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接运2000具遗体，接尸人王亮：为“死神”开车，最怕电话响起

有这样一个专业，在我国近三千所高等院校中，只有五所学校开设，它就是殡葬专业。

随着火葬和殡仪馆的普及，殡葬业已经不是传统的封建迷信，而是成为包括火化师、殡仪师、遗体整容师等多个特殊职业在内的特殊行业。

2018年，吉林市公主岭，有一位自称“接尸人”的男子，在社交平台上通过网络直播，让普通人了解到，原来还有“接尸”这样一个有些恐怖刺激，却值得令人钦佩的行业。

他的名字叫做王亮，而他的职业，则是公主岭市殡仪馆的遗体接送员。

为“死神”开车

王亮，1983年出生，吉林市公主岭人。

和许多平凡人一样，王亮的成长轨迹中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因为成绩不佳，高中没读完的他就选择了辍学，进入部队当兵，五年的军旅生涯结束后回到老家，经家人的介绍在一家钢铁厂工作。

好景不长，钢铁厂因为政策改革而濒临破产，王亮被迫转行，考了驾照给一个房地产老板当司机。

虽然给私人老板开车很自由，但按照上一辈人的观念，公家单位才是最牢靠的地方，于是在自家叔叔的帮助下，王亮找到了一份轻松自由报酬高、还没人争抢的“好工作”。

王亮的叔叔是民政部门的基层人员，负责市殡仪馆与市医院对接的相关工作。公主岭市殡仪馆的三名轮班司机，其中一位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辞职，因而出现了岗位空缺。

市殡仪馆的员工向来都是事业单位的待遇，可鉴于其行业的特殊性，很多人都不愿意去那里工作。

王亮给房地产老板开车，月薪将近四千，在当时已经是非常不错的待遇，市殡仪馆固定薪资两千七，每运送一趟“客人”还有六到十二块不等的补贴，但最主要的是有保险，退休后还能领养老金。

虽然工作性质有些瘆人，但王亮正值年轻，又在部队里练过几招，于是咬咬牙便应下了这份工作。

市殡仪馆原先辞职的司机，是三位司机中年纪最小的，所以大部分的夜班都由此人负责，王亮来了以后，便也自然从值夜班开始。

白天的殡仪馆还能有人进进出出，不觉得十分冷清，可到了夜晚，哪怕方圆几百米的车都会绕着道走，尽量避开这“不洁之地”。

王亮的初次值班，就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开始了。

他把所有楼道和厕所的灯全打开，缩在值班室的床上听收音机和看武侠小说，每当自己的思维有一些打岔时，就无可避免的想到“鬼神”之事，于是他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把思绪拉回到“正常人”身上来。

漫长的一晚终于结束了，可王亮后来才知道，自己已经是极其幸运的。

因为这一晚值班室的电话并没有响起，这就意味着他不需要在大晚上开车出去“接客人”。

而很多先前辞职了的司机，便是第一晚就遇到了死因各异的逝者，次日便再也不来上班了。

在其位谋其职，这样的幸运不可能每天都有，就在他值夜班的第三天，电话铃声终于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当时已经是夜里十二点，来电话的是市交通局的警察，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在骑电动车回家时，被小汽车撞飞了数十米，头部撞到了路边的石墩，情形十分惨烈。

因为找不到随身证件，只得先让市殡仪馆将人拉走，再找寻家属，王亮赶到现场时，第一次看到流出来的脑浆，顿时没忍住将晚饭全吐了出来。

等赶来的医护人员将死者稍微处理干净后，交警便将其装进了遗体袋，搬到了王亮的殡仪车后车厢里。

正常的情况下，逝者家属会坐在副驾驶，随王亮一同去殡仪馆办理相关手续。

但这次事发突然，王亮只能独自一人，和后车厢里的死者一同开车回殡仪馆，短短半小时路程，王亮的后背和大腿全部被汗水浸湿，不管车上的收音机播放多么欢快的音乐，他也控制不住全身发颤。

