长。

不仅仅是戏服，2018年，跨越半个世纪，香奈儿品牌又全力资助了阿伦·雷乃这部《去年在马里昂巴德》的影片修复，并于同年9月5日在威尼斯电影节上展出。

香奈儿与电影的情缘远不止于此。

对于女性电影人和女性题材电影，香奈儿也给予了全方位的支持。去年两部在国际电影节展上引发相当反响的《斯宾塞》和《安妮特》背后都有香奈儿的资助。

同时，在翠贝卡电影节、釜山电影节、凯撒奖“Révélations”项目、杜维埃美国电影节等多个国际影展上，都有香奈儿设立的资助奖项。

而今，香奈儿也借由青葱计划与国内的年轻导演们建立了更丰富的关联。

影像定格了香奈儿的历程，香奈儿也在丰富着影像的美感与层次。

这是女性的力量，也是影像的力量。

这种力量坚定而又充满韧性，在她们的专业领域，她们对自己的水准有着笃定的自信。

就像是香奈儿女士设计风靡全球的香奈儿套装的初衷——对自由的不懈追求。

当下，或许她们仍然会被问到“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但总有一天，这不会再是一个有价值的问题。

她们跨越了性别桎梏、创作边界，在用影像、用艺术、用双手创造着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