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滇人的自然观——古滇国牛虎铜案，鎏金骑士铜贮贝器试解读

古滇文明是个神奇的存在，在历史上不长不短（公元前278年——前109年）地存在过，自身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但却留下滇王金印还有大量的独特的青铜器物，在众多出土的器物中包含了大量动物造型和活动场景。该如何去理解和解读它的指向，当时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些最原始的图案也构成了云南上古文化信息最底层的基因部分，对这些神秘的器物的解读，便是对自身古滇国的文化的解码，并且能够解析同周边地域的往来关联痕迹。

古滇国牛虎铜案

牛与虎是古滇青铜器里面经常出现的动物造型，就最著名的牛虎铜案来说，通常的解读：牛牲居祭祀“三牲”中首位，是古代祭祀中最重要的献祭。而虎在滇文化中具崇高地位，常立于滇人祭祀的铜柱顶端，为崇拜之对象。然它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还有中间的小牛？或者有称它们为“一虎噬二牛”，但在这件器物上，它们彼此神态安详，并无搏斗或者惊恐状。该如何理解解读？

上古时候牛与虎都同是勇猛的象征，是崇拜对象，牛并不是现在我们印象里面温顺伏首耕地的造型。

牛的崇拜体系

云南临近藏地，现在藏语还把野牦牛叫作“ben”，与“犇”字对应。

商周时候，周武王把他遥远奔袭而来的军队叫作“虎贲”，这个“贲”（bēn）就指野牦牛。所谓“虎贲”就是像老虎一样凶悍、像野牦牛一样威猛的游猎骑兵。牛虎是并列的，是勇猛的象征。牦牛的近亲瘤牛也是非常高大威猛，重量都可以到达一吨多。一个不能忽略的是古滇国里面的游牧民族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它们的迁徙和沟通方式也带来了其它各区域的神话传说，或者创世理解方式。西南丝绸之路，云南与四川甘青地区的关联。而中亚，古波斯，古印度，跨地域跨文化图腾是否也有影响在其中？

《铜鼓滇牛》林国成作品

西藏 野牦牛

古滇五牛铜案——国家博物馆收藏

牛在中华文化的根基中是这样被描述的《周易·说卦》：“乾为天、为父、为䮾；坤为地、为母、为釜.......为子母牛，周人的“坤为牛”与青海藏人有以白牦牛为母体土主神的象征趋于一致。

藏族古老的天地形成问答歌《斯巴宰牛歌》中也有记载：“斯巴（含义是宇宙、世界）最初形成时，天地混合在一起，斯巴宰牛时，砍下牛头扔地上，便有了高高的山峰；割下牛尾扔道旁，便有了弯曲的大路；剥下牛皮铺地上，便有了平坦的原野。

源于古羌族迁徙的云南哈尼族地区创世传说的《奥色密色》中，有这样的记述：哈尼人他们杀了一头龙牛,用龙牛的各个部位造天地日月和万物。用龙牛造天地，他们用牛皮做天空，牛肉做土地，牛腿做支地的柱子，牛的左眼做太阳，右眼做月亮，肋骨做梯田，牙齿做星星.......

在古波斯神话中，波斯人把牛当作自己的祖先。在《阿维斯陀》一书中就说，代表光明的阿胡拉•玛兹达在世界上创造了原始人和原始牛。牛作为创世之初物地位在波斯人心目中无比崇高。而在这个波斯神话中，另外一个角色密特拉神出现了，他是大地女神所生，他遵照母亲的命令骑着原始牛去祭祀，在原始牛死去后，它的躯干化成了月亮，毛皮成为天上的星星，尾巴变成人间的谷物，血液则成为美味的葡萄，身体内流淌出来的体液则让世间的万物生长。牛为万物创造的母体，和大地关系密切。作物的“生”与公牛的“死”相伴而来。生命循环，死而复生，它是舍生被献祭的对象。这个传说也类似于藏族的《斯巴宰牛歌》，而密特拉我们后面会详细描述，他也是波斯系里面的太阳神，战神，猛兽狮子的化身。

印度文明的白牛崇拜。

波斯小白牛彩陶11-12世纪 牛纹彩陶碗 私人收藏

有了羌藏与古波斯牛的崇拜传说的铺垫，那么回到一个古滇文化本身的一个场景。从出土的古滇国器物来看，很多有很浓的游牧民族气息，我们假设在上古游牧民族中的一支沿着青藏高原的边缘一路南迁，他们带了了中国西北的习俗气息，甚至也带来了中亚地区的审美崇拜趣味。最终落地在滇池与抚仙湖这两大湖这块广阔空地上。那么与中国西北和中亚各国的与游牧民族关系密切的古滇国文化，从器物上看有什么关联呢？