看遍人间百态

到达殡仪馆后，王亮已经顾不得把后车厢的“客人”搬下车，冲到主楼的洗手间便再次呕吐了起来。

车里弥漫的血腥味仿佛浸透了他，如同一只无形的手，让人无法呼吸。

直到门卫室的大叔前来喊他，给他拿了一包薄荷糖，王亮才慢慢回过神来。

第一次的“接尸”任务，和王亮后来碰到的更恐怖的案发现场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

但对于此时的王亮来说，放弃的念头在他心里盘旋了不下百遍，最终还是因为不想丢掉这来之不易的铁饭碗，强迫自己收拾好状态，硬着头皮前去上班。

为了壮胆，王亮特意让妻子去当地有名的寺庙求了平安符，挂在殡仪车的后视镜上。

一回生二回熟，王亮渐渐地学会了与“客人”打交道，他不会再去想“鬼神”之事，而是和静静的躺在后车厢里的“客人”们聊天，把他们当作带有遗憾前去天堂的平凡人。

寒暑假是王亮最忙碌的时候，暑假溺水事故多，而寒假则是因为温度太低，许多老人都很难熬过。

在最多的一天里，王亮能接到26个电话、也就是运送26个死者，全年接运的遗体数量平均在2000具左右。

而严重的交通事故毕竟占少数，所以大部分时候王亮接到的电话都来自市中心医院。

白班时，殡仪馆这辆比面包车稍大的黑色金杯阁瑞斯，就停在市中心医院后门，上面大大地贴着醒目的“殡仪”二字。

救护车承载着希望，王亮的车却恰恰相反，因此很多人看到他的车都会绕道走，生怕染上了不吉利的东西。久而久之，王亮也习惯了跟周围的人保持距离。

在接送死者次数多了之后，王亮开始观察起了那些坐在副驾驶上形色各异的生者。

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女孩的父亲突发心梗去世，从医院到殡仪馆的路上，这女孩几次哭到抽搐不已，跟亲戚打电话说父亲上午还送自己上班，中午人就没了，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

然而很讽刺的是，就在当天下午，同样是接送一位突发心脏病去世的母亲，她的儿女们却在一路上有说有笑，丝毫不见悲伤。

这样的场景让王亮的心中满是悲凉，既为这位母亲悲哀，也让他对生与死和对人情世故的看法逐渐阔朗。

这天早上凌晨五点，王亮临近下晚班，但突然接到了交警大队的电话，要他开车前往城外国道某段上。

王亮的薪资构成里，主城区的遗体接送是每具六元，城区以外则距离越远接送提成越高，然而尽管钱多，王亮却宁愿自己只拿基本工资，不要出现大规模的死伤。

这场交通事故，是他参加工作之后见过的最令人痛心的场景。

车上六个乘客中，只有司机和副驾驶的妻子幸免于难，而后面四位都是搭便车进城的人。

年轻最小的二十岁出头，刚刚考上大学；年纪最大的四十来岁，出事之前怀里还揣着一个个用报纸裹好的土鸡蛋，准备进城照顾刚生了宝宝的女儿。

这个司机师傅平常以开面包车载客为生，这一趟车拉的四个乘客，扣除油钱之后的盈利大概在四百块左右。

因为凌晨四点不到就出发，头一天晚上还因为好赌打牌打到一点，所以在五点左右开始犯困，待副驾驶的妻子尖叫声传来时，才反应过来马上要撞到前方的车。

为了躲避前方车辆，驾驶员不得不猛踩刹车，同时在慌乱中打死方向盘，车子因为惯性直接横着甩到路中央，车尾从侧面撞上了另一条道上的车，紧随其后的一辆重型皮卡也冲了上来。

整辆车从司机后座开始分成了两截，前半截损伤不大，后半截却受到前后夹击，惨不忍睹。

王亮赶到现场时，天已经大亮，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后座的几名逝者中，有的头部直接断开，有的手臂黏在车座上，肌肉与外皮彻底分离，有的肠子直接从下体被挤出。

四位乘客全部罹难，而司机为了仅仅四百块的路费，即将面临巨额的赔偿。

“接尸人”直播

交通事故往往发生在一瞬间，让人觉得痛心又可惜，而除了交通事故以外，王亮所接送的遗体中，也有刑事案件的受害人，他所接到的第一位刑事案件受害者，则是被自己的亲哥哥所杀。

这兄弟二人因为发育问题，都患有轻微的智力障碍，因此都没有娶妻，父母去世后便相依为命，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靠养羊为生。

这天弟弟去镇上卖掉了一只羊赚了五百块，买了酒菜便回家和哥哥大快朵颐，酒过三巡后，哥哥便商量着找弟弟讨要一半的钱，却被弟弟拒绝了。

在酒精的刺激下，原本就不太能调节情绪的兄弟二人顿时扭打做了一团，哥哥一时冲动之下去厨房找了宰羊的尖刀，直接捅向里弟弟的脖颈，弟弟当场丧命。

哥哥在民警赶到现场时已经彻底疯了，当地村政府委托市殡仪馆处理弟弟的遗体，王亮因此接到了这次委托。

在之后的工作中，王亮也时常会接到一些特殊的刑事案件委托，有的是因为吸毒致幻杀人，有的是因为金钱纠纷，还有的是为了感情矛盾，杀死自己的爱人后自己也选择了自杀。

见多了这些场面后，王亮也有了一颗平常心，只是更加觉得自己平凡生活的可贵。

2018年，市殡仪馆搬到了新场馆，邀请市电视台的记者前来设计新的宣传片，王亮作为员工代表接受了采访。

采访过后，王亮在一位年轻记者的介绍下，认识了做特殊职业者专访的纪录片工作人员，机缘巧合之下开始了自己的直播生涯。

初次使用社交软件的王亮，对很多规则都不熟悉，他的直播间里也没有多少观众，只不过是在夜间开着直播，当作身边有个可以交流的人。

他给自己的社交账号取名为“接尸人”，第一眼看起来仿佛是在嘲笑，其实包含着他对世俗眼光的抵抗以及对自己职业的认同。

于是这样一位“接尸人”，就通过互联网记录着自己接送这些“特殊客人”的日常。

许多时候，他的直播间都是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声音，因为为了保护委托人的隐私，有时也是因为双手不得空，王亮便把手机直接放进口袋里，带直播间的观众们“听”他的日常。

慢慢的，王亮在夜间直播时，观看人数从几十人增加到了两百多人，而每当他外出接运遗体时，忙完回来后总能看到依旧驻守在直播间的人们，满屏都是保佑平安的祝福的话语。

2019年，“接尸人”账号在一年时间里积累了两万六千名粉丝，王亮也成为了市殡仪馆的模范员工。

珍惜当下

有的人觉得死亡很远，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在王亮的直播间里说一些过分的话，王亮总会直接地回怼过去，并且将人踢出。

只有经历过亲人的离别，才真正懂得那种切肤之痛。

2019年下半年，王亮在接送“客人”时第一次哭了，这位特殊的“小客人”是一位年仅13岁的初中生。

这个孩子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已经和省会三甲医院约好寒假进行手术，可就在体育课上，贪玩的孩子不小心摔了一跤，在家休息三天后突然情况加剧，不幸逝世。

王亮的殡仪车达到时，孩子的父亲正抱着儿子的遗体哭得泣不成声，手边还放着孩子生前最渴望的篮球和运动服。

看着这位仿佛被人抽空了灵魂的父亲，王亮也情不自禁落下泪来。

他也是一位父亲，儿子已经五岁，会自己背着书包去上幼儿园，还十分懂事地帮妈妈收拾家务。

对于王亮来说，他无法想象，如果这样的事故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有多么痛苦，所以在所有的遗体接送中，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小客人”。

按照习俗，小孩是不能办葬礼或者吊唁仪式的，王亮在一旁静候着，等着他的家人将这个小朋友生前珍贵的各种物品摆在孩子的身旁，随后待那位父亲稍微缓和一些后，才关上殡仪车后车厢的车门，带着这位“小客人”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公主岭的人口并不多，王亮又是本地人，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也不可避免地接送过自己认识的人的亲属，其中就有他多年未见的小学同班同学的父亲。

上学时，这位父亲还曾批判自己的孩子不要跟不爱学习的王亮一块玩，没想到再次见面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看着身边的人已经到了经历送走父母的年纪，王亮也不由得担心起自己的父母。

他很庆幸自己年轻时没有离开家乡，没有去所谓的大城市打拼，而是踏踏实实地留在父母身边，陪伴着家人，同时也兢兢业业的对待着自己的事业。

尽管殡仪车上硕大的“殡仪”二字让很多人对王亮敬而远之，但他也习惯了这种疏离。

例如车辆的清洗和维修都是他自己动手，因为洗车店拒绝接待灵车。

有时上夜班接送遗体时，半路上车出了故障停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公路上，王亮也能淡定地拿出工具维修，修好了就接着回城，没修好就等着同事来接应。

鉴于每天和死者打交道的特殊性，即使王亮自己不介意，他也学会了换位思考，避免给他人造成膈应。

他从来不去妇产科或者产房，哪怕是自己妻子生产的时候也不曾进去；他很少跟人握手，也不曾与人说“再见”；见过了交通事故的他，也从来不会疲劳驾驶或者酒后开车。

在王亮看来，这份工作给他最大的启示，就是让他反思生命的珍贵。

看到因为各种死因去世的人们，他总觉得后怕，因为不知道哪天、哪样的事故会发生在自己身边，于是越加珍惜活着的每一天。

明天和意外不一定哪一个先来，对于王亮来说，活好当下，就是最大的财富。

一位刚刚上大一的抑郁症学生，在听王亮分享了当初出车祸的大学生的故事后，开始每天跟王亮分享自己的学习日常，一改以往忧愁和抑郁的性情，学会了享受自己的生活。

还有许许多多受到“接尸人”的所见所闻鼓舞的人，他们都在努力地活出精彩人生。

如今“接尸人”王亮的直播间，已经不仅是他分享生活的地方，许多经历过与至亲分别的痛苦的人们，也会在评论区分享自己的故事，互相取暖，互相安慰。

死去的人已经解脱，活着的人却生活在痛苦的煎熬中，只有人与人相互支撑，才能成为顽强生活的动力。

【参考文献】

1、《为“死神”开车：一年接送2000位逝者，最怕电话响起》——新京报

2、《为“死神”开车的人：他一年接送2000多位逝者》——人民网