中亚阿富汗地区出土砖雕——私人收藏

古滇青铜扣饰图录

中亚地区器物与古滇青铜器物有着非常的视觉类同,或许可以彼此图腾崇拜中获得某些启发，来帮助我们对古滇器物进行解。再看下一组图片。

古滇青铜——牛虎扣饰

狮子攻击牛

古滇国牛虎铜案

屠牛者密特拉 罗马雕塑 （公元100—200年）——大英博物馆收藏

狮子与太阳神一体纹案

前面提到的波斯神话传说，密特拉献祭公牛的故事，而密特拉是波斯人所崇拜的太阳神的化身，同时也是光明之神战神,并化身为狮子图腾，象征太阳光明与战力。密特拉杀牛的形象也就被波斯人代替为狮子袭击公牛的雕塑，在第一波斯帝国阿契美尼德王朝的行宫，兴建于大流士一世在位时的公元前518年波斯波利斯宫殿，就是在现在伊朗波斯波利斯古城墙上，著名的浅浮雕狮子袭击公牛能看到这样场景。

伊朗波斯波利斯古城墙上著名的浅浮雕-狮子袭击公牛

在历史悠久的琐罗亚斯德教（拜火教）里狮子更是太阳的象征。在我们大流行的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里，明教主叫阳顶天，教主继承人金毛狮王阐述着太阳与狮子的关系。

牛虎青铜案 --江川博物馆

这牛与狮子作为各自象征意义，分别代表献祭，牛死后分化出万物，土地在太阳相互作用下，孕育万物。并也有牛代表冬天，狮子代表烈日夏天，时令转化，冷暖交替不息的味道。

狮虎相博画面

古罗马 4世纪 老虎狩猎白牛 马赛克镶嵌画卡比托利欧博物馆

当我们用上面的解读，狮子，虎是并列的猛兽，因为中土并无狮子这个物种，大家基本没有见过狮子，这里我们提出一个假设：同为猛兽之王的老虎或许在早期与狮子的具有接近象征意味，为兽中的最强者，并随着游牧群体的迁徙不断地把这个理解带到各地。同样也放在游牧民族的痕迹浓重的古滇文化里面，牛与虎的形象在青铜器里频频出现。从古罗马的马赛克画中，能看见虎攻击牛的场景，有些地区虎与狮子同存，有些地方只有其中一个物种，中国地域基本是没有狮子存在。所以在上古时候，老虎取代了狮子的某些象征意义。

古滇青铜器局部（前278年——前109年）

古罗马 4世纪 老虎狩猎白牛 马赛克镶嵌画卡比托利欧博物馆

牛虎铜案

这时候我们来解读一下牛虎铜案这件古滇文化的代表。

虎这样的猛兽趴在牛身上，虎有太阳，夏天之意，而牛的主体图案，象征着土地，冬季，且有被献祭之味。日光对大地的照耀，冬与夏，温暖与寒冷的季节转化。而图案中间的小牛，正是这两者作用后的产出。小牛是代表着生命的新生秩序。牛对应土地和冬日，虎对应太阳与夏日，天地变迁，时节转化。天地秩序轮转，生生不息。

牛虎搏斗青铜扣饰

有了这个解读之后，这时候我们会有个疑问，那人在那里？人的价值和意义在那里？我们下来解答这个问题。

从野生到驯化

牛虎铜案局部——耳朵剪花

剪花耳的青铜牛头 江川博物馆收藏

容易被忽略的是牛的耳朵是有修剪的痕迹，这代表了人对野牛的驯服，这表明了人在自然秩序里面起到了一些主观的作用。

四牛鎏金骑士铜贮贝器 云南省博物馆收藏

《时空交错里的古滇国》 林国成作品 钢笔水墨纸上淡彩。

这个四牛鎏金骑士铜贮贝器与前面牛虎铜案耳朵剪花的细节，把古滇人关于与自然的关系解答出来了，并通过这些器物巧妙地把古滇文化里面的自然观展示出来。

前者牛和虎的结合正是天地循环再生的过程，象征太阳的虎与象征土地的牛结合孕育出小牛，是新生，是土地循环的新产出，而修剪的耳朵代表着这个过程中人工的驯服作用。牛耳朵修剪暗示着——人，部落的强者对这个秩序起的某些作用。

鎏金骑士铜贮贝器，中间是金色的骑士，金色的王者，取代猛虎象征的太阳神战神，而牛立四方代表土地，象征着太阳的虎伏于在地平线之下，中心位置被骑士取代，金色的王代表着新的对秩序的维持，一个部落崇拜体系的建立，一个器物与图腾性质的意义关联建立起来了。

古滇青铜器物所表达的是他们对自然秩序的理解：牛虎互作，人立其间，天地循环，生生不息。这是一种最初朴素的自然观，这种自然观长久且持续地深深地印刻在云南的土地上。（作者 林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